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切地说,糕点是姚贤妃赏的,我怎么怀疑也怀疑不到李宣的头上,姚晟多此一举了。”她淡淡地笑着,眸子里好似聚拢了一线流光,忽明忽暗,诡异而神秘。

莲珠挠挠头,贴身服侍桑玥快四年了,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位小姐。

明天冷府设宴,庆祝陆氏的六十大寿,陆氏除了是冷香凝的生母,还是齐国公的女儿,更是大周陆德妃的姑姑,所以,陆德妃一定会亲自前去庆贺。

陆德妃!

桑玥紧了紧手里的资料,助纣为虐是要付出代价的!但凡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翌日,桑玥还没醒,陈氏就匆匆赶来了,没有惊动她,只呆呆地坐在床头,掀了被子检查她膝盖是否无恙,其实桑玥早在她蹑手蹑脚地绕过屏风时就醒了,但仍阖着眸子假寐。

陈氏看着桑玥,仿佛看到了姚凤兰未出阁时的样子,鼻子一阵泛酸,抽出帕子开始抹泪。只要一想到女儿隐姓埋名,在国公府做了十五年的妾室,心里就疼得像有无数钩子在拉扯。

桑玥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用晨起时的沙哑嗓音问道:“外祖母,你怎么哭了?又想我娘了吗?”

陈氏有些难为情地撇过脸,抹净了泪,对着桑玥时嘴角已挂了和蔼的笑容:“没,眼里迷了点沙子,来,我给你梳头,让你漂漂亮亮地去赴宴,冷瑶对凤兰做的事天理不容,不过她已经死了,你们这些小辈们别耿耿于怀,伤了彼此的和气。”

桑玥心中一动,她不是姚凤兰的亲生女儿,但姚凤兰并未对任何人提及她的身份,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受一番真正的家庭温暖。她不得不承认,在定国公府那么多年,从没有一天像在姚府这般轻松惬意,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苦心算计,也不用为了生存或者地位而刻意讨好谁。所以,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对付裴浩然、营救桑妍。

她终于明白娘亲的善良xing格是怎么来的了,如果她从小长在这个温暖的宅子里,只怕也学不会算计他人吧。

梳洗完毕后,一家人坐上丞相府的马车去往了冷府。

一夜不见,冷府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亭台楼阁、水榭回廊下均挂满了色彩斑斓的蝠纹玲珑灯,道路两旁整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姹紫嫣红的盆景,大树上、林子里蝉鸣鸟叫,声声悦耳,无一不彰显着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的浓厚气氛。

陆氏自从冷香凝遇害之后便住进了佛堂,谢绝一切社交活动,今儿这般大张旗鼓的布置架势自然不是她的本意,若非冷秋葵下了死命令,她压根儿不会出席,哪怕这是她的寿宴。

阳春时节,湖面好风光,用温泉水浸泡的荷塘里开出了妩媚芬芳的粉莲。

一只素手,正要去摘,却听见一声刻薄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哟!我道这偷偷摸摸的人是谁呢?镇北侯府的落魄千金?还是死皮赖脸寄人篱下的表小姐?”

李宣的脸一红,双眼窜起了一层水雾,姚馨予扭过头,看清那名出言讥讽的女子是冷芷若,心里没来由地就堵得慌,不屑嗤道:“偷偷摸摸?你眼睛瞎了?我表妹不过是想摘朵莲花,怎生到你口里就成了偷偷摸摸?”

冷芷若讽刺地一哼:“莲花本就是只可远观而不可xie玩焉,你们却非要摘,摘倒也罢了,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就好,如今不过四月天,你去大周找找,除了我冷府之外,可还有第二处地方开了莲花?”

“你……”姚馨予气得两眼冒金星。

“所以啊,它们可都矜贵着呢,贵的东西,又没经过主人的允许,你们不是偷,是什么?”

李萱委屈得直摆手:“没有,我真的没有打算偷你们冷府的莲花……”

姚馨予按下李萱的手,示意她别害怕,扬眉对上冷芷若挑衅的目光,道:“嚯!这就是你们冷府的待客之道,果然庶出的就是上不得台面!”

庶出?冷芷若的父亲——冷昭,从前是庶子,如今虽成为嫡子了,可比起大伯冷华还是差了一截,因此她最讨厌别人拿这个说事儿。

她双眸一横,疾言厉色道:“什么庶子?我祖母如今是府里的二夫人,我父亲是嫡子,我是当仁不让的嫡出千金!你一口一个庶子的叫,分明是在藐视皇上的圣旨啊!丞相府真是好家教,教出你这么个以下犯上的人,哪天祸从口出,害得姚家满门抄斩可就糟了!”

满门抄斩?这个可恶的女人怎么能这么诅咒姚家?姚馨予怒急攻心:“冷芷若!你再敢多说一句,我就让你好看!”

自打知晓了冷瑶迫害冷香凝和姚凤兰的事后,姚家和冷家的关系就变得微妙了,尤其是子女们,那简直是水火不容。诸如此类的争吵,在每一场宴会都会上演,渐渐的,其他人对两家的千金们剑拔弩张已见怪不怪了,譬如,现在,明明吏部侍郎的夫人去如厕,经过湖边,撞见了双方的争吵,连眉毛都懒得拧一下,兀自路过了。

“大表姐,别跟冷小姐争了,都是我不好,不该随意摘人家府里的荷花。”李宣急得双目含泪,又不敢让泪珠子落下,扯了扯姚馨予的衣袖,“我们去花园里逛逛吧。”

冷芷若一步一步bi近姚馨予,无畏地对上她盛世凌人的目光:“偷不着莲花,又想去偷繁花?你们是传说中的采花贼?”

吏部侍郎夫人明明已经走远了,听到这一句,忍不住捧腹笑出了声,一笑,差点儿没把尿给挤出来,赶紧捂着肚子,朝恭房碎步而去。

姚馨予怒火中烧,一涨俏丽涨成了猪肝色,伸手就要去打冷芷若,冷芷若仿佛知道她会有这步举动,稳稳地握住了她的皓皖,小声道:“姚馨予,就凭你也想打我?”

余光一扫,忽然大惊失色,高呼道:“姚馨予!你干什么?你敢打人?你……啊——”

话未说完,一声惨叫,姚馨予的身子压着她的,一同跌入了温暖的荷塘。

“啊!大表姐!大表姐!”李宣吓得花容失色,赶紧系好裙摆,打算跳下水救人,谁料,有人比她抢先一步,施展轻功将水中的人儿一手一个像拧小鸡似的拧到了岸上。

李宣惊魂未定,咽下口水,赶忙给来人行了一礼:“参见大皇子!参见二皇子!”

方才救人的俊逸少年便是二皇子云阳,随着云阳一起出现的是大皇子云澈。

云澈是陆德妃的儿子,云阳是冷贵妃的儿子。一个光华万丈,一个敛藏锋芒,都是厉害角色。

好巧不巧的是,长平公主正约了桑玥散步,刚好听到李宣请安的声音。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云澈审视的眸光扫过两只“落汤鸡”,并未因她们是女子而表露出丝毫的怜香惜玉。

大皇子是诸多皇子的表率,中宫无首,皇子无嫡,他云澈便是皇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因此他的为人品xing皆完美得不可挑剔,二十二年,从未传出过任何德行有失的负面事迹。

他从不结党营私,从不流连花场,有未婚妻,却也止于礼,从未过分地做过叫人不耻之事。

眼下,见到二位千金大打出手,差点闹出人命,他便忍不住要出言教训一番以彰显他的刚正不阿了。

别看他在问,其实他不指望你回答,果然,冷芷若正欲开口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绘声绘色地描述一番时,他富有磁xing的嗓音徐徐响起:“身为主人,待客须友好和善,来者是客,冷小姐和姚小姐发生冲突实属心胸不广;而身为客人,要尊重主家的规矩,随随便便挑起事端太过蛮横无理,况且,今日是华阳夫人的寿辰,你们两个,不论孰是孰非,都不应忘却自己的身份。”

这话,表面先批评的是冷芷若,其实是将罪责推到了姚馨予的身上。桑玥冷冷一笑,人未到声先至:“大皇子洋洋洒洒一番教诲好生让人醍醐灌顶,我倒想问,什么叫‘随随便便挑起事端’?大皇子你亲眼所见我表姐挑起事端了?还是,你根本是胡乱猜测、信口开河?”

云澈和云阳同时回头,早听闻“去世”多年的姚凤兰非但没死,反而隐姓埋名嫁入了定国公府,生了个十分厉害的女儿桑玥,一年前桑玥返回姚家,除了偶尔去冷府和荀府串门,她不在任何宴会露面,因此,大家对这位桑小姐甚为好奇。

当桑玥袅袅娉婷步入云阳和云澈的视线时,有那么一瞬间,二人的呼吸和心跳仿佛都忘记了。

蓝衣白裙,如天山雪景,她的笑就像那开在冰天雪地中最幽冷的一朵雪莲,优、华贵、圣洁,她有双美到极致的眸子,长睫微舞,波光闪动,是银河之辉,是旭日之光,冰冷中徐徐升腾着灼热的火焰,让人错不开视线,却又挨不住那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乃至于鬓角都滚落了几滴汗珠。

或许,她的容颜不是最美的,但她的气质一定是最特别的。

“大皇兄,二皇兄,这儿究竟发生脸上什么事?”长平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失神。

云澈的瞳仁里闪过一丝尴尬,转瞬即逝,几乎没有人捕捉到它的存在:“冷小姐和姚小姐发生了点儿误会,我正在劝导她们。”

劝导?桑玥敛起咄咄bi人的气势,忽而笑得温婉,暖如春阳,那种冰冷的感觉仿佛从未真的存在过:“大皇子劝导得极好。”

冷芷若“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公主,你要为我做主啊,我不过是跟她吵了几句嘴,她就想杀我,把我推下了荷塘。”

“你撒谎!明明是你拽着我跌下去的!我真要推你,还会拉你?跟你一起死?”

冷芷若的睫羽飞速眨动:“我……我那是急中生智,胡乱抓了一把,没料到正好抓住了你的手,你这叫自食恶果!”

“自食恶果的人是你!”

“是你!”冷芷若突然指向李宣,“你说!你有没有看见她挥手打我?”

“啊?”李宣陡然被点名,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朝桑玥靠了靠,“大表姐扬手,可没打到你,就被你给捉住了,我瞧着你的力气……比大表姐的大许多!”

姚馨予得意一笑:“听见了没?不是我打你啊!”

桑玥沉静的目光迅速扫视了一圈,冷芷若和姚馨予关系不好已经许久了,吵架没有一百次也有几十次,冷芷若从前不动手,为何独独选在寿宴上与之大动干戈?

姚馨予xing子虽火爆,但绝不会主动伤人,多半是冷芷若的苦肉计,而云澈、云阳的出现也太及时了些,至于这个与她不过在冷府巧遇了两回了长平公主破天荒地和她亲近如多年好友,约她去逛花园,只怕也是一步棋。

可是,冷芷若和姚馨予的争端最终只能是女儿家的口角,谁也奈何不了谁,也无法从根本上影响家族关系,那么,冷芷若为何要这么做呢?

几乎是几个呼吸的功夫,桑玥的思绪便明朗了,唇角一勾,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当桑玥冷静地分析着周围的局势时,浑然不觉自己这副沉稳、智慧的模样已悄然落入了一双从未泛起过任何波澜的眸。

她,就是害死姨母冷瑶的凶手吗?

云阳的一汪翦水秋瞳浮现了几许惑色,阳光下,这名少年丰神俊朗,徐徐散发着云卷云舒的恬淡气质,单论容貌,他不逊于桑玥见过的任何男子,即便慕容拓俊美得令人窒息,与他相比,也不过是伯仲之间。

不同的是,慕容拓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璀璨夺目的,人海茫茫,他即便甩你一个背影,你依旧能一眼认出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