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的心遽然一颤,抬眸望向了桑玥,当他发现对方仅仅是一名ru臭未干的、女扮男装的小丫头时,好不容易滋生的一点钦佩和畏惧顷刻间就消弭无踪了。他矢口否认道:“我听不懂这位小姐在说什么。”

桑玥牵了牵唇角,云淡风轻道:“怀公公能把当年的一桩足以让他掉脑袋的秘闻告诉我,说明,他已经认我为主,这点,你总不会想不通吧。”

赵全不语,但也没有驳斥。

桑玥继续道:“你欠他一个人情,现在,是你还债的时候了。”

说着,桑玥把一封信扔到了赵全的面前,赵全拆开,仔细端详了一番之后,确认是怀公公的笔迹无误,这才扑通跪在了桑玥的跟前:“奴才赵全参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赵全和怀公公同为当年叱咤后宫的风云人物,不同的是,赵全是太后的总管事,怀公公则是先帝的。太后临终前,点名要让全寝宫的人陪葬,当时已经是阙氿宫总管事的怀公公暗中买通了看守的宫人,撬开棺材,放跑了赵全。赵全兜兜转转二十余载,最终在醉天骄做了一名鬼奴,这一呆,就是五年。

当怀公公向桑玥禀报宫里历年来的大小事务、提到了赵全时,桑玥立时就察觉到了异样。太后是一位十分仁慈的主子,她从不滥杀无辜,何以死了会叫那么多人陪葬?这里面,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桑玥摆手示意赵全平身,道:“你告诉我,当年太后为什么执意要处死太明宫的人?她是不是在掩藏某种秘密?”

赵全的惊恐无以复加,良久,他叹了口气:“是!”

深秋进入尾声,冬季将至,空气变得干燥起来。

冷贵妃自从栽了跟头之后,就大病一场,听说卧床了整整七日,才勉强能挣扎着起身。

没了凤印和统领六宫的职权,她空有一个贵妃名头,即便位份上高于荀淑妃和姚贤妃,但因着她被禁足,所以,在皇宫那个拜高踩低的地方,朝阳宫已经变得门可罗雀。

而她更是以静养为由,谢绝了任何人的探视,包括云阳想见她都被拒之门外。

这让桑玥起了疑心,如果冷贵妃这么容易消沉,那么,她也不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了。谋定而后动,这是桑玥此时的感觉。她写了封信,打算让子归交给怀公公,希望他能从朝阳宫探出蛛丝马迹。经历了肚兜失窃一事,冷贵妃变得无比谨慎,朝阳宫已仿佛筑起了铜墙铁壁,想要从中探出消息怕是极为艰难。

正在思付之际,子归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姚秩被人约去**赌博了。”

桑玥唇角一勾,鱼儿上钩了,她让莲珠取了厚厚一叠银票给子归,吩咐道:“告诉姚秩,不输光,不许回来!至于那些青楼女子,爱碰不碰,随他。”

“是!”。

桑玥把信交到子归的手上,“给怀公公,避过冷贵妃和云阳的眼线。”

“是!”子归带着银票和信走出了暖心阁。

莲珠挠了挠头,问道:“小姐,你把四少爷往火坑里推干嘛?不怕他真的学坏了?”

桑玥捏起一块糖枣糕,目光越过窗台,落在娇艳欲滴的海棠果上:“他要是连这点诱惑都经受不住,我以后还怎么重用他?”

上次丢了四十万兵权,冷贵妃若无其事,这一回,她倒要看看,冷贵妃到底心疼还是不心疼?

敛起心底翻腾的思绪,她这才注意到天色已晚,平常的这个时辰,妙芝都会来暖心阁,尔后二人一同前去用晚膳。今天,怎么不见她人?

“莲珠,妙芝去哪儿了?”

“好像被南宫小姐叫出去玩了。”

南宫雪这几天来姚府的次数很是频繁,渐渐地就和林妙芝成了朋友。今天,南宫雪邀请了林妙芝过府一叙,本来也请了姚馨予的,奈何姚馨予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实际上,南宫雪和林妙芝前脚刚走,后脚姚馨予就溜出了姚府,上了转角的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内,冷煜安正在看书,见到姚馨予进来,他放下书本,迅速把她那被冷风吹得冰凉的纤手握在了掌心,一股暖意包裹着姚馨予的手,也包裹了她的情绪,霞云爬上双颊,她羞赫得低下了头。

冷煜安上下打量了她的衣衫,尔后宠溺地笑了:“你穿什么都好看,不用刻意打扮。”关键是,为了美,她竟是穿得有些单薄。

姚馨予有种被说中心思而无所遁形的感觉,她恼羞成怒地就要抽回手,却感觉身子一暖,一股独有的男子幽香已经笼罩了她,她被冷煜安用氅衣裹得严严实实,搂在了怀里。

“你……”羞死人了,他怎么可以,就抱住她了?要命的是,她居然舍不得推开他。

冷煜安一看她那眼底的鸦青就知道她想着今天的约会,怕是整晚都兴奋得没睡着。他温暖的大掌盖住她忽闪忽闪的眼眸,柔声道:“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咕噜!

姚馨予尴尬得捂住脸,她好像……还没用晚膳。

冷煜安笑了,打开食盒,端出几样精致的糕点,全是她喜好的口味。

姚馨予抿唇,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局促不安地愣了半响,终于下定决心抬手,冷煜安却是比她迅速,双指捏起一块杏仁酥,放到她唇边:“我喂你。”

姚馨予一愣,脸更红了:“我……我自己……吃,我又……又不是……小孩子……”

话虽如此,她还是细细地咬了一口,冷煜安另一手的食指轻轻拂去她嘴角的一点末末,满含深情道:“我倒情愿你一辈子这么无忧无虑的,做个孩子,让我照顾。”

姚馨予的鼻子一酸,有些食不知味儿了:“我的样貌顶多算是清秀,脾气更是大得吓人,不聪明也不贤惠,你怎么就看上我了呢?你就不怕有一天会后悔?”

冷煜安拿出帕子擦去她脸上的泪珠和鼻涕,眼底写满了柔情:“对象是姚馨予,我就不后悔。”他曾反反复复地问自己,怎么就看上她了呢?她虽不比桑玥那只小刺猬,却是只十足爱炸毛的小猫,把她从熄族救下山的那一次,她愣是哭了一路,粉拳也捶了他一路,直到半山腰折腾累了,她才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为什么喜欢她?冥思无果,他只能归咎于“缘分使然”,或许前世今生,月老就是搭了这么根红线。

不管他们的前面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会顽强应对,姚馨予要做的,就是在他身后,吃好、喝好、睡好,开心快乐。

南宫家。

南宫雪听说林妙芝的琴艺绝佳,于是向她请教了半天。南宫雪在大周已然算是有名的琴师级别的人物,跟林妙芝相比,却是如同萤火与日争辉。

阳光透过纱帘,细细密密地照着林妙芝葱白的纤手,如一朵朵极小的金花,点缀在毫无瑕疵的莹润雪地,那美妙的乐章就自她指尖流泻而出,宛若碧水茕茕、高山巍巍,稍了几分天地浩然;亦如阴晴圆缺,悲欢离合,透着无尽人间冷暖。

一曲作罢,南宫雪犹如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浑身冷汗涔涔,那种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欣喜,真实得叫她骇然。

能引动人的心神,令其坠入无边幻境,南宫雪只听说国师苍鹤有此大能,却不曾料到,明不经传的落魄千金林妙芝,居然也能奏出这种堪为天人合一的意境。

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了。

“我献丑了,南宫小姐莫怪。”林妙芝谦虚地说了一句,顺便唤回南宫雪飘远的思绪。

南宫雪拿出帕子擦了擦鬓角的汗珠,由衷地赞叹道:“林小姐的琴艺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以后,还请你常来,多多指教。”

“好啊,多一个朋友,这日子也好打发一些。”林妙芝挑开一侧的帘幕,发现天色已晚,随起身欲向南宫雪告别,“我改日再来探望南宫小姐。”

南宫霖亲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微笑道:“我送你出府。”

林妙芝拍了拍南宫雪的手:“不必了,我认得路,你且回院子,入夜后,风大,容易着凉。”

南宫雪却是坚持要送她,一拉一扯间,林妙芝的宽袖里掉出了一个白玉簪子,在地上断成了两截。

南宫雪的贴身丫鬟忙躬身拾起,递给了林妙芝,南宫雪无比愧疚地道:“真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钗,我改天赔上一支一模一样的。”

“不用了,这钗……”林妙芝脱口而出,又赶紧噤声,她本可以说,这钗是姚晟送给桑玥,桑玥不接受,她又忘了还给姚晟的,但想了想,还是变成了,“我的首饰够多了,南宫小姐无需破费。”

南宫雪的眸光落在那断裂的钗上,突然忆起姚晟似乎送过林妙芝什么东西,难不成就是这支钗?她试探地问道:“这钗,是我大表哥送给你的吗?”

林妙芝是不会把矛头引向桑玥的,但她也不能承认:“不是,是熄族的王子送的。”

南宫雪自林妙芝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飘忽和躲闪,心里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她送别了林妙芝,转身就在府里的一处假山旁碰到了二嫂常氏。

南宫雪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除了大哥和弟弟,其余的都是庶出,且几个哥哥都已婚配,四个嫂嫂里,和她关系最好的不是大嫂,而是二嫂常氏。常氏并非京都人士,她的父亲在燕城官居六品,常氏嫁入南宫家后,南宫家帮衬了他父亲一把,官职连升两级,举家迁来此地,一跃成为京都的新贵。

常氏属于小家碧玉型,瓜子脸上五官小巧,清丽秀美,她的人缘极好,大抵跟后台不够硬有关系,所以,她总是卯足了劲儿地和公婆妯娌处好关系,南宫雪很喜欢常氏,二人可谓是无话不谈。

“二嫂。”南宫雪行了一礼,面色有些苍白。

常氏疑惑地看了南宫雪一眼,道:“怎么了?不舒服,还是不高兴?”

南宫雪把姚晟送钗给林妙芝的事一五一十地分析了一遍,常氏听完,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我原先还以为你大表哥喜欢桑玥呢!敢情,他喜欢的是林妙芝啊,这可就麻烦了。”

南宫雪的小心肝儿一颤:“二嫂怎么这样说?”

常氏深深地凝视了南宫雪一眼,颇为无奈道:“桑玥是曦王殿下的准王妃,他们二人琴瑟和鸣,大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如果你大表哥喜欢的是桑玥,你就不用忧心了。但他喜欢林妙芝,这就棘手了。毕竟,林妙芝没有婚约在身,跟姚晟还是有可能的。哪怕她是个落魄千金,可她背后不还有桑玥吗?曦王殿下随随便便回南越请道圣旨,册封她为郡主什么的,这身份顷刻间就越过了你去,届时,你们俩,谁做大、谁做小,还真说不准呢!”

“这……”南宫雪的素手一握,自我安慰道:“姑姑说,大表哥不会纳妾的。”

常氏的语气沉了些:“不会纳妾就更难办了,林妙芝嫁过去,你跟姚晟彻底没戏。桑玥多有厉害,你不会不知道吧,她跟冷贵妃都能对着干,何况是你?别到时候她为了林妙芝把你整得跟冷芷若一样,你怕是哭都哭不回来了。”

一提到冷芷若,南宫雪的眼神就冷了几分,她虽然没去狩猎,但从哥哥们和几个闺中好友的口中听说了冷芷若被桑玥追着四处逃窜、衣衫不整的狼狈经历,桑玥发起狠来,根本没人治得了她。

自从上回,桑玥先是冒着抗旨不尊的罪名拦下了高尚书和冷昭对姚家人的抓捕,再是不惜和冷贵妃剑拔弩张,为姚贤妃洗脱冤屈,可以说,桑玥在姚家的威望陡增,如今在姚家人的心目中就跟救世主似的,无人能及,就连姚秩那种铁打不屈服的人,见了桑玥都毕恭毕敬,半点儿不敢嚣张。这样的人,要是偏袒林妙芝,即便她和姚晟订了亲,也难逃被拆散的噩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