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孙元起顿时连连摇头道:“此次南征,夺取广东已属非分之想,安敢再得陇望蜀?而且福建偏在一隅,咱们只有广东与它接壤,现在入粤军队经过长途奔袭已经师老兵疲,根本无力北上。何况现在李秀山(李纯)的北洋第六师就驻扎在江西,左近的对福建虎视眈眈?”

说到福建,就不能不大致说说福建当前的政局。

现任福建都督孙道仁算是个官二代。他父亲孙开华是湖南人,家境贫寒,年青时便加入湘军鲍超部,参与平定太平天国之役,累官至提督,被清廷赐号为“擢勇巴图鲁”。光绪九年(1883)中法战争爆发,孙开华率军赴台主持防务,先后数次击败法军对台湾的觊觎,是近代史上有名的民族英雄。孙道仁可谓“虎父无犬子”年未二十便跟随父亲到台湾参加中法战争。因为家世显赫,加上本身也颇有才干,很快便官运亨通青云直上,二十余年间被渐次擢拔为福建福宁镇总兵、福建暂编陆军第十镇统制、福建水陆提督等,成为福建军中的实权人物。

尽管孙道仁世受皇恩,但非常懂得见风使舵、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武昌〖革〗命军兴之后,眼看大清摇摇欲坠,他马上在同盟会福州支会会长彭寿松介绍下加入了同盟会,随后会同新军第二十协协统许崇智发动起义,致使福州将军朴寿被擒枪毙、闽浙总督松寿兵败自杀,福州满人更是死伤无数,据说“旗兵及妇女投河死者数百人”。

福州光复后成立福建临时军政府,孙道仁被各界公推为福建都督。如同其他省份的军政府一样,闽都督府也是个政治大杂烩。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举凡〖革〗命党、旧官僚、立宪派等无所不包,本来意在调和矛盾、共同参政,谁知后来竟然变成各派互相攻讦、争权夺利的舞台。而在民国初年,闹得最凶的是出生旧官僚的实力派孙道仁与出生〖革〗命党的新军阀彭寿松之间的斗争。

话说孙道仁与彭寿松这两人的父辈都是湘军将领。作为福建政坛的湘派代表人物,他们本该携手同心一致对付本土派才是,但两人都企图独掌全省军政大权,结果闹得不可开交。相对而言,彭寿松性情急躁,胆大妄为;而孙道仁则性格厚重内敛。懂得隐忍薄发。或许正是孙道仁的刻意示弱,使得彭寿松更加我行我素毫无收敛,很快他的残暴行径和倒行逆施便激起巨大民愤,不仅福建同盟会会员的强烈反对,也给伺机夺权的闽省立宪派和旧官僚组成的共和党以可乘之机。闽省议会会长宋渊源主动请缨北行,到京城向袁世凯哭诉彭寿松种种罪状。要求查办彭寿松。

当时,刚刚就任临时大总统不到半年的袁世凯正踌躇满志,处心积虑谋划如何将北洋势力伸入南方,在国民党地盘上打入一根楔子。听到闽省人士请愿,好比是瞌睡遇到枕头,他先后派遣曾任宁波知府的福建人江畲经担任福建内务司长、同为福建人的海军第一舰队司令蓝建枢、以及秉性刚正的前两广总督岑春煊为福建镇抚使,以调查彭寿松为名络绎入闽。

岑春煊的父亲岑毓英在光绪七年(1881)曾担任过半年左右的福建巡抚。当时岑春煊也随宦入闽,对地方风土人情都颇为熟稔,此次又得到闽省旧官僚和立宪派的大力支持,声势颇为浩大。一直隐忍不发的孙道仁也突然露出爪牙,对彭寿松施加压力。彭寿松原本准备大战一场,但眼看情势对自己越来越不利,本着“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原则只好乖乖辞职离开福建。

岑春煊也算光棍,完成驱彭使命后便带着所率海陆军于1912年11月撤离福建。尽管此次镇抚为闽省除去一害,但也开了北洋势力入闽的先河。

为进一步控制福建,很快袁世凯便委派其亲信。原任奉天民政司长的福建人张元奇到闽省担任民政长一职。对此福建〖革〗命党人方声涛等忿恨不已:“〖革〗命党牺牲,北洋系做官,是可忍孰不可忍?”随即密谋暗杀张元奇。因为谋划不周,结果只炸死了张元奇的轿夫和某路人甲。

张元奇虽然逃过一劫,却被吓得魂飞魄散。随即在1913年5月请假北返,职务交由他人代理。张元奇一走,福建就变成了孙道仁的天下。

但孙道仁也没逍遥多久,黄兴、柏文蔚、李烈钧等人便相继揭起〖革〗命旗帜宣布独立反袁。福建夹在广东、江西等〖革〗命省份中间,本来就左右为难。驻福建的陆军第14师师长许崇智又威逼利诱,并鼓动福州各界派代表到都督府请愿,要求宣布独立,作为原同盟会会员、现国民党党员的孙道仁,迫不得已只得勉强同意与许崇智联名通电全国,宣布福建独立。

孙道仁在官场摸爬滚打二十年,早已变得油滑似鬼。虽然通电宣布福建独立,却不敢在电文中指斥袁世凯和孙元起,更只字不提北伐之事。许崇智数次要求出兵北伐,孙道仁很快给他挂上“福建讨袁军总司令”的名号,但借口缺乏粮饷枪械,军费毫无着落,对出兵之事敷衍推脱、处处掣肘。终至二次〖革〗命结束,福建的讨袁军也没有出省半步。没有上峰的支持,军饷无着,许崇智纵使壮志满怀,也只能发几封电报骂骂袁世凯、孙元起作罢。

进入9月下旬,国民党讨袁军在军事上处处失利,北方军队先后进入广东、江西,孙中山、黄兴等人被迫亡命〖日〗本。原先态度便不明朗的孙道仁此时更是暧昧,吓得许崇智赶紧逃离福建躲进上海的法租界。许崇智走后的第二天,孙道仁便通电取消独立,电文中不仅对袁世凯、孙元起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还把福建独立的所有责任全都推到了许崇智身上。

眼下袁世凯对孙道仁的认错请罪不置一词,不知是他们已经在暗地里达成了某种协约,还是袁世凯打算等腾出手来再秋后算账。孙元起万万没想到杨度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福建头上,准备先下手为强!

杨度却不着急,慢条斯理解释道:“百熙你觉得咱们现在谋取福建是得陇望蜀,但在杨某看来却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何以这么说呢?首先福建虽然偏在海隅,但却北连浙江、南接广东,对于我们将来发展至关重要。原先浙督是汤蛰翁,浙江为我新〖中〗国党在江浙的根本之地;其后蛰翁北上就职〖中〗央,由朱介人(朱瑞)接掌浙督之职。朱介人与汤蛰翁颇有交往,但与百熙你此前并无深交,目前来看他也没有深交的打算,似乎准备在你与袁项城之间摇摆,想要左右逢源左右俱到。正因为朱介人的态度含糊暧昧,浙省局势也发生细微变化,至少不像昔日那么稳固了。

“此战过后,与浙江接壤的四省之中,已有三省(江苏、安徽、江西)为袁项城所占据,唯有南方的福建目前意图不明。如果咱们放任不管,任由福建被袁项城收入囊中,浙江将彻底陷入孤立无援、四面受敌的境地。朱介人立场本来就摇摆不定,在此情况下,只要袁项城稍稍施压,他就会完全倒向北洋一方。那样我们就将失去在华东的所有优势!

“如果咱们得到福建呢?则可以顺势将广东、浙江乃至上海、苏北连为一线,巩固我们在江浙一带既有的优势,从而保证朱介人在短期内不敢彻底倒向袁项城那边。而且湖南、广东、福建、浙江四省可以对江西形成一个包围圈,最大可能地限制袁项城对华南、西南的觊觎。利弊相权,百熙你就会明白福建是双方相争进入中盘之后的胜负手!”

经过杨度这么一说,孙元起也觉得福建在维系江浙稳定方面的巨大作用,不过依然不太看好:“所谓‘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纵使福建再好,那也得咱们有本事拿到才行,否则也不过是镜huā水月。皙子你觉得咱们现在凭什么能攻入福建、打败孙退庵(孙道仁)?又如何对付与福建近在咫尺的北洋第六师?”

“诚然现在李秀山(李纯)的北洋第六师就在福建左近,不过却不足为虑!”杨度仿佛成竹在胸“北洋第六师此次由湖北趋江西,曾在九江沙河一带与桂军林隐青(林虎)部展开激战。桂军训练有素悍不畏死,林隐青又是行伍出身,曾一度击溃李秀山所部。百熙你想想,鄂军由湖北千里奔袭广州,中间有铁路、水路可以凭借,一路顺风顺水,真正的战斗不过是邓晋康团与济军在广州城下的那一战,尚且师老兵疲无力北上,何况是遭遇恶战、曾被击溃的北洋第六师呢?

“即便北洋第六师现在已经恢复元气,而且健于行走,能够日行百里,只怕对入闽也要视如畏途!因为福建处处多山,崇山峻岭在在皆是,从南昌出发,一过抚州道路便崎岖艰险,自古有‘闽道更比蜀道难’的说法。李秀山大军行进,一两个月也未必到得了福州,而一两个月的时间足以让我们在不劳师袭远的情况下轻取福建!”

孙元起倒有些好奇起来:“皙子究竟有何妙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