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想象吧,一个七岁的孩童竟然能洋洋洒洒地讲出如此浅显易懂又引人深思的道理。

自那次之后,云傲便待这个长子格外不同了。

试想,这样一个追求完美的人,怎么会随随便便演一出苦肉计?

云阳的身边有四个贴身护卫,莫德、莫海、莫青和莫允,全部是苍鹤一手栽培的,论武功,莫德不算最高,可云澈为何偏偏选中了他?理由便是,莫德和云阳情同手足!

莫德是个孤儿,八岁时沿街乞讨遭到流氓地痞的追打,云阳一时善心大发救了他,并带回宫打算让他做个小太监,苍鹤一眼瞧见莫德根骨奇佳,于是收了他为外室弟子,免了阉刑,他从此成为云阳的书童。

他们一块儿长大,感情绝非寻常主仆可比。云阳并非天生就是这么个内敛的xing子,小时候,他闯的祸多的去了,每每都是莫德给他背黑锅,直到有一次,他偷偷溜进狩猎场的虎林,打算不自量力地猎一头猛虎,最后猎虎不成,反被虎击,莫德拼劲全力把他丢到了树上,自己却避无可避,被猛虎咬掉了八根脚趾头。这也是为何,莫德的武功怎么练也连不过其他三人的原因。

那件事给云阳造成了十分深远的影响,他开始xing情大变,不再闯祸、不再惹是生非,对莫德更是绝无仅有的宽容和厚待。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莫德和长平同时掉入水中,他救的……一定不是长平!

云澈这一手,无异于将血淋淋的匕首戳进了云阳的心窝子。

他们二人聪颖如斯,难道真的看不出来幕后有一双手在缓缓推动吗?桑玥觉得未必,云澈她不敢肯定,但云阳一定想得明白,即便他知道云澈是故意刁难,仍然忍痛将视为知己的莫德交了出去,这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二皇子并不像表面所彰显的那般与世无争,他对知己都这么狠,将来对敌人只会更狠!

这一点,倒是跟冷贵妃如出一辙。

长平公主的事告一段落,云澈摆了摆手,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刺杀一事上,道:“冷家主,你们冷府一而再、再而三地混入不明人士,本皇子完全有理由怀疑这是一桩蓄意谋杀!”

“大皇子恕罪!”冷秋葵惶恐万分,大皇子不松口,这件事就一定会闹到皇上的面前,到时候,冷府怕是要惨遭横祸。他给陆氏投去求助的目光,大皇子是她的侄孙,只要她开口,事情就能有一线转机。

谁料,陆氏只低头,默默跪在地上,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注视。

云澈看向一袭褐红色华服的陆氏,语气柔和了些,让惜华郡主把她搀扶起来,道:“华阳夫人是寿星,你入住佛堂多年,一出来就有人在你的寿宴上大做章,按理来说,你也是个受害者。”

一句话,洗清了陆氏的嫌疑,顺带着洗清了大房的嫌疑,二房的担子一下子沉重了上百斤。

本来嘛,这些年持家的是二夫人曹氏,今日主办宴会的是曹氏的儿子冷昭,戏班子是冷昭请的,人是裴浩然放进来的,若说他们二人毫无嫌疑,实在太过牵强。

冷秋葵的心揪成了一团。

此时,侍卫来报:“家主,那两个行刺的人都戴了人皮面具。”

戏班子的班主扑通跪在了地上:“啊?不是我们戏班子的人?那原来表演的两个人去哪儿了?”那样子,如释重负,不是戏班子的人就好!殊不知,死亡的脚步已离他不远了。

“大皇子,请给老臣一个晚上的时间,老臣一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冷秋葵恭敬说完,看向班主,眼底闪过一道厉芒,道:“把戏班子的人统统押下去,待会儿我亲自审问。”

“是!”冷府的侍卫遵照冷秋葵的吩咐把戏班子大大小小十五人全部关入了冷府的暴室。

云澈声若寒潭道:“不管查不查得到幕后元凶,都决计不能放过帮凶!”

狠狠说完,余光扫过裴浩然的脸。

裴浩然咬牙道:“大皇子,疏忽是我的错,但我没有勾结刺客,我和冷府都是被有心人陷害的!”

在他看来,陷害他的人,只能是桑玥!可他着实想不通,桑玥如何瞒天过海替换了戏班子的人,又如何躲过他和多名暗卫的检查让玉如娇潜入府邸?他做梦也想不到,帮忙促成这一切的,正是对面这位道貌岸然的皇长子。

云澈带着伤,又说了那么多话,脸色越发苍白了,惜华郡主无比心疼道:“大皇子,你怎么了?我扶你下去歇息吧!听说明晚你要和皇上用膳,要是皇上知道你伤得这样重,该有多担心?”

冷秋葵的头皮一阵发麻,转头对着冷昭和裴浩然喝道:“被人陷害?要不是你们督察不严,能让莫名其妙的人混入府邸、刺伤了大皇子?按照我冷家家法,每人要被重打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

唔!那还有命?

桑玥淡淡笑了,两条命跟整个冷家比起来算什么?况且,冷秋葵未必没有后招,冷昭是冷贵妃的亲哥哥,裴浩然是她的亲侄子,若在无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枉死于云澈的手上,陆德妃也难辞其咎。云澈不过是想出口恶气,倒也没打算真把事情闹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莫德和云阳的关系再好,说到底在冷贵妃眼中就是个奴才,他死了,冷贵妃不会在意,冷昭父子便不同了。

云澈正思付着如何在不杀人的情况下捞回最大的利息,太监尖细的通传声划破了诡异的宁静:“德妃娘娘驾到——”

夜色中,一名鹅黄色宫装的美丽少妇款款而来,她的妆容十分精致,柳眉弯弯,杏眼里波光涟漪,朱红的唇角微微扬起,尽管年近四旬,依旧美貌动人,她头顶望仙髻,簪三对琉璃珠花和一支赤金孔雀步摇,随着她莲步轻移,步摇在鬓旁轻轻晃动,沙沙作响。

她的身旁,是穿着浅绿宫装的乔女官,乔女官目视前方,优从容,气质丝毫不弱于在坐的千金小姐。

在她身后,跟着八名敛气屏声的粉衣宫女,细细看去,个个如花似玉,体态婀娜。

这阵势,与那九宫仙女出巡有得一比了。

陆德妃是宫里资历最老的妃子,在冷香凝嫁给云傲之前,她已高居九嫔之首,诞下了云澈和落霞公主。

云傲迎娶冷香凝之后,整整两年,没踏入任何妃子的寝宫,即便要见孩子,也是将云澈和落霞公主召进冷香凝的未央宫。

陆德妃原本是后位最有力的竞争人选,却毫无悬念地败给了冷香凝,她对冷香凝的恨,绝对不亚于冷贵妃的。

众人齐齐拜倒。

“儿臣参见母妃!”

“参见德妃娘娘!”

陆德妃亲自走到华阳夫人面前,扶起她,温柔一笑:“姑姑,真抱歉,我来晚了。”

华阳夫人福了福身子,笑道:“娘娘何出此言?娘娘能来,我就已经觉得很荣幸了。”

桑玥瞧着陆氏脸上真诚的笑容,心里暗付:陆氏大抵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侄女儿就是当年那场事故的幕后黑手之一吧。

陆德妃拍了拍华阳夫人的手,这才示意众人平身,目光落在伤得不轻的云澈身上,眼底有了雾气:“澈儿,你受伤了?”

云澈忍住剧痛,给陆德妃行了个标准的礼,随着他一福身,那鲜血直接彪到了草地上,陆德妃的心遽然一紧,正欲宣太医,便看见太医拧着医药箱恭敬地立在一旁,瞬间明白是这个儿子不让太医诊治呢。

云澈将今日发生的几件奇怪的事大致说了一遍,陆德妃的眉头舒展、紧蹙、紧蹙、舒展……显然担忧得不行。听完云澈的叙事,她叹了口气,道:“本宫的澈儿从未去过鄱阳城,当然不认识那名叫做玉如娇的女子,此事,本宫自会禀明圣上,请他裁夺。至于刺伤澈儿的嫌犯,冷家主交由京兆尹审理或许更为妥当,毕竟行刺皇子是重罪,不能算冷家的家事。刺客混入冷府,冷大人和冷公子有错,但不至于要以xing命相抵,冷家主这一百大板下去与砍头没什么区别,太重了,改为五十大板吧,明日行刑,不知道冷家主对本宫的裁决有无异议?”

冷秋葵暗自吁了口气:“娘娘裁决得甚为公允,老臣代不肖子孙多谢娘娘的信任和体恤!”

“大家各自尽兴,本宫陪姑姑叙叙话。”说着,搀着陆氏的手离开了湖边。

众人散去,各自打道回府。

姚清流看了看桑玥,语重心长道:“太冒险了,下次别再这么胡闹。”

言辞责备,语气却甚为关切,他的手紧握成拳,似在隐忍什么,桑玥细细分辨之后在心里笑开了花:外祖父看着冷家人和冷芸的一双儿女吃瘪,其实很开心吧!裴浩然昨晚受了内伤,明天又要打五十大板,她敢保证,有陆氏在,那板子一定会扎扎实实地落在裴浩然的屁股上,打得他皮开肉绽!真开心啊!

今天简直是姚清流十几年来最痛快的一天!不管大皇子跟二皇子、冷家的矛盾因何而起,他只要看到后者栽跟头,就喜不自胜。他对于所谓的皇权之争并无多少兴趣,自己的外孙云笙继承皇位与否他并不关心,他只要一家人平安喜乐、仇人都有报应就够了。

姚晟摸了摸桑玥的头,眼底有着惊魂未定:“我和二弟都准备冲上去给你护驾了,你这丫头,冒冒失失的,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你告诉我们,让我们开口多好,暴露于人前,你怕是要惹人记恨了。”

姚豫赞同地点头,一脸担忧。

“几位哥哥当时都不在朝露阁,说出去的话谁会信呢?”

姚奇呵呵地笑了,从方才桑玥和慕容拓的相处他就看出这个妹妹根本是匹烈马,今儿他总算是见识了外表柔弱恭顺的人一旦出手将会带来多么大的震撼。姚家人懵了吧?傻了吧?睡不着了吧?

不论大皇子和二皇子会不会澄清误会,二人都无法冰释前嫌了。大皇子杀了二皇子最在意的人,二皇子这个笑面虎不记仇才怪?

他起初还在埋怨她兵行险招,说万一事情败露,二人联手对付她可就不妙了,现在看来,自己的担忧完全多余,她甚至连大皇子会杀谁都算准了,这个妹妹,好生厉害。只不过,他赞叹佩服之余,心底的狐疑也加深了,她来大周究竟是要干什么?她对冷家的敌意不比任何一个姚家人少,仅仅是为了姚凤兰?

桑玥放开陈氏的胳膊,走近姚奇,低声笑道:“三哥又在怀疑我?”

姚奇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浓眉似蹙非蹙:“你……很恨冷家?确切地说,你很恨冷浩然。”直觉,就是一种直觉,每每桑玥看向冷浩然时,眸子里都会闪过一道极度阴翳的波光,仿佛她恨冷家人皆因冷浩然而起。

姚奇尽管没全部猜对,却也**不离十,她就是恨裴浩然,但她也恨冷昭,恨冷贵妃,恨每一个参与了当年那场变故的人!

敛起满腹怒火,神色如常道:“对,他们不让我和娘亲好过,我就让他们比死更难过!”

第一次,桑玥第一次在姚奇的面前承认自己的心思,显然,姚奇被吓到了……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桑玥不禁失笑,眸光却诚恳坚定:“我有我的力量和部署,断连累不到姚家,三哥请放心。”

话音刚落,慕容拓朝着二人招了招手。

姚奇的心里没来由地涌上一股恶寒,难道说桑玥蛰伏的一年除了寻找桑妍,还在大周境内做了部署?天啊!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姚家是出了个什么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