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的神色渐渐凝重:“那……进入琉淑宫以后呢?你们可有寸步不离?”

“奴才们在门口守着呢。”

桑玥美眸轻转:“门口?这么说,皇后和淑妃单独处了一会儿了?”

怀公公想了想,道:“额……是,皇后娘娘吩咐奴才和思焉在门口等着,她进屋试试荀淑妃给她做的衣衫,但也没多久,大抵一刻钟的样子,娘娘就出来了。”

一刻钟,一刻钟足以做许多事了。

带着疑惑,桑玥去往了琉淑宫。

此时日头正好,寒风也不大,她喜欢海棠,皇宫便随处可见那琼脂美果,这些,都是云傲疼爱她的心意,不知从何时,她不那么排斥反感这个父亲了。留下沐倾城是为什么?除了利用之外,会否还有一分依着云傲的心思?毕竟,他已不再年轻,不再意气风发,时刻被病魔所累……她还能,陪他多久?

走着走着,身上竟是发了些汗。门口的太监通传之后,荀淑妃亲自将桑玥迎了进去。哪怕荀淑妃贵为正一品妃子,但在身份上,也是没法跟桑玥比的。

荀淑妃的面色略显苍白,眼角又流过喜色,很矛盾的结合。

见到桑玥,她笑得春风和煦,仿佛要暖化这寒冬的冰雪一般,她本就生得极美,五官又酷似荀义朗,这样的面相总是能给桑玥十足的亲切感,这是这种亲切感,让桑玥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太女请用茶。”

桑玥接过周女官奉上的蜂蜜花茶,心里百转千回,荀淑妃是荀义朗的妹妹,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到万不得已,她真不愿跟荀淑妃闹得不愉快。她的唇角微微勾起,似有还无:“皇后娘娘自打来了一趟琉淑宫,回去就病了,还病得不轻。”

“啊?”荀淑妃诧异地道:“今早不是还好好的吗?”

桑玥唇角的笑意似厚重了几分:“听淑妃娘娘的口气,似乎时刻关注着华清宫的动静。”冷香凝不喜欢见后妃,云傲便免了她们每日的请安,从昨晚到现在,冷香凝和云傲并未踏出华清宫半步,荀淑妃怎么会无缘无故知晓冷香凝的身体状况?

荀淑妃尽管极力隐忍,眸子里的神色却有些飘忽,她不敢看桑玥,就低头凝视着手里的茶水:“皇上龙体违和,我担心皇上,是以每日都会差周女官去问问多福海,顺带着,也就一并了解了皇后娘娘的。”

这话真假参半,桑玥懒得跟她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你到底把我母后怎么了?”

荀淑妃没想到桑玥会这么问,捧着茶杯的手就是一颤,溢出了几滴滚烫的茶水,瞬间就烫红了手背。她放下茶盏,拿出帕子,边擦边答道:“太女,我听不懂你的话,我能把皇后娘娘怎么样?”

桑玥一把抓住她的皓皖,目光凛凛道:“华清宫那个,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冷香凝?”

荀淑妃被捏得吃痛,眼泪险些掉了出来,她自问是个刚毅坚强的女子,不喜刺绣女红,专爱舞刀弄枪,因此,她的xing格也透了几分虎气,但此时在桑玥的bi迫下,她居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你……华清宫的皇后娘娘当然是真的!谁……谁还有这个雄心豹子胆替换一国皇后?”

“是吗?”桑玥不甚认同,语气里尽是咬牙切齿的意味。

荀淑妃的长睫飞速眨动:“是……是啊!皇上对皇后娘娘的身子那么熟悉,如果是假的,皇上第一个就会发现!”

桑玥手上的力道轻了一分,荀淑妃说的没错,云傲哪怕跟冷香凝分离了十八年,还是对她的身子了如指掌,据多福海透露,瑶兮公主曾在云傲半醉时以冷香凝的名义引诱了他,但他即便视线模糊也没有上当。正因为如此,桑玥才不敢断定华清宫的冷香凝是假的,毕竟样貌神似的多,全身都类似的几乎不存在。况且,除了言辞之外,无论是语气语调还是表情笑容,都完美得没有破绽!就是她都挑不出错儿。

但,她还是决定诈一诈荀淑妃,她可没忘记荀淑妃曾经偷偷地见过冷芸一面。

如果华清宫的是假皇后,真的……会被送去哪里?

一个呼吸的功夫,脑海里已闪过无数思绪,她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后果最严重的:“冷芸是不是说,让假皇后留在华清宫,劝皇上分你一点雨露恩泽?然后把冷香凝送往祁山,成全荀义朗数十年的相思和付出?”

“啊?”荀淑妃如遭雷击,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就连手腕快要被桑玥掐断了也毫不自知。

桑玥一看她这副心虚得要死的表情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放开荀淑妃,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她很少打人,更何况是对一个长辈,但眼下,她真的是肺都快被气炸了!

“糊涂!跟冷芸合作,简直是与虎谋皮!你信不信,冷香凝只要一跟荀义朗碰面,冷芸就会拆穿假皇后的身份,给他们二人扣上一顶私奔的罪名!冷芸会说,假皇后是荀义朗安排的,目的就是为了换出冷香凝,从此跟冷香凝厮守一生!”祁山原就是冷煜泽和冷煜林的天下,那里广布冷芸的眼线,更何况,亲自护送冷香凝去祁山的人,难道是善类?他们动动手指,就能立刻曝光荀义朗和冷香凝。

“怎么……怎么会……”荀淑妃支支吾吾,方寸大乱。

桑玥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想要立刻折磨死她的冲动,道:“怎么不会?民间传得沸沸扬扬,说荀义朗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才去上阵杀敌的,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往常我敬重你,认为你能护住贤妃那么多年,定是个重情义又聪慧的好女子,谁知,你竟然为了一己之私陷害冷香凝,你简直……愚不可及!”

“我……”到了这个份儿上否认已经毫无意义,荀淑妃干脆承认了,“我真的……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哼!是你没想到,还是你想到了却bi着自己不去相信?”就好比,她曾经对林妙芝起了一瞬间的疑心,却是强迫自己盲目地信任林妙芝,荀淑妃大抵也是如此。她真的不知道冷香凝和荀义朗见了面会有被曝光的可能吗?她根本是在赌!赌那个万一!赌万一荀义朗藏得住冷香凝!

荀淑妃捂住疼痛的脸颊,自嘲一笑:“我大哥喜欢了皇后娘娘那么多年,我这么做又有什么错?”

“你好自私!你哪里是在为荀义朗考虑?你全都是在为自己谋划!荀义朗为了冷香凝至今未娶,难道就是为了把她推下火坑?给她戴上一顶私通的帽子,遗臭万年,被世人耻笑吗?你这根本是一步漏洞百出的险棋,不是缜密周详的计划!还好意思说,是为了荀义朗?你简直害惨他了!云傲要是知道了,便是我长跪华清宫也保不了荀义朗!”她没想到,自己千防万防,不让云傲有机会把毒手伸向荀义朗,荀淑妃却是横cha一手,几乎要斩断荀义朗的生路!

荀义朗对她而言,是那么、那么重要,她怎么能允许有人伤害他?

“荀婉心,我对你失望透了!若非念及你是荀义朗唯一的妹妹,我现在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但是你给我记住了,你要是再敢跟冷芸狼狈为奸一次……”

说着,桑玥拔下发簪,掐住荀淑妃的皓皖,一把挑破了寸长的肌肤,用力一扯,撕下一片,顿时,那美白的皓皖就露出了一小方腥红的血肉。荀淑妃痛得眼泪直冒,但她不敢动手反抗,一来,她的确心虚;二来,她一动,子归的剑就要砍向她了。

“我会……剥了你的皮!从这里开始,一刀划下。”讲到最后,桑玥的语气已分外轻柔,她的手也格外轻柔,从荀淑妃的脊椎一路划过,尔后双手做了个扒开的手势,荀淑妃仿佛身临其境,那皮就真的自背后脱落了一般,惊惧地跳了起来!

桑玥的眸子里跳动起幽冥般森寒诡异的火焰,荀淑妃在她那乌黑亮丽的瞳仁里寻到了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手腕如同火烧,任谁被突然扯掉一块皮都会痛得直不起身子吧。她万万没料到桑玥敢在琉淑宫动用私刑,割了她的皮!长这么大,便是连父亲或者皇上都不曾如此侮辱过她、伤害过她。桑玥怎么敢?

桑玥一步一步走近荀淑妃,牵动一阵馥幽香和一阵地狱冷风:“那日在崇喜殿,裘女官和桑飞燕是真的,她们说的话也是真的,我就是喜欢杀人,越残忍越喜欢,可是我真的好久好久没有动手了,也不知退步了没有。”说着,把那块泣血的皮贴在了荀淑妃的脸上,“好自为之。”

她前脚一踏出琉淑宫,荀淑妃就晕了过去。

冬阳耀目,寒风似乎又格外刺骨了。

桑玥打了个哆嗦,眉心一跳,那种不安的感觉突然就爬上了心头,她紧了紧衣襟,试图让自己暖和一些,然而风势不大,她却是越来越冷。

“出门也不多穿点儿衣服。”伴随着富有磁xing的声音,桑玥身子一暖,一件朱红色氅衣已经笼罩了她,她抬眸,迎着刺目的光线,看见了背着光略显脸色暗沉,可依旧风华绝代的人儿,“你怎么出来了?”

沐倾城微微一笑,似有些苦涩:“殿下昨晚带倾城赴宴,难道不是解除了倾城的禁足令?”

桑玥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他既然冒着违抗旨意的危险跑出东宫,想必是有重要的话说了:“出了什么事?”

原本是该莲珠前来禀报,可他就是想见她一面,或许是存了几分勾引她的心思吧。沐倾城不复之前的矫揉造作,神色一肃:“荀将军……受伤了。”

能让荀义朗负伤的,想必是胡国战神薛元昊了,桑玥的心一揪,面色却清冷如常:“多严重?”

沐倾城尽量用平和的语气来陈述:“据说……刺中了心肺,生死未卜,薛元昊也是,二人同时将剑戳入了对方的胸膛,谁也没占到便宜。”

刺中心肺,生死未卜……桑玥听到了半边天空坍塌的声响,那凌乱的碎片飘入她的脑海心田,戳得她身子一晃,连呼吸都痛了!

这一刻,听闻了荀义朗的噩耗,她才发现这个曾经视为朋友的人已不仅是朋友那么简单了。

沐倾城扶住她的双肩,似叹非叹道:“还有更不好的,倾城要说吗?”

桑玥拂落了他的手,阖上眸子:“说。”

沐倾城摸了摸鼻梁:“倾城一路走来,看到冷煜泽往华清宫的方向去了。”

华清宫。

云傲和冷香凝端坐于主位上,一人面色铁青,一人懵懵懂懂。多福海和怀公公分列两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在大殿中央,是一名虽贵但气势犹存的绝色少年。他的浓眉,带了一分杀伐决断的厉色,斜飞入鬓,和鸦青发丝同色同辉,越发显得气宇轩昂。他有一双狭长且阴翳的眼眸,尽管对着真命天子,那种阴翳都不曾减少半分。这是冷家的几个儿子里,比裴浩然更俊美三分的人了。只是他太过冷沉,乃至于根本没有姑娘家敢多看他一眼。

若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他,那便是跌入寒**狱的玄铁,冷极、硬极。

“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冷煜泽毕恭毕敬地道。

云傲尚未开口,冷香凝呵呵一笑:“你是我的侄儿?”

冷煜泽抬眸,无畏地对上皇后尊容,道:“是!侄儿见过姑姑!”

冷香凝身子一倾,靠上了云傲的肩头:“我喜欢他。”

云傲的神色稍作缓和:“赐座。”

多福海的眉头一拧,皇上居然赐座了?这可是华清宫头一个得以被天子赐座的人啦!皇后娘娘,对皇上的影响真不是一般地大。只不过……他看了依偎在云傲怀中的冷香凝一眼,暗自叹息,算了,那是主子们的事,他做奴才的尽自己的本分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