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玥急得赶紧蹲下身要去扶她:“母亲,你怎么了?”

“你走开!别碰我!”大夫人竟然忘记了场合,当即就是一声厉喝。

大夫人的失态惹来周围一阵低低的嘲笑声,众人可是瞧得十分真切,桑玥拿出帕子准备递给大夫人,大夫人却自个儿往旁边一歪、倒了下去。看来,她不太喜欢这个庶女儿啊,偏这庶女儿孝顺,还去搀她,最后惹了一顿骂。啧啧啧,韩珍貌似不如传闻中那般贤良淑德,至少对待庶女儿她是没好脸色的。

《百花亭》唱完之后,又陆陆续续表演了一些女宾们喜爱的《花木兰》、《天仙配》、《西厢记》等等。但是大夫人全然没有观赏的心情,她满脑子都是那道蓝色的身影。不论是身形、舞姿还是歌声都太像了,太像宸枫了!

第一次,大夫人开始有了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如果他真的是宸枫,会怎么看待她?他是来找她报仇的吗?

大夫人侧目看向嘴角含笑的桑玥,她似乎很喜欢看戏,一脸的兴趣盎然,这个戏班子是滕氏请来的,桑玥又从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桑玥是喜欢看戏啊,不过她看的可不是芳年华的戏!

好不容易等到宴会结束,戏班子开始拆台收拾行装。大夫人因为要去正门口送客,于是吩咐白兰去告诉班主,让方才唱《百花亭》的主角留下来,她要亲自打赏。待送完所有的宾客后,大夫人脚底生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去河边的戏台。看见他们还在紧锣密鼓地收拾东西,一颗心稍稍放了下来。

吴班主见到大夫人,上前抱拳行了一礼,讨好地笑道:“韩夫人。”

“不必多礼,”大夫人摆摆手,因为奔跑的缘故,她的额头和鬓角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导致妆容花了一分,脸上肤色不均,看上去颇有些滑稽。不过她此时可没心情整理仪容,她急切道:“吴班主,宸枫呢?”

“宸枫?”吴班主惊讶都吸了口凉气,愁容满面道:“宸枫去年就不在芳年华了,走前连声招呼都没打,许多达官贵人指名要听他唱曲儿,我四下派人寻找,奈何苦寻无果,唉!”

不是宸枫?大夫人秀眉一蹙:“那方才演贵妃的是谁?”

“哦,他啊,”吴班主眼底光彩重聚,笑道:“他是宸枫的师兄,与宸枫一样都是老班主的嫡系弟子,叫麟思。宸枫走后,芳年华没了台柱,少了许多生意,我特地去庆阳找老班主想办法,这才求来了麟思。既是求来的,我自然当佛一样供着了,他方才说累了,谁也不见。”讲到最后,他的脸色显出了几分为难之色。

大夫人的视线落在吴班主的脸上,似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良久,她淡道:“改日我去你们芳年华的戏园子听戏,顺便……见见麟思。”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千两银票,吴班主两眼放光,伸手去接,她却将手一抬,“我要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不是隔着一层纱在那儿故弄玄虚。”

吴班主的肩膀耸了耸,脸上露出了一分傲慢,浅笑道:“韩夫人,要见麟思,这一千两可是不够的,除非……”他摸了摸手指上的金戒指。

南越人喜欢听戏,尤其是贵妇,这就让一些资质好的戏子身价陡增。贵妇们想做什么,吴班主心知肚明。往往借着听曲儿的名义,养上个把戏子,这也是常有的事儿。就比如芳年华的剧团里,一半是戏园子,另一半就是厢房。显然,吴班主曲解了大夫人的意思,以为她看上了麟思,这才漫天要价。

大夫人四下看了看,身旁不时有戏子走过,她双目如炬,压低音量道:“一千两黄金?见麟思需要付一千两黄金?你怎么不去抢?”

吴班主疑惑了,当初为了不让宸枫被别的贵妇染指,这个韩夫人可是一次xing给了五千两黄金,如今这麟思较宸枫更为出色,怎生她又嫌贵了?吴班主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心里有了主意,笑道:“一千两白银就一千两白银,您是我们芳年华的老客户了,怎么地我也得给您行点方便。这样吧,等麟思见完前面的客人,我再安排您与他见面。”

大夫人并不确定麟思就是宸枫,她只是心里有着一分疑惑。为了证明一分疑惑而力掷千金,她是非常肉痛的。但万一呢?万一宸枫没死,麟思就是宸枫的话……她接受不了宸枫去见客!她决不允许宸枫成为取乐女人的工具!做戏子已经丢尽了她的尊严,难不成他还要做ji子?

大夫人咬牙道:“谁要见麟思?”

吴班主为难一笑:“韩夫人,您知道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

“她出多少,我双倍!”

“这……”

“三倍!”

“不是……韩夫人……”

“五倍!十倍总可以了吧!”

吴班主压压双手,示意大夫人别激动,他环顾一周,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回,不是钱的问题,是那个人……你、我都惹不起。”语毕,他指了指头顶。

一阵夜风吹过,大夫人打了个寒颤,头顶上的不正是……天?天家的人!皇室?

宾客散去后,桑玄夜并未直接回院子,而是先去往了棠梨院。

桑玥今天奔来跑去,确实有些累了。尤其是一双娇弱的脚,酸得不行。一进屋,她就脱了鞋袜,让莲珠打了盆热水泡脚。脚后跟因为长时行走而磨了好几个泡,莲珠拿了细针过来,蹲下身:“小姐,你忍着点儿,奴婢给你把泡挑破,擦点儿药,明天就不会疼了。”

桑玥点点头:“好。”

恰好此时,丁香打了帘子进来,禀报道:“二小姐,大少爷来了,在门口等着呢,您看是让大少爷去正厅坐,还是在外屋候着。”

桑玄夜在门口就听到了莲珠的话,所以丁香进去后,不等桑玥回答,他已穿过外屋,掀了帘子进来,而此时的桑玥正赤着脚坐在椅子上。

“大哥?”桑玥有些惊诧地抬眸,毕竟这是她的卧房,桑玄夜贸然进来有些不合礼数了。

桑玄夜微微一笑,藏青色的锦服在烛火的照射下流转着几许淡的华光,衬得他俊朗的五官越发刚毅大气。他没有半分拘束,对莲珠和丁香吩咐道:“我来吧,万一力度掌握不佳,刺伤了我妹妹可就不好了。”

莲珠和丁香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反正二小姐还未及笄,勉强算个孩子,大少爷又是亲哥哥,应该不算违背礼数。尽管这样想着,二人心里却同时达成共识:这件事可不能外传。

桑玥嘴角微扬,露出一个乖巧的笑:“那就麻烦大哥了。”

莲珠和丁香从耳房提了木桶出去,准备打热水给桑玥准备沐浴。桑玄夜搬了凳子坐在一旁,一手托起她的玉足,一手拿着细针,将水泡一个一个挑破,边挑边吹,动作极为轻柔。

桑玥不禁想起了林妙之,大哥待人极为体贴,将来一定会是个好丈夫。或许他们共结连理后能生活得很幸福。桑玥试探着问了句:“大哥今天与妙之好像聊得挺开心。”

那是下午,当桑玥在玩投壶时,林妙之却走到男宾席玩起了射箭。远远地,桑玥瞥见二人谈笑风生、气氛融洽。

桑玄夜认真地进行着手里的动作,答出的话却有些漫不经心:“林小姐xing子很豪爽,你与她很熟?”

桑玥“嗯”了一声,感慨道:“得个知己不容易呢。”

桑玄夜闻言抬起了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桑玥,笑道:“你们是知己?那玥儿你就应该多请林小姐来府里坐坐。”

桑玥眉梢轻挑,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弧度:“既然大哥相邀,我一定多请妙之过来。”

这时,桑玄夜已经挑完了左脚的泡,用清水给她洗了洗,又拿来帕子蘸干,将她的脚搁在自己腿上,又托起另一只,“暂时别蘸水。”

“好。”桑玥舒心一笑,随即想到了正事,脸色严肃了几分。她和桑玄夜之间从不掩饰对大夫人的厌恶,在他面前,她倒是能畅所欲言。她将下午大夫人合谋六姨娘陷害五姨娘的事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

桑玄夜听后勃然大怒:“她的心太狠了!居然相处这么个卑劣的法子对付你和五姨娘!幸亏你机敏,也幸亏那骆庆不是正常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玥儿,你当时怎么不告诉我?”

“还不是因为当时宾客众多,怕祖母一人忙不过来,”桑玥对他报以一个安心的笑,很快,又神情一肃,正色道:“现在,骆庆和六姨娘被关在暴室,我估摸着父亲明日就会去审问他们。大夫人手里握有他们的把柄,他们断然不会将大夫人供出去,必须做点手脚才行。所以,为今之计只有……”

她清冷的眸光扫过桑玄夜的手,桑玄夜眨了眨眸子,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桑玥点点头,凝眸道:“就是这个意思,不知大哥能否避开暗卫的把守、顺利潜入暴室?”

桑玄夜在脑海里初步做了估算,目光凛凛道:“虽然有难度,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他将细针放回干净的帕子上,又打开金疮药,为桑玥涂了起来。一闻这气味有些不对劲,于是问道:“玥儿,这好像不是我给你的药。”比他给的好上许多。

它当然不是,你给的金疮药早在除夕夜被慕容拓当成垃圾给扔掉了。

桑玥笑了笑,亮晶晶的眸子眯成两道月牙儿:“上次从普陀寺回来,半路遭到劫匪,被慕容公子和慕容世子所救,他们就顺便送了我一盒药膏。”

一想起上次的遇袭,桑玄夜浑身迸发出一股冷冷的寒意:“玥儿,父亲查出是何人所为了么?”

桑玥咧嘴一笑,唇红齿白:“几个江湖杀手而已,打算抓了我找定国公府要点银子,我叫父亲别追查了。大哥你且放宽心,父亲说以后出门让我带上府里的暗卫。”

桑玄夜仍是不放心,叹了口气:“以后你去哪儿,我陪你。”

桑玥笑笑,不再说话。

夜深,风微凉,月光独好,长乐轩气氛诡异。

宸枫一袭红衣,美得勾人心魄,桃花眼内噙满孤泪,堪比十二月凄美的江南湖景。“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我?”

大夫人的心疼了一下,她捂住胸口,鼻子一酸:“我也不想的,枫儿我也不想的。但是……”

宸枫打断大夫人的话,用绝望而愤怒的眼神打量着她:“但是你放不下荣华富贵、舍不得正妻身份,受不了世俗指责、经不住冷嘲讥讽。”

“……”大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

宸枫一步一步bi近,指着她的鼻子,似悲痛还怒极:“玄羲是你的儿子,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么这么对我?我在你的肚子里长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错吗?难道不是你亏心事做多了所以让我遭了报应?你害死那么多孩子,所以他们也要来害你的孩子!可是你有三个孩子,为什么替你承受报应的是我?为什么?”

大夫人心如刀割,捂住耳朵,喃喃道:“别说了,别说了……”

宸枫一把拉开她捂住双耳的手,冷如寒冰道:“虎毒还不食子,你怎么下得去手?刺我一刀还不够,又叫人将我活埋!你知不知道,地底下有多冷?”

问话间,宸枫握住了大夫人的手,像个催命的恶魔,面目忽然变得狰狞,一声比惊雷更响亮的怒喝在房内字字爆开:“你——跟——我——下——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