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该如何答复孙元起的声明呢?袁克定现在也是愁肠百结。

之前袁世凯活蹦乱跳的时候,袁克定可谓豪气干云目无余子。在他看来,孙元起就是“山野村夫”(《三国演义》中张郃骂诸葛亮语)、“卖履小儿”(曹操骂刘备语),汤寿潜则是“皓首匹夫,苍髯老贼”(诸葛亮骂王朗语),其余蒋志清、赵景行等辈,不过“插标卖首耳”(关羽评颜良语)!那时候他恨不得代替父亲执掌权柄,然后横扫六合,兼并九州,身经百战,雄视万国!

现在袁世凯如他所愿,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动不动,昔日麾下的将帅谋士都对自己俯首帖耳,自己可以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这一刻似乎天下都在掌握之中。然而当他接到孙元起类似于最后通牒的声明时,心中却彷徨无计根本不知如何应对,才发觉大总统这个位子并不好坐!

他只好向身边的阮忠枢问计道:“孙元起那厮居然发表声明公然挑衅我大总统府权威,并要求我们在二十四小时内做出回应,真是狂妄至极!斗瞻先生,我们该如何回复才好?”

阮忠枢此时也不敢信口雌黄,惴惴地答道:“大少爷,兹事体大,我看最好还是请燕孙秘书长、芝泉总长、智庵先生等回来从长计议,毕竟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啊!”

之前为了拉拢掌有军权的段祺瑞,袁克定故意让梁士诒吃了排头,现在阮忠枢却建议他请梁士诒过来商议事情,所以心里颇有几分不太愿意。但是要只请段祺瑞、赵秉钧等人而不请梁士诒的话,肯定梁子会结得更深。他坐在袁世凯常坐的椅子上沉思良久,犹犹豫豫地说道:“燕孙先生现在忙着国会那边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恐怕抽不出身吧?”

阮忠枢似乎看出了袁克定的为难之处,急忙说道:“大少爷,眼下如何应对孙百熙的步步紧逼才是最紧要的事情。国会已被我兵重重包围,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议员也闹不出什么风浪来,那边的事情完全可以缓缓,反正早一刻晚一刻都无伤大雅。您在这里坐镇分不开身,不如就由在下替您跑一趟,请燕孙秘书长回来议事?”

“也好!”既然有人主动请缨,袁克定自然愿意就坡下驴。

谁知阮忠枢出门不到半个小时就转了回来,面色也有些不大好看。袁克定急忙问道:“斗瞻先生怎么这么迅速就回来了?发生了什么事情?难道梁燕孙对你出言不逊?”

阮忠枢低声道:“大少爷,阮某在国会那边得到确切消息,说是包围国会的官兵得到燕孙秘书长的暗示,已经允许外间向国会中运送饭菜、饮水、衣物等,议员们得知外间消息后都闭口不再谈选举总统之事,转而声讨起大帅来。所以在下刚到国会顾不上见燕孙秘书长,就赶紧回来向您报告情况!”

袁克定大惊:“你的意思是梁燕孙——?”

就在此时,门卫来报:“大少爷,赵智庵赵先生前来拜访,声称有紧急要务呈报!”

袁克定好像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说道:“快请,快请!”

赵秉钧兴冲冲地走了进来,却看见阮忠枢也在座,神情不禁一滞。阮忠枢倒也识趣,连忙起身告辞道:“大少爷,阮某家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暂且告辞,还请赎罪!”

等阮忠枢走后,袁克定急忙问道:“智庵先生,到底是什么紧急要务?难道又发生了什么大事?”

赵秉钧凑到前去,从怀中掏出几页纸来递给袁克定:“大少爷,您不是委托赵某与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太郎先生沟通,看看能否达成借款协议么?赵某领命后迅速与山座公使联系,结果他对中国政府以武力平定孙百熙叛乱非常赞同,慨然应允借款购械,答应双方只要签署协约即可马上拨款。这是他拟定的协约条纹,请您过目!”

自清末以来但凡与外国签署条约,怎么也得来回磨叽上好长一段时间,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半年一年,甚至三五年的都有。比如袁世凯代表民国政府与英、法、德、俄、日五国银行团签署的《中国政府善后借款合同》,前后就长达一年半时间。袁克定虽然有些纨绔,但毕竟在官场上打过滚,又跟在袁世凯身边观摩学习那么长时间,见识还是有的。

袁克定记得自己下午四五点才给赵秉钧下达命令,现在不到晚上十点,日本公使居然就拟定了协约草案。这未免太过神速了一点!所以他情不自禁地反问道:“怎么那么快?”

赵秉钧道:“快么?那是因为山座公使也收听到了孙百熙要求我们二十四小时内做出答复的声明,而且他知道我北洋军经过南征之役军费严重短绌、弹药严重不足,迫切需要援助。现在时间紧急,根本不容许双方坐下来字斟句酌地商谈,所以他抱着十二万分的诚意,基于‘中日亲善,互相提携’的立场,从实从快拟定了协约条文。同时要求我们必须绝对保密,尽速做出答复,以免贻误战机!”

袁克定半信半疑地接过协约草案,开始逐条审阅起来。

赵秉钧在一旁解释道:“大少爷,您别看山座公使洋洋洒洒地写了二十多条,其实核心就是这么几点,一是允许日本夺取并继承德国在山东的一切权益,山东省不得让与或租借他国。在此以前山东权益已经完全落于德国之手,现在允诺转让给日本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如果日本有能力夺取,咱们乐观其成;若是日本没有那个能力,这个条文就是画饼充饥;没准儿日本和德国在山东血战一战拼个平手,咱们还能坐收渔翁之利呢!

“二是承认日本人有在南满和内蒙古东部居住、往来、经营工商业及开矿等项特权,旅顺、大连的租借期限并南满、安奉两铁路的管理期限均延展至99年。眼下沙俄在库伦扶植哲布尊丹巴政府,怂恿外蒙独立,又在东北哈尔滨、宽城子等地兴风作浪,染指东三省之心昭然若揭。现在咱们让日本进入东北,正可以‘以洋制洋’。众所周知,日俄两国是不共戴天的仇敌,他们十年前已在东北大战一场,结下了血海深仇。将来咱们稍加挑拨,没准儿准他们还会大打出手!

“三是中国沿海所有港湾、岛屿概不租借或让给他国。山座公使特别提到这一点,他说对于中国领土能否保持完整一事,最为关注也最为关切的莫过于日本帝国政府。近数十年来中国国力较弱,不能保全自己的领土,日本帝国政府才不得不进行日俄战争,不得不要求托管台湾、旅顺、大连等地。作为一向奉行保全中国领土主义的日本帝国政府现在之所以提出这一条,就是要保证以后中国不受外敌割地之苦,并可以在适当时候合法地进行干涉调解。

“四是中国政府须聘用日本人为政治、军事、财政等顾问。五十年前中日两国都是备受欧美列强欺凌的贫穷落后国家,但日本在四十年前幡然醒悟厉行维新,随后东败大清、北并朝鲜、力拒沙俄,很快就成为世界强国,其在政治、军事、财政等方面肯定有无数值得我中华借鉴的地方。日本现在为我国推荐各方面的专门顾问,意在使新兴的中华民国日益发达,中日两国民众共沾其福。这也充分展示‘中日亲善,互相提携’的善意!

“五是中日两国合办警政和兵工厂。过去日本人在中国侨居、经商、游学甚多,因为两国制度不同,滋生的治安事件也相对较多,常常造成令人不愉快的结局,影响中日之间的友好关系。为进一步改善相对落后的中国警察制度,与日本相对先进的警察制度接轨,故而日本提出合办警政的要求。至于合办兵工厂,是因为中国枪械尚不能自给自足,每年都要从外国购买,不仅花费公帑,而且式样不一,补充弹药实在不便。然而中国想要内则统一国家、外则防御敌人,就必须要整顿军备,充实优良兵器。所以日方又提出合办兵工厂的要求。

“至于其他条款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允认日本人在中国有布教之权。日本与我中华同根同源,宗教也大同小异,他们需要什么布教权?只不过是日本政府看到欧美各国在中国都有布教权,并在中国内地设立教堂,分派传教士进行各种宗教活动,唯独日本没有这项权利,心中有些不太平衡罢了。这等不痛不痒的条款根本无关大局。”

如果此刻孙元起坐在一旁,并且历史又学得足够好的话,肯定会拍案大叫:“这不就是臭名昭著的《二十一条》么?!另外赵秉钧怎么把日方的狡辩之辞全都抢了过来占为己有?”

袁克定表面上沉吟不语,似乎在思考日方开出的价码是否合理,其实心中却在腹诽不已:日方提出的种种条款,说到底无非就是想鲸吞中国,什么“中日亲善,互相提携”?纯属放屁!

就比如合办兵工厂,其目的就是想控制中国军备,垄断军火生产,榨取超额利润。一旦中日发生战争,日本可以轻松切断中国的武器弹药供应,日军也能在中国境内随意补充军备。说什么中国需要整顿军备、充实优良兵器?真是笑话!孙元起虽然在其他方面不堪入目,但在发明创造上还是无人能及的。无论是各种飞机,还是迫击炮,哪样不是战场利器?尤其是中工1911式步枪,更不是日本小矮子使用的村田式步枪、三八式步枪所能比拟得。还用得着和他们合办兵工厂?一旦北洋军占据北平铁厂和汉阳铁厂,谁和谁合作还是两说呢!

见袁克定没有表态,赵秉钧催促道:“大少爷,现在情况紧急,孙百熙来势汹汹,您可要早作决断!”

袁克定踌躇再三还是说道:“签署条约事关重大,我看还是请燕孙秘书长、芝泉总长、斗瞻先生、杏城先生等过来商议一下吧?”

赵秉钧又从怀里掏出几张纸来:“大少爷,赵某正好还有一件要事想向你汇报。据我方和日本方面的情报共同显示,燕孙秘书长很有可能通过现任广东民政长唐少川的牵线,已经投靠了孙百熙!这些就是他们来往的电文,请您过目。”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