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起脑筋急转。

确实,眼下几乎所有党派都没有明确规定党员对党的忠诚与义务,唯有新中国党严厉禁止党员跨党,明文规定“坚持党和人民的利益高于一切,个人利益服从党和人民的利益”,还要定期缴纳党费,多少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那要不要和光同尘呢?马教可谓组织严密、纪律森严,但在真实历史中,马教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第一次国共合作前后,也曾允许马教党员以个人资格加入国民党。

既然马教都能加入国民党,为什么新中国党不能呢?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新中国党与彼时的马教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首先,两者实力有强弱之分。

在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时候,马教人数不过四五百人,根本算不上什么政治力量,只不过背后有苏联和共产国际的大力支持,国民党才捏着鼻子放低身价与马教谈合作。

在合作之初,国民党上下对实力孱弱的马教根本就看不上眼,这也给了马教很大的发展空间。

新中国党眼下虽然只有十多万党员,难以媲及党员人数突破百万的国民党,甚至短时间内很难超过拥有五十多万党员的中国社会党,但也不容小觑。

而且孙元起本人的实力超凡,暂不说拥有的五省之地,单单是麾下十多个师的精锐武力,就远超第二次国共合作之初的马教,在全国绝对稳排前三。

如果孙元起真要加入国民党,只怕宋教仁做梦都会担心孙元起是否会喧宾夺主吧?其次。

两者利益有小大之别。

以马教党员可用个人资格加入国民党作为正式标志的第一次国共合作,使得马教在短时间内取得飞速发展,从合作建立到破裂不过短短四五年时间。

马教人数就增加了一百倍,达到了5.7万人。

此外还在工农运动方面得到了人力支持和资金赞助,让马教在长期沉寂的北方取得突破,同时利用黄埔军校和国民革命军为自己培养了大量军事人才,真可谓有百利而无一害。

如果孙元起等新中国党核心人物加入国民党,国民党必然会在全国大造舆论,宣传新中国党是国民党的一部分。

借机大肆争夺本来属于新中国党的选票;以后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把触角伸进孙系势力占据的川、陕、甘、晋、青等地,设立支部抢夺党员。

说到底,还指不定是谁占谁的便宜呢!第三。

两者后果有趋同之势。

马教的无孔不入和疯狂发展,引起了国民党高层的极大恐慌,于是有了蒋介石、汪精卫分别在南京和武汉进行的清党行动,致使马教蒙受了巨大损失。

党员人数在几个月之间从5.7万人直线下降到1万人。

虽然眼下的这个国民党将来如果与新中国党决裂。

肯定不敢采取“四一二”、“马日”或“七一五”之类的残酷屠杀,但孙元起等一旦真的选择加入国民党,绝对会让原本单纯坚定、信仰唯一的新中国党内部变得思想混乱,然后出现分裂分化。

凭孙元起拙劣的政治手腕,绝对很难在一战到来之前完成再次统合。

思忖再三,孙元起沉声说道:“在下觉得,内阁席位虽然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让我们更改党纲!也就是说。

我们新中国党依旧严厉禁止党员加入任何其他党派,包括国民党。

违者一律开除党籍。

如果赵智庵等没有逼迫太深,我们就在内阁中暂且忍耐一段时日;如果他们做得太过分,我们也不必太过恋栈,反正国会大选在即。

我倒要看看他国民党能有多大本事,来争夺参众两院的过半席位!如果他们真的过半了,咱们败得一塌糊涂,自然无话可说。

如果没有过半,哼哼,咱们到时候一定要让国民党好看!”孙元起是新中国党的委员长,又是党内最有实力之人,可谓一言九鼎举足轻重,这番话无疑是一锤定音地结束了张、汤两人之间的争辩。

汤寿潜闻言赞道:“百熙所言极是!新中国党现在虽然柔弱,但未来强盛可期。

赵智庵、宋遁初虽然强横,我们大不了就是辞职嘛,他们还能奈我何?何况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如果我们因为眼前一点权势而委曲求全,托庇他人门下,将来何以训后世、致远大?”张謇也只好点了点头:“既然百熙已经作此决断,我等唯有遵从而已。”

说完正事,三个人又胡乱聊了几句闲话,才各自告辞回家。

张謇回到了他租住的米粮库胡同,刚进门小厮就赶紧上前报告道:“老爷,午后家里来了位姓洪的客人,一直在客厅里候着,说是今儿非得见到老爷您不可。

您看?”张謇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退下吧!”然后径直走向客厅。

眼下已经是仲秋时节,白天渐渐变短,到了下午五六点钟屋里便是昏黑一片。

尽管此时客厅中已经点上了几支蜡烛,却依然有些暗昧不明。

张謇从外面进来时,只看见上首的座椅上有个肥胖的身影,便客气地问道:“是洪观川先生么?”那个肥胖的身影赶紧站起来朝张謇深鞠一躬:“在下正是洪述祖!”原来这个胖子就是洪述祖。

洪述祖,字荫之,号观川居士,咸丰九年(1859)出生于江苏武进。

洪家是武进的名门望族,洪述祖的曾祖父是清代著名学者洪亮吉、他的姐夫是“一品夫人”赵凤昌、他的儿子是著名剧作家洪深,而他的父亲则与台湾巡抚刘铭传、两广总督岑春煊关系莫逆,其家族之盛可见一斑。

他父亲给他起名“述祖”、“荫之”有继承先祖业绩、蒙受祖辈福荫之意,谁知他却放浪形骸、品行不端。

与其先祖洪亮吉的品行完全南辕北辙,乃是十成十的不肖子孙,当地人称之为“洪杀坯”。

无奈人家有个好爸爸。

居然先后做过两江总督左宗棠、浙江巡抚于连元、两江总督刘坤一的幕僚,还做过台湾巡抚刘铭传的中军参谋,又曾被时任湖北交汉关道的岑春煊委任为汉口清文局坐办。

按理说他有铁打的背景,应该混个如花似锦的前程才对。

可惜他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因为品行不端而弄得灰头土脸、狼狈而逃。

就比如在刘铭传手下担任中军参谋时,刘铭传很是欣赏他的才华与能力,一度委派他协同处分兵事。

襄助外交。

当时《中法新约》签订不久,法军却背信弃义劫走了清军由福建运往台湾的两船军火,刘铭传派洪述祖前往基隆与法军交涉。

不料洪述祖竟收取法军2000两白银的贿赂。

将两船军火拱手送给了法军。

刘铭传知道后勃然大怒,欲治其死罪,因多方说项才改判为监禁三年。

随后洪述祖买通狱吏,“越狱”成功。

窜至武昌。

在武昌。

洪述祖被岑春煊保举为汉口清文局坐办(一般办事人员),谁知他狗改不了吃屎,竟然又勾结洋人,伪造地契出售,险些酿成外交纠纷。

湖广总督张之洞下令缉拿他归案,洪述祖通过姐夫“一品夫人”赵凤昌向张之洞求情,加上他是名士后裔,这才从轻发落。

仅逐出湖北了事。

辛亥革命爆发后,洪述祖得知世交赵秉钧与袁世凯打得火热。

就从上海赶到北京投靠袁世凯,成为了袁世凯的幕僚。

在“民国产婆”赵凤昌力促南北议和的过程中,洪述祖是赵凤昌在北方的重要联络人,加上他又曾为袁世凯谋划先“以南压北”、再“以北压南”的妙计,由是深得袁世凯的赏识。

在袁世凯得到临时大总统宝座后,委任他为内务部秘书,并授予三等嘉禾勋章,成为了袁世凯嫡系。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前来拜访张謇,究竟是所为何事呢?就听张謇问道:“劳观川先生久等了!只是不知有何贵干?”洪述祖冷笑几声:“有何贵干?咱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洪某过来就是想再次问问季直兄,您到底愿不愿意加入国民党?给个痛快话,洪某还等着给人回话呢!”张謇一边慢慢啜茶一边悠悠说道:“老夫刚才就是在和孙百熙、汤蛰先讨论是否要加入国民党的问题,我是劝他们事急从权,加入国民党,不过他们两人都坚持新中国党党员不能加入任何其他党派,违者一律开除党籍。

老夫是新中国党的副委员长,理应带头遵守党纲,观川先生的话倒让张某觉得有些为难了。”

“为难?”洪述祖再次冷笑几声,“孙百熙人称‘西北王’,手中有五省之地,麾下精兵过十万,足以横行一时,他对加不加入国民党、在不在内阁自然无所谓。

汤蛰先当过知县,做过盐运使,还修过铁路,手中资金巨万,只要跟定孙百熙,足保后世荣华不衰。

可是你季直兄不同!“洪某可是听人说了,季直兄在担任工商总长职务期间,可是利用手中职权大肆打压其他纱厂,并刻意压低棉花的价格,抬高棉纱的市价,以便您的大生纱厂获取暴利。

还有您的通海垦牧公司,违法在吕泗、海门一带圈占土地,激起民变,致使数十人死伤,是您给江苏高等审判厅写信,才把这件事给压下去的吧?”“够了!”张謇把茶碗往桌子上重重一顿。

“不够,这类的事儿可多着呢!虽然洪某记性不好,记不得太多事情,可是有人记着啊!人家不仅记着,而且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证人口供、各种物证搜罗齐备,分门别类地放在那儿,没准儿哪天就能用上。

您说到那时候,孙百熙能救得了你么?”洪述祖得理不饶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这些事一旦抖露出来,季直兄您就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别人唯恐避之不及,谁还愿意为你出面?即便孙百熙能救你,但他为了自己清誉考虑,他会救你么?”“住口!”张謇把茶碗一丢,霍然站起身,“不就是加入国民党么?老夫答应你便是!”说罢拂袖而去,只留下洪述祖一人坐在客厅里,或明或暗的烛火照在他似笑非笑的脸上,仿佛像是只准备择人而噬的千年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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