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的表情无比郑重,桑秋似懂非懂,但她不敢怀疑二姐的话,乖乖地点了个头。还想聊几句,桑玥却催促她离开了。

桑玥推开轩窗,一股热浪来袭,盛夏的夜晚,燥热万分。晓月当空,树影斑驳,那树影错综复杂,竟然勾勒得她的心也莫名地忐忑。明明三个最恨的人已死其二,另外一个被拘捕入狱,按理说她应该解气,应该舒心。可为何,她半分喜悦都无,反而潜意识里流动着一丝不安呢?

是她,想多了吧,希望是她想多了。

慕容天不喜欢她,所以这道圣旨并非出自慕容天的手。照慕容拓的自由行踪来看,摄政王应该还不知道她和慕容拓的事。那么,幕后黑手就只剩冷瑶或者……摄政王妃了。

冷瑶是想抓她做人质来要挟定国公府,摄政王妃是想拆散她和慕容拓,不论哪一种,对她而言都极其不利。即便没有遇到慕容拓,她也绝对不会入宫为妃!

就在她寻思着如何应对这道圣旨之际,门外又响起了通报声:“二小姐,四小姐来看你了。”

桑飞燕回府近两个月,时不时去各个姐妹和桑玄夜的院子里坐坐,与大家处得十分友好,是以她来看桑玥,桑玥并无半分惊讶。

“二姐姐。”桑飞燕已换上了白色麻衣孝服,墨发被简单地挑起一指,用白色发带束于脑后,左边簪了朵白色的小花。她双目微红,氤氲着水气,一张瓜子小脸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大概是伤心过度,她愁容满面,声线沙哑。这模样,端的是我见犹怜,“祖母让我给你送孝服过来。”

桑玥自桑飞燕的手中拿过两套丧服,放在凳子上,语含悲悯:“四妹有心了。”

桑飞燕拉过桑玥的手,殷殷切切道:“二姐姐,你别怪祖母。”

“嗯?”桑玥不明所以地看着桑飞燕。

桑飞燕神色哀戚:“圣旨已下,你就是皇家的人,按理说不需要也不该为任何人披麻戴孝,但祖母说你一日未进宫,就一日是桑家的孩子,别说披麻戴孝,就是守灵也会轮到你。真真……是委屈你了。”

接到圣旨时,滕氏的眸子里满满的可全都是喜色!才个把时辰,态度就变了?桑玥心里冷笑,想必流言蜚语已传入了滕氏的耳中。她面色如常道:“祖母说的对,我还是桑家的女儿,为母亲和大姐尽孝是应该的。”

“还有……”桑飞燕欲言又止。

“怎么了?你但说无妨。”

桑飞燕的贝齿紧咬着红唇,一双手不停揉着孝服的衣角:“那些流言蜚语我也听说了,二姐姐要当心,我怕大舅舅他们会趁机挖苦你。”

挖苦她?说她克死了大夫人,这样丞相府就不用承担全责,好法子!而刚刚,韩正齐的确来过!桑飞燕的提醒不无道理,至少,与她所想一般无二。

桑飞燕喉头滑动一下,杏眼含真:“二姐姐,你可别告诉我母亲我同你讲了这些,她会生气的。”

桑玥拍了怕桑飞燕不停揉着衣角的手,笑容浅浅,仿佛并不存在似的:“嗯,多谢四妹。”

送走桑飞燕之后,桑玥带着小慕儿出去散步。小慕儿越发强壮了,体型较成年狼狗更高大,不同于普通藏獒的凶残,小慕儿极富灵xing,仿佛可以听懂桑玥的指令,它从不乱咬人,因此桑玥从不拿绳子拴它。

漫步在无边的夜色中,桑玥一刻不停地分析着周围的局势,直觉和经验告诉她,那些克母克姊的谣言之所以能一下午就传遍整个定国公府,一定是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到底会是谁?丞相府的韩正齐吗?

“嗷嗷嗷!”不知不觉间,桑玥已和小慕儿行至一处凉亭旁,右侧是一座假山,左侧是几棵老槐树,脚下的青石板路微微泛着幽光。小慕儿朝着假山的方向大声吠了起来。

桑玥眸子一紧,喝道:“出来!”

一个丫鬟打扮的人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她梳着光鲜的发髻,簪一支白玉钗,钗顶坠了一小粒椭圆形珍珠,应是抹了头油的,所以鬓旁闪动着淡淡的光晕。她虽低着头,桑玥瞧不清她的样貌,但瞧穿着打扮,绝非寻常丫鬟。

“二小姐!”她跪在了桑玥的跟前,身体开始抖动,仔细辨别,好像在抽泣。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你是谁?抬起头来!”

那人缓缓抬头,月光下,她的肌肤如凝脂般细嫩、似初雪般白皙,桑玥暗暗一惊:“翠柳?你不在大哥的院子里好好呆着,跑出来瞎转悠什么?”

“二小姐,”翠柳磕了个头,“你救救奴婢吧!”上午刘妈妈正要bi着她喝下堕胎药,幸亏翠竹机警,说老夫人有急事相找,刘妈妈才暂且放过了她。为此,翠竹被打了二十板子,而今躺在**动都动不了。

桑玥若有所思地看了翠柳一眼,她不愿意桑玄夜cha手棠梨院的事,那么她自然也不能cha手桑玄夜院子里的事了。她摆了摆手,道:“我救不了你,你走吧。”

翠柳心中一怔,一般情况下不都是先好奇地问问什么事吗?二小姐……一点都不好奇?眼看着桑玥转身要离去,翠柳把心一横,抱住她的腿:“二小姐,奴婢怀了大少爷的骨肉,奴婢想把他生下来,大少爷最疼你了,你替奴婢讲几句好话吧!”

未婚就先让通房有了孩子,桑玄夜真是糊涂!关于这个翠柳,桑玥听说过,颇受桑玄夜的疼爱,这大半年来,独她一人被桑玄夜宠幸。

桑玥忽然想起了林妙芝,第一反应是:与其留着这么一个害人精在桑玄夜的身边,将来与林妙芝争宠,倒不如早早了结了她。但转念一想,如果桑玄夜对林妙芝无情,即便死了一个翠柳,难保不会有第二个,关键啊,还是在男人。况且,林妙芝也知道桑玄夜有这么个通房,她都能接受,自己还瞎掺和什么!

真不敢想象慕容拓那家伙,怎么应付上百个通房?不过,他要是敢动一个,她就一辈子不理他!

翠柳的哭声渐重,桑玥敛起染了一丝暧昧的思绪,正色道:“翠柳,我无权干涉大哥的任何决定,如果他放弃了自己的骨肉,你作为他的通房,唯有遵照他的意思办。我想当初祖母将你送给大哥,定是觉得你不仅样貌过人,而且蕙质兰心。胳膊拧不过大腿,就算你闹得人尽皆知,也不会有第二条出路。你想想,徒劳的挣扎凭空让大哥厌了你,可划算?”

翠柳陡然睁大眼,尔后缓缓垂下眼睑,似在回味桑玥话中的含义。小慕儿跑到她身旁,左闻闻右嗅嗅,她浑然不察。

言尽于此,翠柳要如何,与她无关。

翠柳松了手,声轻若细蚊:“可您,不是顺妃娘娘吗?您只要下一道旨意,大少爷一定会听的。”

“既然我是高高在上的皇妃,就更没必要掺和你的小事了。”桑玥淡淡地扫了翠柳一眼,脑海里飘过一个思绪,她猛然抓住,思虑了片刻,带着小慕儿回了棠梨院。

定国公府的大红灯笼被撤下,挂上整齐划一的白色布幔和灯笼,灵堂设在慈安殿,第一夜,本该由嫡子守灵,但桑玄羲远在江南,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往回赶也要至少七日,那时,大夫人和桑柔早已收棺下葬。所以,现在守在灵堂的是桑玄夜。

回到棠梨院时,丁香和莲珠都灰头土脸的,想来是去见桑玄夜却扑了个空,所以心情欠佳,如此,倒是与这悲怆的氛围又契合了几分。

小慕儿一把叼起白色孝服,朝着桑玥摇头晃脑,蹦个不停。

“你叫我换上它?”

小慕儿把孝服叼远,似在做出否定回答。

桑玥将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小慕儿的意思是……

大理寺的牢房。

裴浩然身穿血迹斑斑的囚衣,头发蓬乱,双手肿胀得根本数不出指节。尚未定罪、尚未审判就被人上了夹棍、使了厉鞭!他已经挨过了三轮刑罚,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有些吃不消了。好在狱卒们比他更累,现在全部呼呼进入了梦乡。

他从一个小小的四方形窗户看着外面的天色。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他明明是去找桑玥的,却碰到了桑柔,恰好适逢桑柔的马车出问题。他送桑柔一程乃平常之举,任谁在那样的情况下都不会袖手旁观。可桑柔怎么就引诱起他了呢?更诧异的是,他竟然没能把持住!二人共赴**之际,破天荒地遭遇伏击,桑柔惨死后,意外地又碰到林妙芝和曲修宜。

为什么他反复推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越来越觉得这其实是个连环计呢?

如果他不出门,便不会碰到桑柔;

如果桑柔的马车未出故障,他与桑柔已擦肩而过;

如果他不曾被**消磨了大半的警觉,就能很好地应对伏击;

如果林妙芝和曲修宜没堵住他的退路,他早已逃之夭夭。

四个“如果”,缺一不可!

现在,裴浩然可以完全确定自己是被算计了!可究竟是谁,洞悉了他对桑玥的心思?又是谁cao控了桑柔的行踪?更是谁唆使了林妙芝和曲修宜?

一双幽静深邃的眸像流星一般闪过他的脑海!他敏锐地抓住!是的了,除了桑玥,别无他人!但,桑玥一人孤掌难鸣,那么帮凶是谁呢?曲修宜,貌似与慕容拓走得很近……

早在庄子里,他就看出慕容拓对桑玥有意思,而今,他们两个竟然狼狈为奸,毒害桑柔和他!

“桑玥,你竟是如此恨我吗?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我无意陷害过你一次,可你不是安然无恙吗?”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传来,裴浩心生预警,随即敛气屏声,坐在了木板**。

借着昏黄的油灯,裴浩然用余光看见一道黑影笼罩了牢房前的光亮,他浓眉一蹙,那人亮了个令牌,道:“主子叫我来看你。”

裴浩然目光凛凛地盯着他那根本看不清的面貌,声若寒潭道:“他们对我动用了私刑。”

黑衣人淡道:“你别认罪就好,主子会想办法救你出去。你吃点苦是应该的,谁让你没事跑去玷辱定国公府嫡出千金的清白,还害得人家枉死。”

裴浩然并不气恼,语气如常道:“我也不算白挨了那么些刑罚,至少我能确定大理寺中有桑楚沐的人。”

“树大招风,桑楚沐如今已是众矢之的,他逍遥不了多少时日了。即便主子不动手,想要他命的可大有人在。”

“浩然。”

黑衣人骤然侧目,单手运气一团内力,裴浩然及时打断他:“她还有点用处。”

黑衣人覆手灭去杀招,悄声道:“保重。”尔后快步至左侧的刑房藏了起来,待来人路过,他才窜去,迅速逃离了大理寺。

“浩然!”韩玲萱一脸凄楚地抓住牢房的木板,泪如雨下,“浩然,你没事吧?”

裴浩然露出几许疲倦之态,捂住胸口一步一步,艰难地靠近韩玲萱:“你来干什么?不怕韩丞相怪你吗?狱卒有没有为难你?”

“我瞒着祖父呢,外面的狱卒貌似喝醉了,我很轻松地进来了,”韩玲萱突然瞅见裴浩然肿胀的手和斑驳的衣衫,一颗心疼地像被刀子在割,“浩然,你受苦了……”

裴浩然探出手摸着她的脸,道:“受苦我不怕,我只是不甘心这样被人陷害。”

韩玲萱偏着头,紧紧地贴着他的手:“我就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你跟桑柔无冤无仇,断然不会杀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