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里长大的人,像姚馨予那般单纯的又有几个?冷芷珺尽管善良,却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她抬眸,按耐住无边无际的尴尬,强bi着自己对上慕容锦温润且复杂的注视:“我不愿意!想了一整晚,我觉得这件事只能归咎为一次意外,你无需对我负责,我也没必要搭上一世幸福做一个不受丈夫疼爱的侧妃。”

“……”慕容锦哑然,没错,他的确打算迎娶她做侧妃,因为正妃的位子……他想留给桑玥,他不由地多看了冷芷珺一眼。

冷芷珺忍住xiati的剧痛,走到一旁,拽了拽一根锦绣红绳,“哗”的一声,头顶的棚子自动分向两边,金灿灿的日晖照了进来,她捋起水云宽袖,露出那一方白皙皓皖,不过须臾,那完美无瑕的肌肤上便呈现了一块又一块的红斑,慕容锦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冷芷珺笑了:“你看,我天生见不得光,若无家人的精心呵护,我早已是地底的一缕孤魂。殿下你的心,一半分给了南越疆土,一半留给了挚爱之人,你拿什么呵护我呢?就因为我失了清白就该同时丢了尊严做你太子府里的一名姬妾吗?”

慕容锦的眸子一紧,他没想到如此羸弱的女子,骨子里竟住着一个那般倔强的灵魂,他鬼使神差地呢喃了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殿下是什么意思呢?”

“我……”慕容锦的心砰然一跳,赫然发现自己跳进了冷芷珺挖的字陷阱,他的唇角一勾,眸光幽暗了几分,“你很聪明。”

她若口口声声咬定他欺负了她,他兴许没那么愧疚;她若直截了当地言明非正妃不嫁,他决计不会同意;她若搬出冷家雄厚的背景对他施压,他当场便会反目。但她巧妙地避过了令他难堪的境地,于是他有了三分感激;她又让他发现了她异于常人的弱症,是以,他多了一丝怜悯。

这一刻,他再看向她的目光已不若先前那般纯粹了。

冷芷珺再次行了一礼,双腿本就无力,眼下又站立太久,额角已有了细密薄汗:“殿下请回,芷珺不嫁!”

从踏进这个院子,冷芷珺每一次的反应都出乎了慕容锦的意料,慕容锦温润的眸子里流转起晦暗难辨的光,良久,他淡淡地道:“她教你的?”

冷芷珺苦涩一笑,不作言辞,迈步回了房间。一夜,丢的何止是她的清白?也有那份单纯如一捧瑞雪的天真。

慕容锦定定地伫立了一会儿,也离开了,刚刚跨出前院大门,他突然止住脚步,转身凝视了一眼满院的紫云英,似乎明白了冷芷珺种下紫云英时的心境,夜晚会合拢,白天再张开,她……渴望正常人的日子吧。

下午,乌苏沫启程返回胡国,云傲则是在御花园摆起了赏花宴。他邀请的不是别人,而是三大家族的中流砥柱,姚俊杰、冷华和荀义朗。

荀义朗称病不早朝,下午云傲直接让多福海宣了圣旨,荀义朗不得已,唯有拖着病弱身子前来赴宴。

御花园里,百花吐蕊,姹紫嫣红,宽敞的草地上,摆放着两排臣子席位,南面则是云傲和皇后的位子,但朴清然仍在午休,醒了才会过来,因此,云傲一人端坐于主位上,和几名肱骨之臣谈笑风生。

午后的阳光有些慵懒,洒在荀义朗消瘦的面容上,越发衬得他肌肤如玉、发丝鸦青,浑身都透着一种苍凉的美。他静静喝着手里的琼浆,神色淡淡,也不知是疾病缠身,还是心情郁结,脸色不怎么好就是了。

云傲收回落在荀义朗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一侧的冷华,和颜悦色道:“姚家主和姚俊杰好些了么?”

冷华给云傲抱拳行礼,受宠若惊道:“多谢皇上关心,微臣的父亲伤势已无大碍,能下床走动了,至于姚俊杰,他还是没能忆起从前的事,微臣怕他逃跑,只得日日将他锁在院子里。”

云傲的手指点了点桌面,瞧出这静谧天地间无比鲜明轻快的节奏,他又看向冷华:“听说冷家有意让芷珺远嫁南越?”

冷华恭敬地道:“这个……小女的xing子倔得很,微臣有这个意思,但不知她乐意不乐意了。”

云傲“嗯”了一声,这回,又看向了荀义朗,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荀爱卿打仗时生龙活虎,一回京都就缠绵病榻,不知道的,还以为荀爱卿在躲着宫里的什么人呢?”

冷华对于妹妹和荀义朗的事也略知一二,哪里不明白皇上是在试探荀义朗?他的心立时就提到了嗓子眼。

荀义朗从容淡定地笑了笑:“皇上言重了,微臣偶感风寒,旧伤复发,这两日实在下不了床,好在下午总算有了起色,多谢皇上挂念。”

“这样啊,”云傲慢慢地喝了一口佳酿,嘴角的笑,似有还无。

这时,云阳神色匆匆地步入了御花园,给云傲行了一礼,眸子里含了一分担忧和凝重:“父皇,儿臣有要事启奏,请父皇移驾御书房。”

云傲幽暗深邃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愕然,余光自众人的席位逡巡而过,但并未采纳云阳的意见,“在座的都是朕最信赖的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人越多越好,他可不就是逮住了云傲设宴的时机才过来滋事的?云阳垂眸掩住心底的窃喜,跪在了地上,一脸肃然道:“父皇,儿臣接下来要说的事……很惊世骇俗,请父皇先做好心理准备!”

云傲似是不信:“什么事居然称得上惊世骇俗?”

云阳顿了顿,仿佛在心里计量了一番,最终才把心一横,道:“父皇,宫里的皇后娘娘……是假的!她不是冷家嫡女,而是燕城的一个农户之女,名叫朴清然,家里有父母兄弟,也有丈夫和女儿!”

冷华的手一抖,酒水洒了满桌,他妹妹是假的?这……这不太可能吧!姚俊明的诧异之色比之他的只多不少,二人面面相觑,完全是一头雾水。

荀义朗的面色如一汪无波无澜的湖面,无懈可击。

云傲幽暗深邃的眸子里迅速集成了两个诡异的漩涡,似要把周围的一切都吞噬粉碎:“云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云阳以坦荡无比的目光对上云傲凌人的审视:“父皇,儿臣冒着被杀头的危险也要向父皇揭穿这个天大的阴谋,儿臣不忍父皇**人蒙蔽!”

“云阳,诬蔑一国皇后,纵然你是皇子也是要掉脑袋的!”

说话的正是桑玥,她缓步而来,神色恬淡,给云傲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云阳面不改色:“儿臣没有证据的话,也不会当着父皇的面讲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辞,父皇,请你准许儿臣带证人觐见!”

云傲的眸子里暗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色,那一团团厚重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隔了十层棉花,极不顺畅。他的双指捏了捏眉心,良久无言。

临近正午的阳光很是灿烂,透过明黄色的华盖,洒了一席金辉,照着云傲刚毅的面容,也照着他不为人知的内心。半响,他笑出了声:“云阳,这个玩笑开得太大了。”

云阳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打击桑玥和冷香凝的机会,他跪走了一步,言辞灼灼道:“父皇!宫里的皇后是朴清然,真正的皇后……”

他看向荀义朗,“去了祁山,一直跟荀义朗在一起!”

荀义朗本就是云傲的禁忌,这句话无疑成为了最后一根压弯骆驼的稻草,云傲的脸色突然沉得像海底蔽日的流波,阴森诡异,透着无穷尽的危险。

“宣!”

云阳心头一喜,唇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桑玥淡淡地倪了他一眼,云傲想要杀掉荀义朗的心从祭坛开始就存在了,即便云阳不戳穿朴清然的身份,云傲也不会放过荀义朗,云阳此举完全是自掘坟墓,他愿意给人当抢使,怪得了谁?

不多时,多福海从宫门口领了一个和十六七岁的少女进入了众人的视线,她生得眉清目秀、五官小巧,肌肤不属于白皙的那种,泛着浅浅的蜜色,她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初见天子,谁不紧张呢?

她跪下,磕头:“民女冯昭昭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傲冷眼睥睨着她:“你是谁?”

冯昭昭弱弱地吸了口气,紧张得牙齿打颤:“民女是朴清然的女儿,朴清然就是如今的皇后娘娘。”

云傲沉声道:“朕的皇后是冷香凝,怎么会是朴清然?”

冯昭昭壮着胆子道:“皇上,民女没有撒谎,民女的母亲从十几年前就开始接受改造,全身上下动了大大小小无数的刀子,这才跟真正的皇后一模一样,但民女的母亲与常人不同,她天生少一对肋骨,现在的那对是安上去的,但时间紧迫,右腰并未长好,皇上若是不信,戳一下那个位置,她就会疼痛难忍了。”

云傲随口砸落了酒杯:“荒谬!简直太过荒谬了!”

姚俊明开了口:“替换一国皇后,这是多么严重的一件事,试问谁能有这个能耐造出跟皇后一模一样的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宫换人?微臣觉得此女的话完全不可信!”

云阳冷冷地看向桑玥:“这就要问问太女殿下了,除了太女殿下,谁还能对皇后了如指掌,谁还能自由出入华清宫掉包了皇后呢?”

桑玥不屑嗤道:“云阳,你不要越说越离谱!什么叫做我调换了皇后送去祁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可有证据?这个叫做冯昭昭的女子来历不明,随手一抓大把,你只要甩几票银子,多的是人替你做伪证!”

他的眸子里浮现起一抹嘲弄的意味:“你为什么要努力帮着皇后和荀义朗在一起呢?因为你根本不是皇室血统!你是荀义朗的女儿!”自古帝王皆多疑,更何况,年轻时候荀义朗的确跟冷香凝青梅竹马,这段历史谁也抹除不掉。皇上疑了,桑玥的血统便不纯了,无关证据,就是两个字:妒、疑!

荀义朗一掌震碎了面前的案桌:“二皇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公然污蔑皇后、质疑太女血统,这简直是天理不容!”

云傲气得肺都要炸开了!啪!一个清脆的耳光在御书房内轰然炸响,云阳头一偏,吐出了一口血水。

云傲雷霆震怒道:“你个逆子!你再多说一句,朕就摘了你的脑袋!”

气吧气吧,越生气证明越在意,也就越怀疑。云阳随手拭去嘴角的血渍,喘息道:“父皇,儿臣若有半句谎言,甘愿受千刀万剐!真正的皇后在祁山暴露了身份,太女就灭了苏家,太女的心肠真是歹毒!苏家的女儿苏柔依不是死在了胡人剑下,而是被太女送进了军营!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命人去查,拿着苏柔依的画像,看看那些兵士会否认得!”

云傲头痛得目庛欲裂,身形晃了晃,几乎无法稳住,多福海快步上前扶住他,他咽下苦涩的口水,咬牙道:“好好好!云阳,你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别怪朕不念及多年的父子情分!多福海!去把皇后叫来!”

云傲似气极了,压根儿一句话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按捺住了火气,他喘息道:“多福海,去请皇后过来!”

“是!”多福海蹙眉,躬身退了出去,事态怎么演变成了这个样子?尽管他也察觉到了皇后娘娘的异样,但没真敢往那方面想,若宫里的皇后是假的,真皇后随荀义朗走了,皇上的心里该有多难过?

大约两刻钟后,多福海带着皇后来到了御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