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不可置信地自嘲一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冷贵妃心怀不轨,云傲也不遑多让。前者是要除掉我,后者是要利用我!”

桑玥把下午所有的事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总算想明白卢王傍晚时分那些不合常理的举动师出何名了。只怕猎鹿园和丽公主的一场“巧遇”根本是三王子送给卢王的一出好戏,目的是让卢王那个se鬼看上她。

而云傲来这边狩猎,本就是存了跟胡国和谈的心思。她就说熄族怎么凭空多了个外姓王爷?按照日子回算,卢王不正是乌苏女皇驾临了熄族之后的才被册封的么?

想必是三王子和冷煜安达成了共识,打算利用卢王除掉慕容拓或者重伤慕容拓,一旦慕容拓倒下,她的处境就堪危了。

只是云傲未必没有自己的计量。

桑玥的胸口起伏得异常厉害,她甚至顾不得掩藏自己的情绪,怒气冲冲地闯入了云傲的毡房。

守门的侍卫见着是她,并未阻拦,反而恭敬地行了一礼。

云傲的毡房与他们居住的帐篷截然不同,不仅规模极大,而且用薄薄的雕花木板隔成了一个正厅,一个主卧和一个偏间。

正厅内,紫铜熏炉里飘出袅袅轻烟,赫然是他惯用的龙涎香,只是这龙涎香里似乎添了一分淡淡的竹香,叫人心境平和。

但现在莫说竹香了,就是把一整片竹林给桑玥砍了,桑玥也无法保持平和的心境,尤其,当她在云傲的身旁看到了谄媚的丽公主时,整个人顿时就被浇了盆火油,幽冷的眸中跳跃起毁天灭地的烈焰。

这样的桑玥是云傲从不曾见过的。

他的笑容微僵,语气如常:“谁惹你了,气呼呼的?”

丽公主早从三王子那儿得知了桑玥的身份,是以,对于云傲容忍桑玥如此无礼的行径并不觉得多么奇怪,她故作诧异地道:“皇上,您对桑小姐真好。”

说着,亲自为云傲斟了一杯茶,又为桑玥斟了一杯茶,起身端着茶走到桑玥面前,完全不复在猎鹿园的嚣张跋扈,整个人柔弱春柳、纤若清风,连带着话语也软绵绵的,倒是令桑玥忆起了曾经的桑飞燕。

“桑小姐,其实我是来向皇上请罪的,方才在猎鹿园多有冲撞,还请桑小姐不与我计较。”

桑玥从她手里抢过茶杯,想也没想,就泼了过去,丽公主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水烫得脸颊剧痛,躬下身子,双手捂脸,颤声道:“桑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桑玥把空杯子一扔,言辞犀利地道:“你得罪的人是我,跑来找皇上请什么罪?依我看,你八成是来勾引皇上的吧?”

云傲似笑非笑地欣赏着桑玥的无理取闹,对于丽公主投来的求救眼神置若罔闻,只静静品茶。

丽公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个女人不论在何种情况下都不能不管自己的容颜,好在这茶水,已凉了五分,若桑玥早些到来,早些泼她,她还不得毁了容去?思及此处,她忽而有些后悔接这个烫手山芋了,她勉力将眸子里闪动着的一丝后怕bi出眼角,顺带着,也bi出了两行清泪:“桑小姐,我纵然有错在先,但我既是来认错的,你就不该如此侮辱我、伤害我,我倒是想反问你一句,这就是你们大周的待客之道?”

“客?”桑玥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其幽默的笑话一般,笑得眉眼弯弯,“你是客人吗?你手里有帖子吗?夫余大王知道你跑下山来勾引皇上了吗?”

“你……你……”丽公主被桑玥咄咄bi人的架势和露骨的言辞给弄得面红耳赤,一时,竟不知如何辩驳。她虽说是为了三王子才跑来求见云傲的,可内心也的确存了几分勾引云傲的心思。熄族那个冰天雪地的山脉她已经呆够了,所以十分地向往繁华富饶的京都,也很是羡慕桑玥身上穿的贡锦和头上戴的珠钗。但听桑玥的口气,明显不愿意接纳她!

云傲淡淡地牵了牵唇角,含了一分责备的语气,道:“你的火气怎么这么大?狩猎不好玩么?”

桑玥微微撇过脸,吸了吸鼻子,眸中似有水光闪耀:“我火气大怎么了?我就是气愤!就是窝火!就是不想看见这个什么丽公主在我面前转来转去!”

“丽公主请回吧。”

云傲不夹杂丝毫情绪色彩地吩咐了一句,丽公主瞪大了亮晶晶的碧蓝眼眸,不可思议地盯着桑玥,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给云傲行了一礼,含泪退出了毡房。

再无旁人,桑玥索xing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利用我!”

云傲的浓眉微微一蹙,神色无波无澜,唇角却微微勾起:“朕怎么利用你了?”

桑玥把手里的图纸仍了过去:“你当我是傻子?卢王根本不是熄族人!他,是胡国的王爷,乌苏女皇的亲哥哥!他伤了慕容拓,害得慕容拓生死不明!别告诉我,你毫不知情!”

乌苏女皇的兄弟繁多,但又肥又丑又好色的非梁亲王乌苏劾莫属。乌苏女皇怎么会派个草包过来和谈?只怕她压根就没有和谈的**,只想挑起事端,有个发兵的借口。

“那又如何?”云傲漫不经心地道:“他要是连这点劫数都扛不过去,有什么资格娶你?”

“呵,敢情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啊,我真是感激涕零。”桑玥的眸子里漾起极嘲极讽的波光,“可是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云傲的脸色一沉,语气也一沉:“朕是你父皇。”

“别,你是大周的天子,我一介草民高攀不起,”桑玥气得声线都在颤抖:“诸如你这种利用人的手段,连向来自诩狡猾的我都自愧不如!你把我指婚给卢王了,对不对?你表面想通过他的手除去慕容拓,实际,却是希望他死在慕容拓的手上,祸水东引,从此让南越和胡国对立,是不是?”

按照地形来看,胡国并不怎么跟南越接壤,中间隔着大周,但奇特的是,胡国的松江跟南越的**同汇一处,这就好比,两国的尾巴是相互攀缠的。真要打,也不是打不起来。

云傲的眼眸里划过一抹异常夺目的流彩,但转瞬即逝,很快,再度深邃暗沉:“他不是要娶你么?娶了你,就是我大周的驸马,迟早会帮着大周对付胡国,朕只不过加速了进程而已,有何不妥?”

“这才是你狩猎的目的,你狠,你的心里,从来只有你自己,只有江山,只有名利,你这种人,永远别想干涉我的终身大事!我是南越的曦王妃,我是桑玥,跟你,跟大周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桑玥愤愤地说完,转身朝外走去。

云傲一掌拍碎了面前的案几,直起身,用仿若跨越远了古洪荒的声调,一字一顿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知不知道羞耻?一口一个‘曦王妃’,他三媒六聘了吗?你们堂堂正正地拜堂了吗?也不怕毁了自己的清誉!”

他气,桑玥比他更气!他凶,桑玥比他更凶!

桑玥一记冷如万年寒冰的眸光戳入云傲盛怒的眼眸,云傲的大掌就是一紧,桑玥扬眉,以凌人的目光与他直视:“不能嫁给他,我要这清誉何用?”

云傲简直要七窍生烟了!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试图让好不容易用药物抑制住的头痛慢慢地散去:“云恬,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叫桑玥!”桑玥冷冷一笑,“当我在定国公府被嫡母嫡姐陷害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去寺庙上香被冷瑶的杀手推下悬崖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被碧洛用蛊毒害得差点魂飞魄散的时候、当我中毒快要奄奄一息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云傲的心砰然一震,如被巨木和顽石同时撞击碾压,好一片血肉模糊,他的唇角**了半响,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桑玥的喉头已有些胀痛,她堪堪忍住泪意,正色道:“每一次最危险、最无助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都是他,也只有他!所以,这辈子,我就是爱他!”

云傲目庛欲裂,头痛如潮汐般不停地拍打着他不再年轻的身子,他阖上眸子,隐忍着咬牙道:“没有朕的允许,你休想嫁给任何人!”

“我嫁谁,你管不着!”桑玥冷冷地甩下一句气死云傲的话,掀开帘子走了出去。在门口,她碰到了端着茶水的多福海,多福海福了福身子,恭敬地道:“桑小姐。”

桑玥却是不理他,用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帐篷,在右侧的草地上发现了一片红色的裙摆,尽管只一点点,可那明艳的色彩在幽幽碧草之上简直太过突兀了,让人想忽略都不行。她心里冷笑,这些人,果然就是见不得她好过,殊不知,得罪她的人只会比死更难过!

多福海迟疑了片刻,道:“桑小姐,其实皇上他……”

“别跟我提他!”桑玥故意放大了音量,想必云傲在毡房内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我讨厌死他了!”

话音刚落,毡房内传出一阵瓷器碎裂的尖锐声响。

多福海倒吸一口凉气,皇上毕竟是皇上,纵然再宠爱公主也是有个限度的,公主一次又一次地挑衅龙威,总有一天会耗尽皇上的耐心和恩宠啊。

他暗自叹息,劝慰道:“桑小姐,你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皇上这几个月的身子骨不大好,日日头痛,强撑着来熄族已然不易,你不知道,昨晚陪你下了一整晚的棋,皇上一回毡房就……”

“多福海!你在外面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嫌自己的命太长了?”

里面传来云傲的震天怒吼,多福海的耳朵都快要爆裂了,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奴才先进去伺候皇上,桑小姐请回吧,奴才斗胆说一句,皇上他……是真心疼爱桑小姐,桑小姐应该好生珍惜才是。”

多福海进了毡房,桑玥迈步朝自己的帐篷走去,草原的夜风一如既往的寒凉,挽起她如墨的青丝和淡的裙裾,远远望着,这一袅袅娉婷的身影,在广袤的天地间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不容忽视。

熄族商队的善男信女们依旧高歌热舞,篝火烧红了半边天幕,形成暗夜中极为难得的一抹红云丽景。

强烈的对比下,桑玥紧了紧肩上的氅衣,这么冷、这么冷的路,慕容拓,若没有你,我如何走得下去?

商队里,一个毫不起眼的帐篷内,丽公主见到了三王子和乔装成中年飚汉的冷煜林。为了掩藏身份,冷煜林几乎每出去一次回来,都会换掉先前的装束,五旬商人,七旬老者,再是眼下胡渣满面的中年壮汉,就连熟悉他的三王子都不能及时辨认出。

难怪慕容拓的人找不到他了。

“如何?”冷煜林淡淡地问向丽公主,对于她脸上残留的红痕并不怎么在意。

丽公主本就带着气,这会儿又有种不被重视的感觉,不由地,语气就不怎么好了:“那哪里是个千金小姐?分明就是头猛兽?熄族虽小,可我好歹也是个公主,她二话不说就端着热茶泼了我满脸,还诋毁我讥讽我,以后但凡跟她扯上关系的事,别再叫我去了!”

冷煜林瞧着丽公主的发髻上多了一支做工精细的烟云蝴蝶簪子,心里猜中了几分她的小九九,但他看破不说破,皇上的后宫佳丽无数,这个不知死活的公主非要痴心妄想地爬上龙床,结果极有可能是被他的三姑姑或者其他妃嫔啃得连渣都不剩下。开玩笑,大周是那么好立足的?

三王子跟冷煜林的想法不同,如果这个同母所出的妹妹真能成为大周皇妃,他的储君之位就又多了一重保障,这简直是一份意外的收获。他亲自给丽公主斟了茶,语气柔和地道:“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