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笑出了声,离开他温暖的怀抱,眉眼弯弯地望着他:“是的了,我和慕容拓大婚之后,一定会去云游四海,我才懒得天天理朝、天天对着一群老顽固吹胡子瞪眼!不仅江山,还有孩子,我们统统都不管!”

荀义朗不禁失笑,这丫头安抚人自有她的一套,不矫情不做作,偏让人满心感动,他温柔地笑了:“从前只为香凝活着,今后也为你活着。”

怀孕之后,她的情绪波动大了许多,这不,她突然又湿了眼眶,她怎么觉得她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荀义朗去往东宫后,桑玥则是去了华清宫。

他们一走,姚俊杰和冷华一同出了御花园。

经历了这么多风浪,两家的关系得到了大幅度的缓和,冷华和姚俊明年轻时便是好友,眼下重拾友谊,并不显得多么唐突。

二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桑玥的背影,若不是她,两家绝对不会冰释前嫌,这个感动了冷家和姚家的传奇女子,即将成为他们誓死追随的对象。十大家族中,最显赫的冷家、姚家、荀家对她忠心不二,另外,南宫家、陆家、武家、陈家和戚家皆投靠了她的阵营,短短一年的时间她就已握住了大周的顶尖力量。她所用的,不是云傲的雷霆手段,而是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温馨和情感,她利用了他们没错,但她给予对方的永远比对方付出给她的要多。她为什么总能洞悉别人的需求?因为,她用了一颗真心。

得人心者,得天下。这才是帝王之道的最高境界。

冷华和姚俊明的眼底不由自主地浮现起了浓厚的赞许之色,直至桑玥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见,二人才撤回了视线,冷华清了清嗓子,迟疑道:“那个……馨予最近还好吗?”

姚俊明和颜悦色道:“挺好,就是有意无意地透露些对煜安的思念,女大不中留,我这做父亲的再心有不甘也没辙。”

冷华心里像开了扇天窗,亮堂堂的,精气神儿也好了许多:“孩子们老大不小了。”

姚俊明点头,笑得开心:“嗯,是啊,馨予比太女殿下还年长几个月呢。”

冷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过几日内子小做寿辰,带家眷过府一叙,可好?”

“听起来不错。”

“那个……别忘了带上馨予的庚帖,你别误会,走个形势而已。”

“不行!庚帖一定得合,万一二人生辰八字相冲,我家馨予决计不能嫁给煜安。”

“哎——不成!合不合都得嫁!事在人为,煜安为了你家馨予简直快要愁白了头发……”

“哈哈……”

华清宫。

赫连颖为云傲仔细诊治完毕之后,面色淡淡地道:“皇上,恕我直言,你的病想要痊愈,我还是那句话,开颅做手术,但我没有十成把握。”

云傲心知她并未撒谎,但他不能用命去赌,双指捏了捏发紫的眉心,徐徐叹道:“服药呢?”

赫连颖合拢了医药箱,语气如常,眉宇间却渐渐写满了凝重之色:“能压制,具体压制多久,我无法断定,如果皇上不日理万机,这头风不会如此迅猛,我建议皇上好生静养。”

静养?云傲笑了,女儿比他更需要静养。

“我去给皇上炼丹,一个时辰内,不要让人打搅我。”赫连颖吩咐完,随着多福海走入华清宫的密室,那里已按照她所言放满了药材和一个巨大的青铜鼎。昨夜惨遭摧残,她元气有些受损,也不知能否安然无恙地炼完丹。

赫连颖进入密室之后,桑玥缓步而入,看见云傲一脸痛色地靠在椅背上,夕阳余晖被窗棂子筛碎了铺陈落下,一朵朵明艳的花儿开在他不再年轻的容颜上,鲜明的对比越发衬出了他的垂老之意,他不到五旬,却华发早生,桑玥尽管厌恶他对荀义朗的所作所为,但也无法磨灭内心深处对他的一丝父女眷恋。

她走到云傲身侧,探出葱白纤指,按了按他的太阳穴:“父皇,今晚的奏折让儿臣批阅吧。”

那桌上堆积如山的奏折,没有三、两个时辰批阅不完。

云傲拉过她纤细的手,抱着她坐到了自己的腿上,一直都想这么亲昵地抱抱她,但他放不下一个帝王对储君的严苛,今天也不知怎的,他就放下了,大抵心里含了一丝淡淡的愧疚:“你生父皇的气了?”

桑玥窝在他怀里,额头贴着他温暖的颈窝,轻声道:“父皇指的是先前质疑儿臣并非皇室血统一事?儿臣的确有些生气,儿臣就想着,那么多年前你已经丢过我一次,难不成还要再丢我一次?”

“对不起。”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说过这三个字。

桑玥侧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单臂搂住他的脖子:“其实,我大部分时候是讨厌你的,因为你总做让我不喜的事,但即便你做了那么多让我不喜的事,你生病了,我还是……会难过。”

云傲的眼角有了泪意,大掌抚摸着她微微凸起的肚子,语气柔和:“我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好丈夫,这两点,我都输给了慕容拓,所以,我特别特别嫉妒他,你是我的女儿,我还没养你多久,你就奔入了另一个男子的怀抱,这种遗憾,不怎么好受。”

桑玥没想到云傲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她更紧地搂住了他,大抵感受到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危险,她的喉头有些哽塞:“父皇,我其实也不是个好女儿,不孝顺、不体贴、不乖巧,一天到晚脾气臭臭,不是冷眼就是冷语。”

“谁让你娘姓冷呢。”

桑玥失笑:“好冷的笑话。”

云傲吻了吻她的额头,放空了视线,若有所思道:“想好好地疼你的……”

桑玥打了个呵欠,怀孕的人真是太容易犯困了,说实话,前世怀孕三次也从不曾这么嗜睡过,又是那句话,她到底怀的什么混世魔王?云傲后面絮絮叨叨地讲了一大通,但她浑然没听见,生平第一次,在父亲的怀里睡着了。

云傲抱着熟睡中的桑玥,命多福海拿过毛毯给她盖好,这一瞬,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做父亲的喜悦和满足,他是皇帝,从未抱过任何一个皇子或公主,他对孩子们并非无情,只是放不下帝王尊严,怀里这个人儿却将他的面具和尊严击垮得连渣都不剩下,她有这个勇气,别人没有,所以,她突破了他的心理防线,走入了他闭塞多年的内心。她能做储君,因为她是香凝的女儿,但她成了他心里最疼爱的人,却完全是她自己的功劳。

他一手抚摸着她的如云墨发,一手感知着她腹部的动静,很希望,孙儿的第一次胎动能被他捕捉到。

桑玥睡了多久呢?从日暮到月朗星稀,从微风和暖到夜气寒凉,云傲的腿失去了知觉,他却觉得这一刻无比地圆满。

赫连颖每次炼完丹,都会虚弱得三日武功尽失,这一次,更加严重,她直接在密室昏倒了,大约半个时辰后,她悠悠转醒,适才发现身子已和地板一样冰凉。她打了个喷嚏,头昏脑胀,竟是染了风寒。

她挣扎着起身,离开了华清宫,经过云傲的书房时,瞥见桑玥恬淡地享受着父爱温暖,她的心里涌上了一层艳羡,她永远都不明白上天为何这般眷顾桑玥?什么好事仿佛全被她一人占了。

她不知道桑玥前世遭受的罪,也不清楚桑玥今生徒手劈开的荆棘血路,慕容拓、冷香凝、荀义朗、姚家、冷家……每个人都是她用生命去呵护过的,赫连颖一辈子也体会不了其中的艰辛。

她拖着疲倦不堪的身子往飞霞殿返回,曲径深幽处,她碰到了东张西望的慕容拓,慕容拓偏爱墨色的衣服,认识他四年,不论样式如何变幻,颜色始终如一,但赫连颖明白,再过两月,他将会为一个叫做“桑玥”的女子穿上大红色的喜服,他本就俊美无双,若再裹入明艳夺目的色彩中,该是怎样一种艳绝天下的风华潋滟?

“赫连颖,你中邪了?”慕容拓发现了赫连颖,鼻子哼哼道:“脸色白得像个女鬼。”

赫连颖对于他毫无恶意的调侃并不生气,只抬眸,怔怔地望着他,那灿若星河的波光似飘进了几朵浮云,凭添了几许迷离之色,她的话音也略显虚弱:“给冷芷珺的药我配好了,给云傲的丹我也炼完了,你……要是没别的要求,我明日就启程返回北齐。”

慕容拓浓墨的剑眉微蹙:“赫连颖,你的语气不对啊,好像我欠了你人情似的,我给北齐打了那么多仗,又给国库充了那么多银子,我可没白拿你的好处。”

赫连颖苦涩一笑,一句正常的话经过她没多少力气的身子,吐出口便成了叹息:“随便你怎么想,你让我做什么,我全部都做就是了。”

慕容拓不习惯这种深情的注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你好走,我不送了。”

“慕容拓!”赫连颖叫住已转身准备离去的慕容拓,慕容拓停住脚步,再度面向她,“怎么了?”

赫连颖摸了摸发烫的额头,浅笑,含了一分恳求:“抱我一次,好不好?”

慕容拓的浓眉一挑:“你吃错药了吧,赫连颖?”

赫连颖仰头,让苦涩流进心底,良久,她摇了摇昏昏沉沉的脑袋,自嘲一笑:“大概是吃错药了。”

语毕,缓缓转身,刚走了两步,不远处便传来了慕容拓惊喜的叫声:“哈!可找到你了!”

她回头,自月辉下瞥见慕容拓高举着笑呵呵的小石榴,用额头蹭小石榴的肚子,直惹来小石榴好一阵“咯咯”笑声,他求饶道:“爹爹别了!小石榴错了!再也不敢躲起来了!咯咯……不要……爹爹!太痒了!娘亲救命啊!娘亲……”

“嘘——不许找你娘亲告状!爹爹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

那对父子带着对同一个女人的深爱雀跃地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夜色中,赫连颖的心似被一道闪电给击中,砰然碎裂,痛感直达混沌一片的头颅,她的意识出现了瞬间的停滞,身形一晃,朝后倒了下去。

手臂一紧,惯xing使然,她往前一冲,撞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她定了定神,勉力睁开眼:“慕容……锦?”

触电般地,她倒退好几步,眼神里满是惊恐和尴尬,哪怕她知晓事情的原委,但昨夜慕容锦那种野兽一般的掠过还是深深地烙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摸了摸发烫的脸,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慕容锦摇摇头,他不过是扶了她一把,怎么把她吓成这个样子?难不成昨晚他和冷芷珺的事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自此都当他是个禽兽避而远之了?

东宫。

荀义朗正在检查慕容拓列的清单,荀芬儿成过亲,是以,他对于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比较熟悉,但越看他的眸子睁得越大,慕容拓这是散尽毕生钱财,还是怎么着?居然要四国同时欢庆、同时奏响礼乐、同时锦红遍街!这……闻所未闻!

敢情这小子,打胡国就是为了bi人家庆祝他的大婚?

他笑了。

突然,门被推开,一道朱红色的身影晃入其中,他顺势望去,整个人立时就呆怔了!

“荀义朗。”冷香凝快步行至他面前,握住他的手,关切道:“你病了,是不是?”

一下午,他难掩恹恹之色,她便知他没有撒谎。

荀义朗抽回手,撇过脸,道:“多谢娘娘关心,微臣很好,这里是东宫,微臣私会娘娘,万一传出去对娘娘的清誉有损,娘娘还是速速离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