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傲替冷香凝松了发簪,二人平躺于柔软的龙**,云傲习惯睡硬床、盖薄被,这样容易早起,但他的印象中,冷香凝喜欢软而暖的床铺,于是他命人垫了厚厚三床顶级棉花褥子,把盖的也换了。

冷香凝还在哭,他探出手,像十八年前那样,轻拍着她的肩膀,细细地哄她入睡。只要一想到她被囚禁在一个僻静的院子长达十五年,他的心,就痛得难以忍受。他还有什么理由不迁就她、不对她好?

冷香凝一抽一抽地哭着,慢慢地,哭声减弱,最后,她止住了哭泣,吸了吸鼻子:“我饿。”

云傲咧唇一笑:“我这叫御膳房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

冷香凝脱口而出:“牛柳和肉肉。”

云傲立刻吩咐多福海去打理,很快,多福海就端了冷香凝喜欢的菜式上来了。

冷香凝吃了几口,眉头一皱,云傲问道:“香凝,不好吃?”

冷香凝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她没有回答云傲的话,只是越吃心里越难受,吃到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再次滑落了双颊,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想哭。

云傲抬手拭去了她双颊的泪,眸光看似柔和,实则藏了一分不为人知的暗涌,他给多福海打了个手势,多福海会意,躬身退了出去。

冷香凝没吃多少,梳洗完毕后就含泪睡了,临睡前还不停地警告他不许咬她。

云傲尽管很想做什么,却也没有真的强迫她,他们分开太久了,香凝又只剩孩童的心智,排斥男女之事实属正常,反正来日方长,香凝总会有接纳他的那一天。

于他而言,能够再次看到香凝已是来之不易,所以明明还有那么多折子要批,他却是硬是陪了香凝一个时辰,直到桑玥求见,他才恋恋不舍地起身。

关于桑玥的居所,目前尚未敲定,按理说,储君的府邸跟皇子府邸一样,都设在宫外,未嫁公主们则是留住皇宫,但桑玥既是储君,也是公主,她究竟住哪儿就成了父女两个争得面红耳赤的话题。

云傲一直不赞同桑玥跟慕容拓来往,因此,他希望把桑玥放在身边,看得牢牢的,桑玥一门心思要跟慕容拓朝夕相对,她便想住在宫外逍遥自在。现在,这个话题争执不下,桑玥仍旧是住在姚府。

云傲走进御书房,桑玥行了一礼,心平气和道:“儿臣参见父皇。”

云傲冷沉的目光一扫,发现桌上的折子有被动过的痕迹,他随意翻了翻,竟是都被批阅了。他没表扬,也没怪桑玥越权:“有什么事?”

自从册立了桑玥为皇太女之后,云傲对桑玥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再不复往常的轻柔和关切,总是十分的严肃和冰冷。

桑玥则是一直和他保持着一定的态度上的距离,她开门见山道:“姚秩是个可造之才,加上他查案有功,儿臣想举荐他入军。”云傲已对荀义朗起了疑心,她不得不防着云傲的暗箭。当年,从荀义朗坚持要亲自照料冷香凝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命运。云傲不会把冷香凝如何,却断不会放过荀义朗。荀义朗虽不是她的父亲,却给予了桑楚沐和云傲都不曾给她的力量。她,是站在荀义朗宽厚的肩上,才触碰了这遥不可及的高度,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荀义朗,哪怕云傲也不行。

云傲深沉的眸光扫过桑玥无波无澜的脸,盯了许久,眸中深沉的暗影一点一点地化开,他的语气仿若也轻松了几分:“这种小事以后不必禀报朕,自己看着办吧,今日早些歇息,明天是你头一回上朝,不得出现任何差池。”

“是,多谢父皇。”桑玥并未因云傲答应得如此坦率而沾沾自喜,相反,她头一次以储君身份和云傲相处,就已经从云傲的身上感受到了帝王的猜忌和威压。若她只是个单纯的公主,云傲会待她无比宠溺,可一旦她成了储君,呵呵,他们这两父女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了。

云傲的双指捏了捏眉心:“你身为皇太女,住在臣子的府邸实在太不象话了,三天之内,必须入住东宫。”

桑玥原本已经跨出门槛的脚顿了顿,转过身,扯了扯唇角,半是应允半是威胁道:“让我入住东宫可以,慕容拓跟我一起。”

“不行!”

桑玥的眼底浮现起无尽的从容:“母后同意了的,已经颁布了皇后懿旨,母后刚回宫,父皇就拂了母后的面子,母后在后宫怕是难以服众了。父皇疼爱母后,应该不会乐见如此的,再者,父皇和母后的关系也需要多加修复,儿臣完全是为了父皇着想。没什么事的话,儿臣先行告退。”她相信,云傲不会在新寻回冷香凝时就惹对方生气。不过,云傲今晚的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桑玥走后,云傲靠在椅背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但不是为了慕容拓入住东宫一事,他拍了拍手,一道暗影从门外进入,他声沉如铁道:“封了白云庵,重刑审问每一个见过皇后的人!”

“是!”

“不要走漏风声惊动了太女。”

“属下遵旨!”

飘忽了十数日的大雪停了,但枝桠上仍是覆盖着厚厚的雪,夜风一吹,积雪簌簌滑落,沙沙作响。

桑玥离开御书房后,去往了未央宫。怀公公已是未央宫总管,小河子是冷香凝的贴身太监,有两个聪颖的人在一旁,桑玥的心略微宽了一些。

怀公公把各宫妃嫔送的礼物列了份清单,递到桑玥的手中,恭敬道:“殿下请过目。”

桑玥浏览了一遍,上至荀淑妃,下至刘贵人全都送来了相当不菲的贺礼,其中以荀淑妃的最为丰厚,她送了一对东海夜明珠、一支西洋参和一套紫金打造的金五事。荀淑妃是为数不多知晓真相的人,她早就知道冷香凝会回宫,准备得充分些倒也说得过去。

姚贤妃的礼物算作中等,见礼如见人,譬如在祭坛册立储君时,为她全力说话的是冷华、高尚书和戚渊明,姚家人并未吱声,继续秉承一贯的中立原则。

她不觉得失望,姚家是所有家族里最为谨慎的一个家族,姚家人接纳她,并不代表愿意为她陷入权势的漩涡。如果姚家人想跟皇权之争搭上边,早些年就会开始支持云笙了。

她看完,用笔画了几个圈,把清单递给怀公公:“做了记号的拿去检验一下,看看是否有不妥之处,如有,仔细查探都经过了谁的手。还有,皇后喜欢清静,平日里别让一些乱七八糟的人靠近她。”

“奴才遵旨。”怀公公明白桑玥的意思,皇后娘娘心智不全,若被其他人知晓,难免拿此大做章,届时,本就不太稳当的太女之位又得抖上三抖了,他接过清单,又道:“殿下,华阳夫人先前派人递了牌子,想求见皇后娘娘,您看这个可以吗?”

桑玥的瞳仁动了动:“华阳夫人是皇后的生母,见面无可厚非,你仔细安排就是。”

“是。”

桑玥看向小河子:“小河子,从今晚开始,你密切关注朝阳宫的动静。”

小河子乖巧地点点头。

桑玥又吩咐了一些事,才带着子归前往了朝阳宫。

朝阳宫已被画地为牢,门可罗雀,守门的太监一见到桑玥,急忙跪地行礼:“奴才参见太女殿下!”

桑玥微扬手,淡道:“平身,本宫进去看看冷贵人。”

“这……”太监面露难色,“皇上说不许任何人探视冷贵人。”

“这任何人,并不包括本宫。”桑玥云淡风轻地说完,语气里已含了一分警告的意味,太监愣了愣,最终还是没胆子拦住桑玥,退到了一旁。

偌大的朝阳宫只剩下毕女官一个宫人,她烧完洗澡水又去了厨房给冷芸熬药,当桑玥踏进昔日奢华热闹、今昔沉萧瑟沉闷的大殿时,冷芸正虚弱地靠在床头。

她的面色苍白自不用说,流了那么多血,还能苟延残喘,已是命大至极,只是为了止血保命,苍鹤不得已用内力震碎了她的**,一如当年苍鹤救荀淑妃使用的方法一样。这大概可以称为“因果循环”。

“冷芸,恭喜你,重新回到了**。”桑玥踱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浮现了一丝探究,“这回,你还有没有勇气和决心像十八年前那样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呢?”

冷芸若无其事地扫了桑玥一眼,仿若对她的挑衅置若罔闻,但那纤长睫羽颤出的不同寻常的节奏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她恨桑玥!恨不得把桑玥千刀万剐!当初,她就不该贪念折磨冷香凝的快感,她应该直接让那对母女命丧黄泉!心里这样想,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浅笑:“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儿去?林妙芝能活吗?她的孩子你找得到吗?你还不是要一辈子活在自责和抱憾之中?”

桑玥知道冷芸会如何激怒她,早做了思想准备,便不会被她激得情绪失控,“让我猜猜,妙芝的孩子在哪儿呢?在胡国的豫亲王手中,是也不是?”

她思前想后,觉得冷芸从太后手中搜刮到太后和豫亲王有染的信件不太可能,多半是豫亲王主动给她的,由此推断,冷芸必是把林妙芝的孩子藏在了豫亲王那儿。

冷芸并不否认,难掩鄙夷地道:“你知道又如何?你敢找过去吗?”

桑玥淡笑出声:“激将法对我没用,我怎么找就不劳你费心了。”

冷芸为桑玥的镇定稍稍侧目,但很快,她用尽所剩无几的力气仰头大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的!你永远都找不到他!桑玥,你固然聪颖,但我精心策划了十八年,岂是你临时起义就能各个击破的?我告诉你,你不仅会失去林妙芝,失去她的孩子,还会失去荀义朗!若我猜的没错,皇上已经开始怀疑荀义朗了吧!当年的姚俊杰是怎么死的,荀义朗的下场只会比他的更惨!你就看着,你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你而去,你却束手无策吧!你尽管做你的太女!做一个孤家寡人!我已经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要折磨我,尽管来呀!来呀!”

听冷芸的口气,当年姚俊杰的死不是冷家造成的,而是跟云傲有关,冷家替云傲背了个大黑锅。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冷芸这么激烈地让她防着云傲,不也存了一分挑拨她和云傲关系的念头?一念至此,她并未接过冷芸的话柄,而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轻如絮道:“你真的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冷芸抬眸对上桑玥如鬼魅般闪动着幽冥鬼火的眸子,不知为何,心砰然一跳,打了个哆嗦。

“其实折磨你有什么意思?你这残花败柳,我还真看不上。”桑玥淡淡一笑,“呈上来。”

桑玥的唇角微微勾起:“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怀孕以来,每隔几日都会吃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东西,比如用腐尸喂养过的腐烂的海鱼。”

话音刚落,子归拿出一个用布捂得严严实实的大钵,她扯了布,一股腐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冷芸的胃里一阵翻滚,她瞟了一眼大钵里的东西,“呕——”的一声,把刚刚吃进去的清粥全部吐了出来。

那……那不停有或大或小、或细或粗的白色蛆虫蠕动的黑漆漆的鱼,真是她每天吃的膳食?

桑玥嘲讽一笑:“照我说,你吃都吃了那么多了,现在装恶心有什么用?”

冷芸从前不信,现在见识到了,才知这个侄女儿有多**!她就不怕恶心到自己?

桑玥让子归把大钵放在冷芸可以直接看到的桌上,实际上,她不是打算给冷芸看的,她浅浅一笑:“这样就受不了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处事永远不惊呢!你替我照顾了母后那么多年,如今你深陷囚笼,我是不是该报答你当年的照顾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