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瑶一片一片摘着手里的花瓣,道:“二哥,父亲最是宝贝冷香凝,一定不能让她的女儿回到冷家,以桑玥的心计手段,再加上父亲的宠爱,二哥想坐上家主之位简直难于上青天。”

冷昭暂且将裴浩然的事放到一边,觉得冷瑶所言不假,他凝思片刻,沉声道:“香凝失踪了?”

冷瑶摘花瓣的手一滞:“被桑玥藏起来了。”

冷昭气急:“没用的东西!有那么多死士和穹萧守着,还能让桑玥那个小丫头片子从你眼皮子底下把人劫走!万一……万一待会儿香凝冒出来,告诉皇上,桑玥才是她的女儿,我们万千算计就毁于一旦了!”

曾经的冷瑶的确畏惧这个兄长,可做了几年太后的她过惯了众星拱月的日子,再不是冷家的小小庶女,冷昭这副盛势凌人的模样令她不喜了,她按耐住怒火,淡道:“大哥放心,这个我已经筹备妥当。”

二人还想说什么,云傲已阔步而来。

冷昭行了个礼:“皇上。”

冷瑶垂眸掩住冰冷的目光,微微一笑,容颜娇美,再抬眸时那柔弱兮兮的眼神与冷香凝的几乎如出一辙:“姐夫。”

云傲怔了怔,回过神,语气稀疏平常:“你要给朕见的人呢?”

“皇上和太后先聊,微臣去看看小女在玩什么,以免她xing子耿直冲撞了哪位贵人。”

冷昭退下,西边的霞彩已染了层灰蒙蒙的苍白,一边是尚未坠落的夕阳,一边是徐徐升腾的弯月,偏那天空似蓝非蓝、似墨非墨,犹如九霄仙女纤云弄巧、素手乾坤拟造的盛世奇观,只是百花丛中的人儿却无心欣赏。

冷瑶静静打量着步入中年、气度不减的云傲,这个男人,论样貌,不及荀义朗;论城府,不如慕容宸瑞;论胸襟,不如桑楚沐;论浪漫,不如慕容宸熠,可他的身上就是有一股引无数英雄好汉竞折腰、令万千美貌红妆皆留恋的气质,冷香凝嫁给他后,短短两年,便忘却了荀义朗而爱他入骨,难道说这个男人并不若表面所彰显的那般简单?

在冷瑶打量云傲时,云傲亦在关注冷瑶,但他的眸光只淡淡停留了片刻,便悠悠转开,道:“言归正传,香凝呢?朕的女儿呢?”

冷瑶的美眸中迅速涌没了一层水雾,颔首,凤钗上的流苏轻轻敲打着白皙的面颊,冰冰凉凉,生生硬硬,那声仿佛受了影响,稍了一分低沉的意味:“姐夫,我姐姐她……她……”

世人都知云傲是个火爆xing子,果然,一听她吞吞吐吐他便来了脾气,没好气地道:“香凝怎么了?”

冷瑶痛心疾首:“姐姐她……被人害死了!”

“被谁?”云傲紧握的拳头咯咯作响。

冷瑶状似害怕得后退一步,玄然道:“当年,姐姐埋怨姐夫误会她,一怒之下到普陀寺带发修行,并央求我传回一道死讯给你,姐姐入寺后不久,发现怀了姐夫的骨肉,但她已看破红尘,于是生下孩子交由我抚养。这么多年,我几次三番劝她回大周,可她非但不听,还以死相bi,说只要我敢透露她的消息,她就自缢,我不敢违抗她的命令,唯有由着她,并暗中派了大量的人从旁保护。”

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抹去眼角的泪珠,顺带着用余光扫了一眼面色铁青的云傲,继续道:“当时,跟姐姐一起的姚凤兰化名为商贾之女杜凤兰,进入定国公府为妾。”

云傲剑眉紧蹙:“姚凤兰也活着?这些人……都当欺君之罪是儿戏?”

冷瑶顿了顿,无辜而惊惧:“姐夫,你千万别生姐姐的气,她的xing子你是了解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更别说姐夫后面又纳了那么多妃嫔。这些年她一直与姚小姐有往来,谁料姚小姐狼子野心,先是喂姐姐服下失魂草汤,混乱了姐姐的记忆,再企图让她的女儿代替姐姐的女儿成为大周的公主,更有甚者……”

讲到这里,她已泣不成声:“她……她和她的女儿……为了促成这件事,不惜杀人灭口,一把火烧了姐姐的别院……”

云傲的怒火几乎要冲垮理智,双目血红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冷瑶举眸,无畏地对上云傲怒火升腾的眸,表情真挚得像个纯真的少女:“姐夫,头长在你身上,你爱信谁是你的自由,我已是南越的太后,大周多了个什么样的公主于我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我没理由骗你。姐姐的贴身婢女思焉就是姚凤兰的同伙,她们不仅害死了姐姐,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名和姐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饶是我和姐姐生活那么多年,乍一看去,完全瞧不出真伪上次我借着搜索的刺客的名义,打算将那名假冒姐姐的女子带回皇宫,谁料,姚凤兰的女儿使计,搬来了摄政王做救兵,她的女儿和摄政王的小儿子情投意合,摄政王看在儿子的份上阻止了我的搜查,如今,我也不知那名女子身在何方,她们还会不会让她出现,以干扰姐夫的心,认姚凤兰的女儿为公主。”

云傲修长的指甲捏了捏眉心,咬牙道:“姚凤兰的女儿是谁?”

“她叫……桑玥。”

云傲狐疑地看着冷瑶,似在辨别她话中的真假,冷瑶装作不察,叹了口气:“我起初不明白,姚凤兰为何放着好好的天子妃嫔不做、甘愿隐姓埋名进入定国公府为妾,直到洞悉了她们的毒计,我才了然,十五年的算计,只为在姐夫的身边安cha一颗极享荣宠的棋子,姚凤兰一介女流,心思怎么那么深远?”

这话,便是含沙射影地说姚凤兰的行径是受人指使了,能指使姚凤兰的人,除了大周姚家别无他人。

云傲沉入了短暂的沉思,太阳穴突突直跳,再度捏了捏眉心,压抑住滔天怒火,半响无语。

冷瑶明白,云傲尽管这些年很是宠爱冷芸,对其它妃嫔偶尔也能做到雨露均沾,但心里绝对没有忘了冷香凝,如果他忘了,便不会一接到她的书就立刻撇下公务赶来。为了配合这次的行动,冷家可是列举了不少姚家野心勃勃的罪证,云傲的心里只怕已信了三分。

桑玥,我拭目以待,看你们父女自相残杀!

当五姨娘接到太后懿旨,宣她前去赴宴时,她差点惊愕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桑玥拍了拍她的手,软语宽慰,眸中写满坚定:“娘,没事的,冷瑶的毒计是一把双刃剑,陷害我们越多,她遭到的反噬就越凶猛。”

五姨娘摇头:“我无所谓,只是很担心你,担心你父亲,我这个身份,和你的又有不同,一旦曝光,恐怕会连累定国公府,冷昭和云傲都在,我这欺君之罪是躲不过了。”

“欺君?未必,娘,待会儿你就这样……”桑玥笑着对她耳语了几句,她杏眼圆瞪,“这样能成吗?”

桑玥的笑意加深,一双晶莹的明眸在霞光的映射下竟是那般璀璨迷人:“一定可以,自从降服了北齐之后,南越的强大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我们的想象,云傲哪怕有胜算,也绝不敢做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不会为了一个世家千金的隐姓埋名而挑起两国战争的。况且,我猜云傲未必想用你的身世大做章,他所关心的只是香凝皇后的下落,以及他真正的女儿是谁?”

真正想用五姨娘的身份大做章的人只怕是她的好二舅——冷昭!

夕阳渐渐消失在一望无际的地平线,弯月和繁星同时升起,照亮着浩浩苍穹。

恬郡主身穿白色宽袖羽衣,外衬挑金丝软银薄纱,月光下,华光浅浅萦绕,飘渺出尘。她的墨发轻挽,并无珠钗华盛,只用发带盈盈一束,夜风轻吹,发带摇曳生姿,一同起舞的还有双鬓垂下的几缕幽幽青丝。

她的眼,灿若星河;她的唇,艳如桃李;她的笑,仿若世间最亮丽的一道风景,只需一个不经意的注视,就再难错开落在她绝美容颜上的视线。

迎面走来德太妃,若在以往,她会恭顺地给德太妃行礼,可今儿么,她只柔柔一笑,唇角的恣意就那么浮现而出:“德太妃也能出来赴宴了么?”

那几个老女人不是应该被关在西苑?但转念一想,多几个人出来见证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奇迹才好,过了今晚,她将会是大周身份最尊贵的嫡公主,什么太后,什么桑玥,统统不能挡了她的道!

德太妃向来以温婉贤良的形象示人,此次也不例外,即便恬郡主没有行礼、言辞无状,她仍然如郁金香一般优地笑着:“太后娘娘恩典,本宫、淑太妃和贵太妃都能前去赴宴。”

说曹cao曹cao到,淑太妃和贵太妃相邀往举办宴会的长欢殿走去,半路偶遇了仿佛相谈甚欢的恬郡主和德太妃。

淑太妃身穿宝蓝色宫装,姿容妩媚,贵太妃身穿鹅黄色宫装,端丽大气,二人同时对恬郡主笑了笑,却对德太妃熟视无睹。

恬郡主喜欢这种被重视的感觉,尽管她明白二位太妃对德太妃的敌意其实源于德太妃和太后过于亲密的关系,心里的虚荣却在瞬间膨胀了不少,连带着说话也有些拿强拿调了:“淑太妃,贵太妃,好久不见,二位这妆容真真是精致,乍一看去,风韵不减当年。”

这是变相地在说她们老了!

淑太妃和贵太妃的笑容一僵,xing子孤傲的贵太妃受不住了,上前推了她一把,厉声呵斥:“你是什么东西?尊卑不分,出言不逊,这就是太后亲自教导出来的礼仪典范?”

恬郡主肩膀吃痛,恼羞成怒地瞪了贵太妃一眼,对曹女官命令道:“敢对本郡主动粗?给本郡主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女人!”

曹女官的嘴陡然一咧,呆怔了一瞬,扯了扯恬郡主的袖子,悄声道:“郡主,别把事情闹大了,这里人来人往,传到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她合该生气了。”

太后?等她做了大周公主,冷瑶还管得着她?巴结她都来不及!

回过头,扇了曹女官一耳刮子:“本郡主叫你打,你聋了还是瘸了?不想在本郡主的身边做事,就滚去浣衣局!”

淑太妃和德太妃都没料到一个太后的养女居然跋扈到了这种地步,纷纷摇头,眸光尽是鄙夷。

恬郡主感受到了她们不怀好意的注视,杀鸡儆猴一般,冲上去扑倒了贵太妃,又掐、又拧、又抓,各种手段轮番上演,折磨得贵太妃痛呼连连,贴身女官上前劝阻,被曹女官挡住了去路。

“一个半老徐娘竟然敢对本郡主指手画脚!在本郡主的眼里,你们都是母后用来表达慈心的工具,生死全在母后的一念之间!敢对本郡主动手动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恬郡主一边骂一边打,贵太妃已步入中年,哪里敌得过恬郡主这只小猛虎?她虽然勉强揪住了恬郡主的衣襟,但挨打比还手多,很快就落了下风,淑太妃和德太妃眼看着就要闹出人命,忙一边一个,上前将恬郡主从贵太妃的身上拉下来,恬郡主不依不饶,再次欺身猛打……如此反复,四人纠缠了许久,直到秦公公奉冷瑶的命来寻恬郡主去长欢殿,恬郡主才不甘地收手。

此时,她的发带已散落,墨发像一匹光洁的绸缎随意落在肩头,凭添了一分飘逸之姿。衣服略有些凌乱,尤其前襟被贵太妃扯掉了两粒扣子,露出粉红色的绣白茉莉抹胸,俯身时隐隐可见勾人的ru壑,这般模样,若是让个男人撞见,只怕三魂七魄都被夺走了。

“算你走运!”冷冷说完,大口大口呼气,甩袖离开。

直到确定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位太妃相视而笑,德太妃躬下身子,理了理贵太妃褶皱万千的裙裾,含了一分愧疚:“难为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