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好像不无道理,让本王考虑一二。”

慕容拓黑宝石般璀璨的眸子眯了眯,考虑?他怎么觉得豫亲王像在拖延时间?他的大脑飞速旋转,反正桑玥说让他别轻举妄动,他且稍安勿躁。

豫亲王左思右想,时而望天、时而茗茶、时而摇头叹息,就这样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慕地,他瞥了眼墙壁上的沙漏,放下茶盏,拍了拍手:“把人带上来。”

须臾,一名暗卫抱了个两岁半的小男孩儿步入了房内。那小孩儿尽管瘦得很,但皮肤却粉嫩粉嫩的,十分可爱,一双琉璃眼珠子晶莹璀璨,却全无这个年纪的天真懵懂,而是透着一丝惶恐和不安,他的小手紧紧地拽住自己的领口,三月夜,寒风依旧,他却穿得甚为单薄,手指冻得乌青,牙齿隐隐打颤,发出磨人的声响。他似乎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了,不哭不闹,不喊不叫,就静静地等着。

慕容拓见过画像,一眼就认出了那是林妙芝的孩子。

“怎么样?看到了,该签字了吧?本王以胡国皇室的名义起誓,只要你签字交出玉玺,本王就一定把他还给你!”对于今晚的交易,豫亲王不打算做任何手脚,实际上,在宫里他们已经做了手脚,只要支开了慕容拓,再支开子归,桑玥就只能是死路一条了!再者,这份合约签下去,他简直赚翻了天!

钱财乃身外之物,哪怕散尽家财,只要能换回妙芝的孩子让桑玥安心,慕容拓就会觉得无比值得。

他提笔,签了字,并拿出曦王印鉴盖了章,随后让暗卫把装着胡国玉玺的锦盒递给了豫亲王。

豫亲王仔细验了玉玺之后,满意一笑,大掌一挥,那名暗卫一抛,小石榴飞出了窗外。

慕容拓的眸光一凛,施展轻功跃窗而出,在半空接住小石榴,稳妥地落回了地面,他再抬眸,豫亲王一行人已经离开了香满楼。

小石榴紧紧地搂住慕容拓的脖子,冰凉的小手贴着他的肌肤,那股凉意一阵渗透到了他内心深处,他不善于对陌生人笑,此时却尽量扬起了唇角:“小石榴。”

小石榴抬起头,怔怔地望着慕容拓,那神色,害怕极了,但他没有从眼前之人的身上感受到半分恶意或嫌弃,他低头,想了想,随即壮着胆子,眨了眨琉璃般璀璨动人的眼眸:“你……你……你是爹爹吗?她们都说我没爹爹,所以我才被人抓了……”

“我……”慕容拓的俊脸蒙了一层尴尬神色,他哑口无言,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小石榴一岁半被掳走,脑子里关于林妙芝的记忆大抵也淡忘干净了,他想说你娘是林妙芝,你爹是熄族六王子,可话到唇边又落下,万一他追问林妙芝去哪儿了?他怎么说?说你娘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孩子,满眼期盼,饶他自诩铁石心肠,此刻也讲不出那样伤人的话。

他摸了摸小石榴的胳膊,小石榴的身子一颤,小小眉毛蹙了蹙。

他狐疑地凝眸,迅速捋起了小石榴的袖子,又挑开了小石榴的衣襟,赫然发现原本应该光洁白皙的胸膛上、肚皮上、胳膊上……满满的全是针眼!全是淤青!

他完全呆怔了!

小石榴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伤势,抽回手合拢了衣衫,给了慕容拓一个安慰的笑:“小石榴不疼,真的,一点都不疼!爹爹不要不喜欢小石榴!小石榴很快就会好的!”

撒谎!一个两岁半的孩子,浑身伤痕累累,怎么可能不疼?想来那些照顾他的丫鬟,动辄拳打脚踢、针扎棍压,反正不伤到脸,便也没人管。这孩子,到底吃了多少苦?他担心的不是别的,却是父亲不会喜欢他……

慕容拓扣住他的头,将他抱得紧紧地:“我带你回家,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回家了能见到娘亲吗?”小石榴被慕容拓抱上了马车,他生怕慕容拓会丢下他,一双手死揪着慕容拓的锦服。

慕容拓拿过氅衣给他披好,抚摸着他圆溜溜的小脑袋,迟疑了片刻,揣测了一下桑玥的反应,继而和颜悦色道:“嗯,你娘亲在等我们。”

小石榴忍住想要大哭的冲动,一年囚禁的日子让他有了异于同龄孩童的老陈,他一哭就会惹来一顿毒打,所以他很早就学会了忍住眼泪。即便此时见了亲人,心里委屈,但他愣是没说出半句埋怨和诉苦的话。

慕容拓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像个父亲一样亲了亲他的额头,呢喃道:“想哭就大声哭出来,我都听着。”

小石榴咬咬牙,把眼泪维持在眼眶,这已是一种求生的本能,不是慕容拓三言两语就能改变的,他乖巧地窝在慕容拓温暖的怀里,这一瞬的安定让他迷恋,但又患得患失。他几番欲言又止,慕容拓微微一笑,拿了一块软香的糖枣糕:“你娘亲最爱吃这个,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小石榴伸手去接,慕容拓却直接送到了他唇边,微笑,看着他:“我喂你。”

小石榴受宠若惊地咬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好甜!”

还没咀嚼就说甜,这孩子不仅学会了隐忍,还学会了讨好,慕容拓修长的手指拂去他嘴角的一粒沫沫,目光柔和得像五月江南烟云笼,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头一次做爹爹,也不知道做得好不好,拿你试验一番,你别介意。”

小石榴又咬了一口,吞急了些,一下子噎着了,慕容拓端来水杯喂他喝了一口,他顺过了气,心里早已被感动填地满满的,半点儿空地都没了,他吸了吸鼻子,无比认真道:“爹爹很好!爹爹比她们都好!”

她们只会打他、骂他,爹爹却抱他、哄他,还亲手喂他吃东西,这种感觉……真是太好了!

慕容拓用帕子擦了擦他发红的鼻尖:“你娘亲才是最好的。”

夜色深幽。

春雨过后的夜,静谧得只闻风声,枝叶略显婆娑,在冰冷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剪影,远远望去,好似鬼魅幽灵张牙舞爪,诡异得有些令人心悸。

舟车劳顿本就累得很,晚上又强撑着精神跑去香满楼跟慕容拓耗了那么久,豫亲王疲倦得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了。

他松了松筋骨,来到漂浮着各色花瓣的温水浴池,他是个极懂保养的人,但凡女子用的驻颜膏脂他也会用,天材地宝不知食用了多少,是以,哪怕年过六旬,他连白头发也没一根。

脱了衣衫,他试了试水温,觉着不错,滑入了池子里。他的心情非常愉悦,用一个屁大点儿的孩子换了五百万两黄金,值了!既然如此,他便也不为难云傲了,明日签署了协议即刻启程返回胡国。反正明日一早,云傲就会失去最心爱的女儿!害死他的瑶兮,他无论如何也要桑玥血债血偿!

他阖上眸子,慢慢享受着温水的浸泡。

突然,水下泛起一阵微浪,他警惕得双耳一竖,奈何水最能隔绝声音,他根本听不到水下的动静,他赶紧拨开漂浮再水面的花瓣,谁料,刚动了动胳膊,xiati就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

什么东西蛰了他的宝贝蛋蛋?

他条件反射地欲要起身上岸,殊不知,刚直起身子,屁股和小豫亲王同时被蛰了一下!不对,两下、三下……

仿佛眨眼间,他的身子就被一种堪称恐惧的生物给围攻了,但凡被蛰过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痛,更要命的是,他全身的功力正在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消失,他连忙翻身,用蛮力爬上了岸。

此时,他的身上吊着大大小小的紫尾蝎十多个。

紫尾蝎产自胡国南疆,其毒xing不亚于任何一条毒蛇,单单有毒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紫尾蝎除了正常的饮食之外,也喝人血、也吃人肉。紫尾蝎不同于其它宠物,要养到它们听话,每个月必须给它们喂一次自己的血,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方能成功。大周根本无人能够驾驭紫尾蝎,能这么做的……只有……

乌苏沫!

豫亲王气得浑身发抖,他一边忍痛拔掉身上的紫尾蝎,一边在心里把乌苏沫这只白眼狼骂了千百遍!他不就是斥责了她几句吗?她竟然心胸狭窄到要置他于死地!支走慕容拓残害桑玥是假,支走他让紫尾蝎躲进他的浴池才是真!乌苏沫向来杀人只用一、两只紫尾蝎,今晚为了彻底除掉他,她竟是放了十多只!

好你个乌苏沫!

紫尾蝎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都是致命的,豫亲王的脸色开始迅速变紫,浑身的肤色也变得青紫,他想张口呼救,却发现喉头已被麻痹,他倒在了冰凉的地板上,紫尾蝎起先对他的血肉似乎并无多少兴趣,但他一张嘴,它们也不知道闻到了什么气味,全都像发了狂似的用重锤一般的尾巴不停地戳他的肚子,三两下就戳得那儿一片血肉模糊。

豫亲王痛得用所剩无几的力气不停翻滚,但他越翻紫尾蝎就越兴奋,这是一种好强的本能。

当七八只紫尾蝎在攻占他肚皮的同时,另外七八只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向上,爬上了他保持着呼救嘴型的脸,他的心剧烈一震,打算闭上嘴却已来不及,一只紫尾蝎闪电般地钻进了他的血盆大口,继而两只、三只、四只……

当紫尾蝎滑过他的喉头挤压喉壁时,那种恶心感让他难受地狂呕,但一呕,紫尾蝎就蛰他一下,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连干呕的力气也没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尾蝎排队进入他的口、砸烂他的肚皮。

哗啦!

肚皮彻底开裂,绿黑肠子一股脑儿地溜出了体外,紫尾蝎兴奋得急速钻入腹中,开始啃噬他的腑脏、撕咬他的胃。它们吃得不亦乐乎,发出砸砸的声响,有的紫尾蝎吃饱喝足了,竟当场开始**。

豫亲王情愿自己就这么死掉也好过看着肚皮一寸一寸被吃空,他不甘心!不甘心!凭什么谨慎了一辈子最终死在乌苏沫这个黄毛丫头的手中?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想到桑玥给他送的宵夜里参杂了蝎子最爱的蜈蚣粉末和地龙粉末,他更不会想到乌苏沫从桑玥肩膀上顺走的不是桑玥的头发,而是他豫亲王的!

乌苏沫跟着桑玥他们一起行进了十多天,慕容拓早把她的底细和动向摸得一清二楚,乌苏沫擅长各种巫术,其中利用发丝引诱紫尾蝎就是最厉害的巫术之一,当桑玥从子归口里得知乌苏沫专程在金桔园徘徊不前时,就猜到乌苏沫要佯装巧遇从她身上弄点儿发丝了。

于是,她盘起了头发,将从客栈里搜到的豫亲王的发丝放在了肩上。现在,豫亲王死在乌苏沫的手里,可真是跟大周半点儿关系都没,当然,必须有证人。

哐啷!

大门被撞开,一对御林军闯了进来,孙统领和豫亲王的暗卫同时入内,孙统领扯着嗓子叫道:“豫亲王!得罪了!太女殿下被行刺,我们正在全宫缉拿刺客!豫亲……”

孙统领的眸光扫过被紫尾蝎啃得没有肚皮、五脏六腑碎得稀烂、肠子粪便洒了一地的豫亲王,喉头立时像堵了块大石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这……这……太恐怖了!

豫亲王的暗卫见状,急忙飞身扑来,拔剑挑开豫亲王肚子里的紫尾蝎,但紫尾蝎太多,藏得太深,他每挑一下都带走一块脏器,最后他实在心有不忍,跪在了地上:“王爷!属下无能!”

豫亲王的唇已经成了紫罗兰一样的颜色,他的手指头动了动,想写什么,忽然,一只紫尾蝎强势冲进了他微微跳动的心脏,他的身子一僵,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