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氏又觉得桑楚青的话不无道理,不是惩处玥儿,只是送进宫,反正她迟早要进的!

“二叔,圣旨上明明说的是十四岁生辰之后,提前进宫岂不是抗旨?”桑玄夜反驳道。

“我们只要说家里出了事,怕让顺妃娘娘沾染了晦气,早些送进宫,太后和皇上不会反对的。”韩玉眼看二人就要吵起来,忙打了个圆场。

桑玄夜不与桑楚青和韩玉争辩,他半蹲着身子,握住滕氏的手,挤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祖母,您不要让玥儿那么早进宫,我ri日陪着您,守着您,一定保您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滕氏怜爱地摸了摸桑玄夜的脸,几乎要融化在他渴望的眼神里。桑楚青突然剧烈地咳嗽了一番,面红耳赤,差点背过气!

滕氏脸色大变,抽回手,指着桑玥:“你……你又来克我的儿子!”

屋外依旧电闪雷鸣,照得众人的脸忽明忽暗,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良久,桑玥缓缓吐出一句:“四妹,你也觉得翠柳是我克死的吗?”

冷不丁被桑玥一问,桑飞燕愣了愣,道:“我……我……”

桑秋壮着胆子:“二姐没有克到谁!我昨晚去见过二姐了,我都没事,翠柳的死只是个意外,长明灯也是个意外,它是被雨浇灭的!就算要克,也不是二姐,说不定是我呢,是我克灭了长明灯!”

桑玥愕然了一瞬,向来胆小怯弱的三妹竟然要替她背黑锅?从前她认为桑秋和桑飞燕的xing格类似,如今看来,竟是有天壤之别,她的三妹,长大了,懂得去保护人了。

桑玥缓缓吐出一口气,悠然道:“其实,我已经给了幕后黑手机会,但那人不珍惜,如此,”她抬眸,清冽的目光似一块冰晶骤然爆破,令她的声也带了几许凌厉和冰冷,“怪不得我了!”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有些疑惑。

韩玉苦涩一笑:“幕后黑手?玥儿,你说翠柳的死并非意外?刘妈妈是在假山旁发现她的,头破血流,的确断气了呀!”

桑玥的目光落在花瓶里的一束白茉莉上,淡道:“还不承认吗?如果承认的话,仅翠柳一事,若抵死不认,我要揭发的可远不止它了。”

桑楚沐看向桑玥,语气柔和:“玥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桑玥在心里默数十下,仍无人回应,她掸了掸裙摆,唇角勾起若有若无的笑:“祖母,谣言是有人恶意传播的,翠柳昨日来见我也是受人挑唆的,至于今日她的死更是有人蓄意谋杀,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啊?”桑飞燕吓得窝进韩玉的怀里,花容失色,“谋杀?”

桑玥点点头:“没错,翠柳并非自己摔下山坡,而是被人推下去的。”

滕氏狐疑道:“你可有证据?”

桑玥福了福身子,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尊重,并未因封妃而滋生丝毫的傲慢:“请祖母允许几个丫鬟上来作证。”

桑玥的恭敬令滕氏神色稍缓,她这两日不待见桑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她不再是府里最具权威的人,瞧桑玥的样子,与从前一般无二,依旧以她为尊。她压了压手,表示同意。

刘妈妈将外面的人领了进来,待看清来人后,桑秋惊呼出了声:“鹂儿?我认得你,你就是昨天下午造谣说二姐克死了母亲和大姐的人!在清薇阁门口,就是你!”

在鹂儿的身旁,是茉莉。鹂儿的脸上有几道抓痕,茉莉的发髻有些蓬松,想必二人事先发生了打斗。

看到这样不合规矩的茉莉,滕氏花白的眉毛微拧了一下。

二人跪下给众人见了个礼,茉莉坦诚道:“启禀老夫人,将翠柳推下山坡的人是鹂儿!二小姐说大少爷守了一天一夜辛苦了,唯恐身子吃不消,于是命奴婢给大少爷送一份补汤过去,谁料半路上却看到鹂儿鬼鬼祟祟,慌慌张张,奴婢心存疑惑就跟了过去,因为怕被发现,奴婢离得有些远,当鹂儿对翠柳下毒手时,奴婢来不及阻止。”

桑楚青不甚信服,道:“你是二小姐的丫鬟,自然帮着她说话了。”

桑玥暗中观察着桑楚青的神色,他似乎对自己有很强的敌意,可为什么?

鹂儿急忙接过桑楚青的话柄:“茉莉,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般污蔑我?我今天根本没见过翠柳!”

桑玥故作疑惑:“那昨天呢?你有没有挑唆翠柳来找我?”

“二小姐,别说昨天,这一整个月,奴婢都没见过翠柳!”

“鹂儿,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曾经送了大哥一盒上等的香料,但凡谁碰过一点,几日都残有余香,大哥将这盒香料赏给了翠柳,谁要是推了她,手上势必沾染了些香味儿。让我的小慕儿闻一闻,就能知道你有没有接触翠柳了。”说这话时,桑玥一直用余光打量着那人的手,果然,那人将手不着痕迹地缩进了宽袖中。

鹂儿大惊失色,桑玥又看向桑楚青,温婉里夹杂了一丝恭敬,恭敬里又含了一分讽刺:“叔父,茉莉是祖母送给我的人,她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棠梨院的丫鬟那么多,为何偏偏派了茉莉?不单单因为茉莉机警,善于盯梢,更大的一个原因,就是滕氏每个月都让茉莉悄悄地禀报一番棠梨院的状况。茉莉在滕氏的眼中,是个心腹!只是滕氏不知道,经历丁香被处以棍刑一事,茉莉早吓得六神无主,而几天后桑玥让茉莉给丁香送银子放丁香走,茉莉又深受感动,当晚就将滕氏派她汇报棠梨院的举动和盘托出,并发誓从此对桑玥再无二心。茉莉依旧每月向滕氏汇报,只是,桑玥让她说什么,她便说什么。

滕氏会做出这种举动并不奇怪,起初她是想保护桑玥不受大夫人的欺辱,后面渐渐觉得桑玥聪颖过了头,怕将来有一日无法掌控,所以一直保留着向茉莉回话的习惯。

桑玄夜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道:“的确,那盒香料如今就在翠柳的房里躺着呢,祖母要是不信我的话,就派刘妈妈去搜好了。”

那语气听着自信满满,实则掺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委屈。滕氏拍了拍他的手:“祖母怎么舍得怀疑你?来,坐。”

桑玥幽静深邃的眸子微眯了一下,桑楚青深得滕氏的怜爱,桑玄夜也不差!老天对她还算公平。

桑玄夜在滕氏的床沿上坐好,又道:“祖母,玥儿说翠柳是被人唆使的,想必那人也是接触了翠柳,两日光景,小慕儿定能辨认出。”

府里的人都知道桑玥养了只厉害的大狗,识别气味的能力比猎犬还厉害,前段时间府里遭了贼,过了十数日,愣是让小慕儿将罪魁祸首揪了出来。

滕氏捏了捏眉心,叹道:“好吧,那你让大家都去偏厅,楚青身子骨不好就留这儿陪我吧。”

桑楚青本人的确没什么嫌疑,他走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去哪儿都坐着轮椅,这个目标太引人注目,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会见翠柳,简直难于上青天。

桑楚青的笑意有些寒凉:“儿子不去恐落人口实,没关系的,偏厅就在隔壁,韩玉推着我,不碍事。”

韩玉的脚刚刚迈动,桑飞燕却已来到桑楚青的轮椅后,俯身凑近他的脸,甜甜道:“父亲,我来吧。”

烛火下,她的笑温婉静好,她的眸清澈无瑕,这样一个秀外慧中的女子,任谁都很难抗拒她的好意吧。

桑楚青眼含宠溺地摸了摸她的脸:“也好。”

桑楚沐幽暗的瞳仁动了动,阔步先行,桑玄夜跟上,桑玥和桑秋紧随其后。

韩玉带着诗画在前铺上下台阶的板子,桑飞燕静静地推着桑楚青。

雨势减弱,风力渐小。

从滕氏的卧房到偏厅需绕过一个曲折回廊,大抵是暴雨冲刷的缘故,回廊上积水一片,幽幽反射着白色的冷光。这冷光来自廊下与繁复的建筑雕花相比略显单调的白色灯笼,它们突兀地嵌入在诡异暗沉的夜色中,时而轻转,时而摇晃,令廊下的人影也紊乱斑驳了起来。

桑秋提起裙摆,踏水而过,头皮却一阵一阵发麻。

桑玥一行人都转入了偏厅,突然,桑楚青的轮椅一歪,朝旁侧的水洼倒了下去。

“啊——”桑飞燕一声惨叫,众人齐齐探出头,却见她倒在水坑,用娇弱之躯接住了桑楚青,轮椅的把手搁在她的皓皖上,磨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桑玥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心虚了吗,桑飞燕?

昨晚,小慕儿在翠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回到棠梨院就叼着桑飞燕送来的孝服打转,桑玥不明所以,小慕儿咬着她的衣襟,将她带到与翠柳见面的地方,桑玥才明白了,小慕儿是告诉她,翠柳的身上有桑飞燕的气息。

照说桑飞燕与桑玄夜的关系并不怎么亲近,与翠柳就更八竿子打不着边儿了。桑玥联想起近日的谣言,怕有人用翠柳做章,这才安排人偷偷跟踪了翠柳。

可即便桑飞燕见了翠柳也不能说明她就是唆使翠柳、又命鹂儿杀死翠柳的人。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桑玥就编了个谎话,其实送给桑玄夜的香料根本不存在!当她提出让小慕儿闻香识人的时候,桑飞燕不由自主地将手埋进了宽袖,那一刻,桑玥证实了心底的疑惑,不仅翠柳一事,恐怕谣言也是桑飞燕编织和散播的,滕氏的耳旁风也是桑飞燕吹的!

只是桑玥万万没想到,桑飞燕为了逃避搜查,竟不惜伤害桑楚青、伤害自己!真真是高明,真真是狠心!滕氏心疼桑楚青,桑楚青心疼为救他而负伤的桑飞燕,这个节骨眼儿上,别说什么搜查,就算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桑飞燕!

如今想来,桑柔的伪善与桑飞燕的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桑玥的笑凉薄如冰,带着三分嘲讽,敢算计她?她会十倍、百倍地算计回去!

“飞燕!”韩玉和桑楚青同时惊呼。

桑玄夜急忙和韩玉一起将桑楚青和桑飞燕送回房中。临走时,桑玥敏锐地观察到桑飞燕给鹂儿翻了个掌。

鹂儿趁机拔腿就跑,冲入雨中,刘妈妈和茉莉忙不迭地去追,追了大约一刻钟才终于将她擒获。

这会儿,鹂儿供认不讳了,她在雨里疯狂咆哮:“二小姐,是我唆使翠柳去找你的,也是我将她推下山坡的,包括你克母、克姊的传言都是我散播的,那又如何?你的的确确弄灭了长明灯,这是不争的事实!你蓄意谋杀大少姐!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你也去了普陀寺!”

刘妈妈一把捂住鹂儿的嘴,茉莉死死地掐住鹂儿的双手,不让她挣扎。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知道她去往普陀寺的人只有桑玄夜和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鹂儿不可能窥探了她的行踪。看来,大哥的院子不干净啊。而鹂儿拼了命的帮桑飞燕顶罪,想必是落下了把柄在她手中。一个十四岁的桑飞燕,从小长在江南,哪儿有能耐cao控这些?

桑楚沐大掌一挥,一道劲风穿透细密的雨帘,轰入鹂儿的体内,她身子一震,目瞪口呆,下一秒,口吐鲜血,茉莉和刘妈妈吓得手一松,鹂儿倒地而亡。

“谁再污蔑玥儿,这就是下场!”

这话一字不落地传入房中,令某些人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几乎是同一时刻,子归押着一名黑衣男子踏空而来,她将那人随手摔在地上,冷声道:“就是他,趁着夜间的侍卫换班的空挡,攀上屋顶,揭了灵堂的瓦,然后将长明灯挪到漏洞的正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