孙元起拧了拧眉头:“照啬翁这么说,我们这些内阁成员岂不是也做不了多久?”

“为什么这么说?”张謇、汤寿潜齐声望向孙元起。

孙元起道:“无论《临时约法》如何规定,也不管内阁怎么制约,只要袁项城手中还握有北洋强兵,他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既然袁项城立于不败之地,那么内阁就只有两种选择:要么奴颜婢膝,接受袁项城操纵,成为大总统的应声虫、传声筒;要么守义不屈,与袁项城对抗到底,最终被整垮,再换上一批听话的。就现在情况来看,宋遁初、王亮畴显然不会让内阁任由袁项城摆布,甚至唐少川也不可能处处秉承袁项城的意旨。

“所谓‘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袁项城如今大权在握,环顾海内再无人与他抗衡,又怎会甘心久居虚尊之位?一两个月他或许还忍耐得住,但要让他循规蹈矩老老实实等上一年半载,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一旦他对内阁掣肘心生不满,必然千方百计对内阁下手。而且凭借袁项城的手腕,倾覆内阁简直易如反掌,那时便是本届内阁寿终正寝之日!”

张謇、汤寿潜两人默然无言。半天汤寿潜才笑道:“我和啬翁或许做不了多久,但百熙你就绝对是来日方长。试问当今天下,有谁敢自称比你更适合当教育总长?又有谁组阁时敢弃你不用?庆王爷、袁项城不敢,孙逸仙、唐少川也不敢,后来的人就更不敢了,所以百熙你大可放心施展拳脚。而且只要有你还在内阁,新中国党就不会式微,我和啬翁也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张謇大点其头:“蛰先所言极是!”

孙元起连忙谦逊地说道:“啬翁、蛰翁二位前辈实在是折煞在下了!啬翁历任袁项城、孙中山和眼下的唐少川三任内阁的工商实业总长,蛰翁也担任过南北两届内阁的交通总长,足见国家倚重之深,二位又何必自谦?”

确实如孙元起所言,桌上三人都是内阁中的老运动员,谁也不必妄自菲薄。

张謇又问:“百熙,如果袁项城插手内阁事务,我们新中国党该如何应对?如果我们站在同盟会一边与袁项城对抗,只怕内阁垮台更快,还会与袁项城交恶;如果站在袁项城一边为虎作伥,只怕同盟会被整倒之后,下一个就该轮到我们了!”

孙元起叹息道:“或许袁项城、唐少川之所以让我们在内阁中占据三席,就是看准新中国党的中立地位吧?不过我们既然入阁,总要做出一点利国利民的事来,不能让国民以为我们是聋子的耳朵——摆设!除了涉及新中国党及川陕甘晋等省切身利益的问题,其他议案我们要尽量调和大总统府与内阁的冲突,努力让内阁延续下去。

“当然,如果真要遇到什么大是大非的问题,我们也不必刻意为了维持内阁存续而当和事老,应该明确表明我们的态度。比如袁项城试图改变责任内阁制,那我们就要与同盟会共同进退!古语有云:‘乐不可极,极乐生哀;欲不可纵,纵欲成灾。’他袁项城今天能把责任内阁制改成总统制,说不定明天就敢把共和制变成君主制。所以我们不仅要善于团结,还要敢于斗争。”

张謇、汤寿潜都面色沉静地点点头。

又喝了一盏酒、吃了几筷菜,张謇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百熙、蛰先,还有一个钟头召开国务会议。这是我们新中国党第一次露面,尽量去的早些,别让人以为我们在恃宠而骄。”

孙百熙、汤寿潜连忙站起身:“啬翁说的甚是,那我们现在就动身吧!”

很明显张謇低估了小轿车的速度,等三人从前门外的江南春饭庄赶到位于铁狮子胡同的国务院,时间才过去区区十五分钟。望着人迹略显稀疏的国务院,又看了看手中的怀表,张謇拍拍额头:“想不到这轿车迅捷如斯,居然远胜火车。古人所谓风驰电掣,想来也不过如是。老夫失算了!”

孙元起笑道:“这还不算最快的!我们经世大学研制一款飞机,每小时可飞上百公里,现在中华航空公司正准备利用这款飞机开辟国内航线,从上海到北京不过八九个小时,也就半天工夫,那才叫风驰电掣。到时候请啬翁、蛰翁乘坐乘坐,看看什么叫做‘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

“嚯!”张謇、汤寿潜都不禁有些心驰神往。

半晌,汤寿潜才说道:“古人经常用‘日行一千,夜走八百’来形容宝马良驹,汤某幼时读书读到此处,还以为是文人夸张臆造。现在与轿车、飞机相比,即便那种日行一千夜走八百的稀世大宛汗血宝马,也要瞠乎其后了。科学之威,由此可见一斑!”

孙元起哈哈大笑:“既然如此,以后我们再造新款轿车便以‘宝马’命名,如何?”——只可惜张謇、汤寿潜都不是穿越众,无缘领会孙元起话中蕴藏的恶趣味。

汤寿潜抚摸着车身锃亮的烤漆:“想不到世间还有这等奇物,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见两人颇有艳羡之色,孙元起道:“这款轿车是经世大学研发,由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生产,现在还没有在中国上市。若是啬翁、蛰翁喜欢,过些时日在下送你们每人一辆。”

汤寿潜颇为意动,张謇却有些犹豫:“只怕这轿车不大好打理吧?”

孙元起坦诚道:“确实!限于中国工业基础薄弱,不仅汽车轮胎、零配件要从美国原装进口,甚至日常使用的汽油、润滑油等都要用从外国购买,还得由专门的司机学习驾驶、修配。一旦出了大毛病,估计全中国也就只有经世大学有人会修理……”

听完孙元起的描述,张謇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这哪是辆轿车,分明就是个摸不得、碰不得的摆设嘛!与其养辆华而不实的轿车,还不如多备几个轿夫,想来也不比轿车差到哪里去。而且老夫也不习惯坐车坐轿的时候,身边还有个下人。百熙好意,老夫只能心领了!”

汤寿潜却试探着问道:“要不百熙哪天有了新车,把旧车和司机一起借给老夫用上几天?老夫只是好奇的紧,想看看这轿车为何跑的比马还快。”

孙元起道:“那就如蛰翁所愿!不过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是直接进去等着开会,还是找个茶馆什么的喝杯茶,等会再过来?”

张謇道:“既来之则安之,何必来回折腾?”

“也好,啬翁、蛰翁请!”

今天是内阁成员首次聚齐,也是国务院成立的重大日子,作为内阁总理,唐绍仪来的比孙元起等三人更早。听说新中国党三名阁员提前到来,急忙迎出门外:“张总长、汤总长、孙总长,你们来的好早!快快快,里面请。”

走在最前头的孙元起笑道:“孙某见过唐总理!谁让我们新中国党成立最晚、根基最浅呢?咱们比不上北洋系势力雄厚,也比不上同盟会历史悠久,所以只好笨鸟先飞,来的比大家早些。顺便借此机会博得唐总理的青眼,也好让你以后多多关照!”

唐绍仪摇头道:“你我既是大学校友,如今又是内阁同事,何必如此取笑唐某?大家都是明白人,谁不知道唐某这个总理是如何得来?不是唐某有经天纬地、定国安邦之才能,也不是唐某有翻云覆雨、八面玲珑的才能,只不过在南北议和过程中恰逢其会,正好袁大帅和孙先生都认识唐某罢了。以后内阁事务,还要有劳各位鼎力相助!”

孙元起道:“唐总理这话就有些见外了!你是内阁总理,我和啬翁、蛰翁是内阁成员,本来就应该极力辅弼,何来‘相助’之说?再者,我们新中国党要求每位党员都信奉国家主义,我和啬翁、蛰翁作为党魁,更应该以身作则。所以请唐总理放心,我们一切会以国事为重的!”

对于孙元起的承诺,唐绍仪有些感动:“那唐某就先谢过三位总长了!其实唐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并无适合担任总理这一要职,之所以觍颜出任总理,也是从大局的长治久安考虑的。袁大帅对我有知遇之恩,孙先生与我有同志之谊,百熙和我有校友之情,由于南、北、西三方对我均有极深的感情,如果唐某出任总理,可以不偏不倚、公平公正地促进三方精诚合作,尽快达成国家的安定统一。

“而且在唐某看来,袁大帅的实力、孙先生的思想以及百熙贤弟的教育和实业,是我民国统一发展的三块基石,当然,这三者之间的矛盾也正不少。唐某这个内阁总理最大、最艰巨的任务就是居中调和,极力弥缝,力争三方不至于因为某些龃龉而反目,促进整个国家和平稳定地向前发展。不过这只是唐某的一厢情愿,具体如何还得看袁大帅、孙先生和百熙贤弟三人的决断。”

孙元起暗暗叹了口气:看来唐绍仪也不是傻子,早已就看透了内阁内外的形势。只是他看透又能如何?在没有能力改变的情况下,越是看透内阁形势,越会让自己感到无奈和苦痛。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