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心底的疑团隐有破开之势:“所以,袁媛必是知道你会落单,才出此下策,她怎么知道的呢?”

冷芷珺前思后想,忽然瞪大了绝美的眸子:“昨晚在荷塘边,伍思思的贴身丫鬟兰钗过来询问殿下是否留宿她房里,她刚走,殿下便被怀安叫去了书房,莫不是,尚未走远的兰钗听到了怀安和殿下的对话?”

兰钗得知冷芷珺落了单,于是匆匆赶回房里给伍思思通风报信,伍思思便撺掇袁媛陷害严素雪,借此拖住冷芷珺,袁媛好溜进房内等慕容锦回来,唯一的纰漏是严素雪的病看得太快,慕容锦回来得太晚,所以袁媛被抓了个正着!

或者,伍思思本就没指望袁媛能够得逞,不过是挑起一场争对冷芷珺的祸端而已。袁媛自己蠢,跳进了别人挖好的陷阱。

桑玥想到的,冷芷珺也想到了,她的眸光一暗:“严素雪和白羽被我看得死死的,绝对没机会跑去迫害袁媛,这么一来,凶手是伍思思无疑了。”

袁媛是被人推了一把,撞上了假山,力道不大,与女子的力道吻合,伍思思的确最有可能。但桑玥经历了那么多尔虞我诈之后,即便对于有九分把握的事也会费十分心思查证,她若有所思道:“三日时间足够查明真相了。”

慕容天仿佛对这类事情没兴趣,慕容宸瑞一走,他便脚底生风出了花厅的大门。

另一边,慕容拓吩咐府里所有的侍卫搜寻楚美美的下落之后回了花厅,慕容锦深深地看了慕容拓一眼,云卷云舒一般柔和恬淡:“这就是你说的‘各凭本事’?”

慕容拓笑了:“大哥认为呢?”

慕容锦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动,打入一股内劲,尔后含了一分嘲讽,道:“昨晚你刚刚质问过袁家取代田家成为皇室一事,今早袁侧妃便遇害了,凶手直指太子妃,而我疼爱芷珺,为她不惜跟袁家翻脸,不得不说,你这步棋,走得很有水准。”

慕容拓单臂一震,两股真气在彼此的掌心游走,他冷笑,眸子里的波光寒凉不已:“你已经不是那个背着我满世界跑的大哥了。”

慕容锦也笑,也冷:“你也不是那个只会闯祸并依赖我的弟弟了。”

嘭!

一侧的花瓶被真气震得粉碎,似一道天雷在静谧的花厅轰然炸响,桑玥和冷芷珺俱是一惊,不明所以地互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眸子里看到了晦暗难辨的神色。

金玉和琉璃这两名刚刚直起身子的丫鬟则是扑通再次跪地,难以置信地望向那传说中兄弟情深的二人,心里,恐惧渐生。

袁侧妃和袁昌入住府里的魏婷轩,由琉璃和医女贴身伺候,袁昌除了睡觉,即便吃饭也守着她,仿佛生怕一阵风儿都能将她的魂魄吹散。

原本打算今日去定国公府探望桑楚沐和姚凤兰,但慕容宸瑞下了死命令,他们不好违抗,只得写了信,让门口的侍卫送去定国公府。下午,姚凤兰便带着桑妍和桑玄安登门拜访了。

几年不见,姚凤兰已全然褪去了做姨娘时的怯弱,她穿一件鹅黄色蜀锦对襟春赏,内衬白色曳地罗裙,不论质地还是绣功皆为上乘,便是那袖口的一朵红梅都采用垫高绣显出了立体效果,活色生香,摇曳多姿。

她的脸颊较之前丰腴了许多,气色便也红润了。见到桑玥,她鼻子一酸,泪珠子滑落了脸颊,她拉着粉雕玉镯的两个孩子,给桑玥行了一礼:“臣女姚凤兰参见陛下!”

桑玥急忙扶起她:“娘,你这是做什么?”

姚凤兰目光灼灼地道:“我先是大周姚家小姐,随后才是南越的国公夫人,这个礼无论如何都要行的,望陛下成全!”

桑玥的泪淌进了心里,握住姚凤兰的手缓缓一松,姚凤兰盈盈拜倒,完成了一礼,尔后,上前一步,抱住了桑玥,哭得毫无形象:“玥儿……我好想你……你每一封家书都说自己过得好,但我知道你其实好辛苦!”

没有这个女儿,她死了多少回了?没有这个女儿,玄安和妍儿哪里能顺利降生?没有这个女儿,妍儿失踪了两年怎么能安然无恙地返回南越?

从南越庶女到大周帝王,这一路的艰辛岂是常人所能忍受的?但她从不诉苦,即便对慕容拓也不曾。她总是把身边的人保护得很好,累也笑,痛也笑……

桑玥的喉头有些胀痛,这个无私地养育了她十四年的母亲,陪着她渡过了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稚嫩童年,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她仁慈的母爱,让她这颗冰封的心有了尘世的第一缕牵挂。不是她,她早堕入无间地狱、成为嗜血修罗了吧。

她和暖一笑:“娘,我也想你。”

姚凤兰拼命点头,双臂太过用力的缘故,桑玥只觉得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见面是喜事,母亲你为什么要哭?”

一道脆生生的童音打破了短暂的母女亲昵,姚凤兰松开桑玥,欲拿出帕子抹泪,桑玥却早她一步用丝帕擦了她的脸,她一怔,堪堪忍住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说话的是桑妍,四岁半的她生得浓眉大眼、肤色粉嫩,少了女儿家的清秀,反而英气十足,一笑,唇红齿白,分外爽朗。与她相比,容貌类似的桑玄安便安静多了。

姚凤兰吸了吸鼻子,笑道:“母亲高兴。”

桑妍歪着脑袋:“高兴就要哭吗?那我以后读叔叔的信,也哭,好不好?”

叔叔?桑玥的眉梢轻挑,继而微微一蹙:“裴浩然还在给妍儿写信吗?”他那人,失踪了两年多,谁也没联系,冷家早放弃了对他的寻找,他竟然坚持在给妍儿写信!

姚凤兰点点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是啊,起先是每月一封,后来是每两月一封,他居无定所,一会儿在西洋,一会儿在北齐,反正妍儿想给他回信是不成的,都是他一直在介绍自己的近况和沿途的趣闻,也叮嘱妍儿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妍儿火气上来,我和你父亲谁劝都不顶用,把裴浩然的信拿出来念念,她立马就乖了,你说这孩子……真是……”

她恨裴浩然,哪怕而今裴浩然给女儿寄了无数的信,字里行间满是对女儿的思念和爱护,但她仍放不下心里的芥蒂,那两年的骨肉分离,天知道她几乎要哭瞎了眼。可女儿实在喜欢他,每天最开心的事便是一遍又一遍地朗读他寄来的信件。

门口传来一声极微弱的衣料摩擦响动,桑玥看了背对着她们的子归一眼,狐疑地凝眸,但也就是一瞬,她再次恢复了和蔼的神色,她抱了抱桑妍,又抱了抱桑玄安,但很明显地,桑玄安笑得纯真友好,桑妍却不怎么亲近她,一双大而闪亮的眸子里似有惧意,也有……不喜。

她拿过一早准备好的漂亮布偶,递给桑妍,温柔地笑道:“妍儿,喜欢吗?”

桑妍把布偶捏在手里,端详了片刻,一把仍在地上,撅嘴:“难看死了!”

那布偶是她按照前世的记忆,仿造西洋人的做法亲手缝制的,蕾丝花边、格子短裙、太阳帽,她自问是非常可爱的,桑妍不喜欢?可桑妍不舍的目光分明透露了一个孩子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天xing,那么,桑妍是不喜欢她了。

桑妍半岁就被裴浩然掳走了,两年的温馨相处,足以让裴浩然在桑妍的心里树立一个伟大的慈父形象。尽管桑玥自己都觉得这太过荒谬,裴浩然那种自私多疑的人也会有真心真爱的么?但瞧着桑妍对他的依恋,他定是对桑妍付出了真心的。

桑妍被解救的那晚,双方开战,裴浩然被重伤,桑妍许是受了刺激,便一直记着了,记着是她伤了裴浩然,是她分开了这对“父女”,所以桑妍……恨她。

桑玥闭上眼,按住眉心,裴浩然,你到底去了哪里?

桑玥再次俯身,试图亲近桑妍,桑妍不假思索地打开她的手,气呼呼地道:“我要出去玩,这里闷死了!”

说着,拽上一脸无辜的桑玄安,莽莽撞撞地冲出了房间。

姚凤兰尴尬得讪讪一笑:“玥儿,这孩子被我宠坏了,我总想着她失踪的两年没能享受父母的精心呵护,所以什么都依着她,对她比对玄安还好,就目前来看,我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说到最后,她的话里已含了不容忽视的自责。

桑玥拍了拍她的手,宽慰道:“妍儿的xing子比较急,更像个男孩子,她左不过才五岁,一点一点地矫正她的骄躁就好,不要cao之过急。”

姚凤兰唯有点头,寒暄了几句后,她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低声道:“这是你让你父亲查的消息,他动用了私刑,也灌了烈酒,白寞前后的证词一致。”

他也想来探望女儿,但善后需要时间,女儿这边形势不饶人,她自能自己带着孩子们过来了。

桑玥舒心一笑:“替我谢过父亲。”

“景弘醒了吗?我想看看他。”

桑玥对莲珠吩咐道:“让ru母把景弘抱来。”

不多时,莲珠抱着小拓拓进来了,刚从熟睡中醒来,小拓拓略略有点儿不悦,一见桑玥便朝他伸出了粉嫩的藕臂,但桑玥只轻轻一抱便把他送入了姚凤兰的臂弯。

姚凤兰喜不自胜:“长得真俊,跟曦王殿下一模一样的!”

小拓拓眉头一皱,“噗”的一声,拉了一泡黄金粑粑。

桑玥扶额,初次抱他的人中,貌似只有冷香凝和冷芷珺不曾中过他的“炮弹”,真是色啊。

姚凤兰和桑玥好生粘糊了一下午,天色渐暗,她才打算带着桑玄安和桑妍回府。桑玄安有点儿内向,但他竟壮着胆子抱了抱桑玥,并邀请桑玥去定国公府玩。

桑妍的态度冷淡许多,从头到尾连“姐姐”也没叫一声。

临行前,姚凤兰握了握桑玥的手,压低音量:“裴浩然给妍儿的信在棕色锦盒里,我找不到他,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拜托你劝劝他,别再给妍儿写信了。我倒是有心拦着,你父亲惯着妍儿,舍不得让她伤心。”

“好。”

姚凤兰和两个孩子走后,桑玥唤了子归进来,先前她们在谈论裴浩然时,子归的手臂颤了颤,摩挲出了不同寻常的异响,对于一个枭卫而言,这是失态。

她神色一肃:“裴浩然去了哪里?”

子归仍是面无表情,但纤长的睫羽一颤,泄露了不该有的情绪。她是枭卫,忠于主子是天职,但她头一次擅作主张,瞒下了一个惊天秘闻。

子归不说,桑玥暂时没bi她,而是打开了锦盒,取出厚厚一沓子信件,仔细地翻阅,每看一封,心底的疑惑便增加一分。

字迹是裴浩然的,没错,可这些思念的话语……

“妍儿,入冬了,你有没有听爹爹和娘亲的话,多穿几件衣衫?”

“妍儿三岁了啊,会自己穿衣吃饭了吗?”

“妍儿,乱发脾气不是好孩子哦……”

信笺下方,有妍儿歪歪斜斜的回复:“穿了好多,母亲把我果得像粽子。”“裹”字不会写,“粽子”画的图。

“她们要给我穿衣,给我喂饭,我都自己来的,我乖不乖?”

“我不发脾气了,叔叔你回来,我不发脾气了……”一旁,是无数斑驳的泪痕。

桑玥看完,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并非因为这些平淡而温馨的话语,而是这所有的信件和墨迹都是一个成色,上个月收到的信和两年前收到的信同色同泽,说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