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等到穆晓云来到秦卿和孙景炀的病房门口时候,她也傻了眼。各色档次不等的车子从医院停车场一直堵塞到医院门口的马路旁,等到接近那座特护病房小楼,人越来越多。

这些人有男有女,多数都衣着考究,身边跟着一两个甚至更多随从,拿着探病的礼物,就这样活生生地把原本挺安静的小楼前的花园挤成了农贸市场。

穆晓云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去,还见到了好些老面孔,那是上一世在孙景炀圈子里所认识的大小老板们。不过这些老面孔这辈子已经不认识她了,都在焦急地抬眼看向大门紧闭连苍蝇也飞不进去的小楼上。

守在最前面的,是孙家的保镖队伍,他们形成严密的防守锁链,看守着脆弱的小楼大门。在门里面站着的,为首的正是宸田。

“是我!”

穆晓云喘着气来到宸田面前比划着,其实看阵势她也猜得七七八八,八成是孙景炀住院的消息泄露出去了。他一向很少生病,现在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这些人都是生意上依仗孙氏的,当然要紧着来巴结。

尽管如此,也太夸张了吧!

宸田认识穆晓云,他冲手下点点头,于是那保镖就放了她进小楼里。那些人都守在楼前好一段时间了,眼见穆晓云一个连车也没有的弱女子竟然能够得到宸田的特殊对待,允许进入小楼内,不由得一阵鼓噪。

宸田冲外面说:“别吵,孙总在楼上休息。她是来探望别的病人的!”

于是这些人才平息下去。

穆晓云来到宸田面前问:“宸秘书,这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见,少爷住院的事被他们知道了,他们都是来探病的。”

“都是来探病的?这么多人?”穆晓云吐吐舌头,“这么些人,孙景炀一次见一个,一个五分钟就该过劳死……”

宸田已经习惯了穆晓云对自家主人的不尊敬,他波澜不惊地说:“所以我把他们全部拦在外面了

。除非少爷点到个别人名字,否则一个也不许上去。”

“哟,他还会点名呢。”穆晓云往楼上走,宸田也跟了过来,说,“是的。因为还有一些公务需要处理。”

“所以把这里变成移动办公室啦?”

宸田点点头。

“真是的,明显就是扰民嘛。让别的病人怎么休息了,停车场也被他们占光啦。真正看病的人怎么办。”穆晓云吐槽道,“他只不过是双手割伤了吧,为什么不出院回家护理?”

孙家是有私人医生和护士的,在家里条件比外面好一百倍不止。

宸田忽然面露难色:“因为少爷自己坚持要住在这里……”

这就是孙景炀不懂事了,难怪秦卿这么大意见呢。跟这么吵吵的病友住在一起,很困扰的吧。

说话间,已经到了病房门前。宸田还以为穆晓云是来探望孙景炀的,结果她只是跟孙景炀打了个招呼,就往秦卿床边去了,一直保持面瘫状态的宸田这次也忍不住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来。

“少爷!难道穆小姐她不是来看你的吗……”

可怜的宸田,一看孙景炀满脸吃味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孙景炀郁闷地说:“我这个前任老板,哪里比得上人家是她老师呢……”

“你还好说,住个院都弄得惊天动地的。老板,我真是服了你了。”主仆俩说悄悄话,那边穆晓云的话就飞了过来,秦卿倒是笑眯眯地,“好了好了,人家孙总也不想的,事务繁忙嘛。”

穆晓云目光在屋子里一扫,发现屋子里多了两面写着“见义勇为”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孙景炀解释道:“这是那个事主送来给我们的。”

穆晓云说:“说起来,秦卿。你见义勇为,本来是好事啊,中心有人来看你吗?”

她抬眼看天花板,忽然进入遥远的回忆中:“想起来,这几天忙着考试,完全没有见中心里有什么公告出来呢

。大家都在猜测你到哪里去了。偏偏林长官又不许我们提起你。”

英语班的同学的心依然在秦卿身上,林萍现在是各种羡慕嫉妒恨,既然她不能阻止民心所向,就只好阻止大家行动上的支持了。

“谁知道呢。我救人,也不是为了这些虚名。”

孙景炀拍拍还包扎着的爪子:“没错。”

这俩家伙,挺惺惺相惜嘛。

“反正大家知道你的好就是了。”穆晓云嘟着嘴巴为秦卿抱不平,“孙总,你那边的人知道了吗?”

“叫我景炀啊。”孙景炀纠正道,“我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不过昨天苹果报刚来采访过我。”

秦卿说:“然后我们躲到厕所去了。”

孙景炀说:“他们无功而返。”

然后这两个加起来六十岁的大男人还相互隔空耶了一下,穆晓云嘴角抽搐:“捉弄记者……很好玩吗……”

“晓云,你错了,不是恶作剧的关系。”孙景炀脸色变得严肃起来,他冲宸田使了个眼色,宸田会意地低头退出房门外,关上了病房门,于是病房里只剩下孙秦和穆晓云三人。孙景炀说,“是为了保密。”

穆晓云见气氛忽然变了,她纳闷道:“保密?”

孙景炀没有接下她的话头,而是转脸对秦卿说:“秦卿,晓云的话,没有必要再继续隐瞒了吧。你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我可抵受不住她的美人计啊。”

花花公子就是花花公子,一旦没有旁人在的时候,就变成这副德性。穆晓云更错愕了,“秦卿有什么好保密的?”

一道闪电从她脑中贯穿而过,她止住了自己的话头,思绪翻腾。

不……秦卿确实有很多地方,都是在保密的!

不过看来,因为和孙景炀一块住院的关系,所以他没法瞒过孙景炀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保密的

。”秦卿摸摸脑袋,俊朗的脸上微微泛红,居然有些羞赧,又有些窃喜,“因为我妈来看我了。她不愿意让旁人看到,所以连带着我住院的消息也需要封锁而已。”

“你妈妈……”

孙景炀的声音适时地飘过来:“对呀,九大常委之一,国家副总理秦长征的夫人来了,能不保密嘛!”

穆晓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秦卿爸爸居然是秦长征!

她早知道秦卿背景不一般,也猜测过一些,在她的想象范围里,顶了天也就是个省部级干部,但没想到居然达到这个高度……然而,细细想来,就连袁丽见到秦卿都一副很熟悉的模样……袁丽的老公是副主席,那么秦卿的家庭,跟他们旗鼓相当,也不出奇。

她的神色变化,秦卿早就看在眼里,他笑笑说:“其实是我妈小题大做而已。当年我在非洲,她也没来看我,我不一样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怕再次失去你,特意赶来看你呢。毕竟她这种身份,出国不容易,在国内行动却方便得多的。”穆晓云干笑道,听完这个消息之后,她嗓子有点冒烟的感觉。

“唔,晓云说得有道理。”孙景炀说,“我也有点后悔了,当初只想着这里治疗条件好,所以不假思索地包了这座病房。没想到你会这么大的来头,也是我太孟浪。”

很显然,知道秦卿来历不凡,就连孙景炀都存了有心结交的念头。

秦卿笑道:“没关系,我那个上司正在跟我闹不和。他不会来看我的,所以一切还在保密中。”

孙景炀和秦卿打哑谜,穆晓云隐约觉得他们还有事在隐瞒着她。不过不该她知道的事,她一向懒得关心。

吃过晚饭后,外面的喧闹声总算消退下去。孙景炀一边蹭着余妈妈的美味住家饭,一边说:“谢天谢地,又熬过一天。”

“孙总,你既然这么精神,不如赶快出院去吧

。”

穆晓云手拿饭勺,毫不客气地说。这时依伊从外面走进来,今天陈锦州有事,所以只有她和穆晓云来探望秦卿,依伊拿着一张通知递给穆晓云说:“晓云,这是培训中心的离校通知。明天和后天两天时间是咱们的离校时间,s大的校车将会在后天上午九点等在培训中心门口接我们回学校。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各自写一份自我评估报告,在明天也就是三月十五号下午5点之前交给各个班级代表。我们的考试成绩在一个星期后公示在培训中心首页上,成绩在百分之二十五之前的学生都可以参加面试。面试时间地点另行通知。还有——这是你的外套,上次在你家那里借的。我已经洗干净了。哎呀陈锦州那家伙现在被林萍抓去做苦力了,真郁闷!”

穆晓云她们都习惯了依伊连珠炮式的说话方式,孙景炀却是第一次听见,他咂舌道:“乖乖,这一长串都是什么,难为你记得清楚。”

“这里有好几件事呢,难怪你不清楚的。依伊说话就是这样。”余青童微笑道。

孙景炀点头:“办事干脆利落,是个人才啊。适合在节奏快的公司工作。去当公务员,浪费了。”

穆晓云说:“翻译官可不是普通的公务员。”她又一瞪孙景炀,“你可不要打依伊的主意,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开玩笑,入了孙景炀这个花花公子的眼,依伊可不是那种能够被玩弄的女人。何况孙景炀身边还有那个好妹妹林若彤!

“晓云……”

孙景炀再次苦笑,看来穆晓云对自己成见真的很深。

不过也难怪,要是在认识穆晓云之前,他对女人感兴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要得到她的身体,绝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一个女人的工作能力产生欣赏。

穆晓云忽而抬头,纳闷道:“怎么那么安静了。”

大家也都注意到了,原本因为小楼外挤满了那些来巴结孙景炀的大小老板,这些人素质参差不齐,尽管因为顾忌到孙景炀已经尽量收敛,但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就算一人说一句话,动静也小不到哪里去。

但是,如今,外面却死一样的寂静。

穆晓云跑到走廊上往下看去,夜色苍茫,有早春的虫儿在草丛里咕咕叫,那些密密层层聚在一起的人,却像风吹过残冬枝头一样,零落飘散,全都不知哪儿去了

“怎么回事?”

两队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小楼门前,宛如两排杨树一样昂然伫立。

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头挽小圆发髻,鹅蛋脸面,贵气逼人的妇人出现在走廊尽头。穆晓云也是见过无数大场面的人了,她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妇人,愣愣地,只觉得被那妇人强大的气场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好歹她还能顶住。

那妇人来到穆晓云面前,穆晓云才发现她个子并不高,约莫一米六左右,穿着柔软舒适的老北京平底布鞋和月白色中式服装,她峨眉淡扫,肤色细腻,一双和穆晓云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杏眼黑白分明,像白水银里养着两丸黑水银。

电光石火间,穆晓云已经猜到了来者何人,她迅速作出了反应,说:“阿姨好。”

那妇人原本要往秦卿病房里去,听到穆晓云的声音,也停下脚步微笑颔首:“你好,是秦卿的朋友吗?”

“是的,我们是他的学生。”

穆晓云一边跟秦卿妈妈说这话,一边抢先一步来到她跟前,为她推开病房门。病房里,秦卿正和依伊余青童说话,见那妇人进来了,都肃然噤声。

“妈。”

秦卿和妇人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病房里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都识趣地回避到外面。孙景炀伤的地方是双手,行动却是无碍的,也跟他们一块走出来。

来到小楼外面的小院中,依伊才吐吐舌头说:“没想到秦卿这么大来头……之前我们还没大没小的……”

“秦卿不会介意的啦,他一直低调,也是不愿意这事过于张扬吧。”余青童看看手表,说,“我得回去了。”

“我要上厕所。”

于是依伊和余青童一前一后走掉了,一时之间,庭园里只剩下孙景炀和穆晓云

。穆晓云拿出手机,玩起游戏来,孙景炀凝神看着她,这段时间她头发长了不少,已经到肩了。乌黑的发丝与浓夜融为一体,联合映衬得她肌肤雪白,那光洁白腻的颈弯,更叫人发狂。

心猿意马只是一瞬间的事,想起前两次她对自己坚决的拒绝,孙景炀不敢造次。

“晓云。”

“什么事?”

穆晓云低头玩着手机,随口答应着,她这种态度比真正生气还让孙景炀难受,因为那是真正的平淡。回想起来,这是自从孙氏大厦一别之后,第一次跟她单独相处,孙景炀说:“上次孙氏大厦里,真是对不起。”

穆晓云终于拿开了手机,抬起头来:“什么事对不起?”

“若彤的事……还有我……”

孙景炀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知道上次出了很多意料之外的状况,却不知道对穆晓云的伤害到了怎样一种程度,以及自己怎样才能弥补。穆晓云微微一笑:“林若彤的事其实你也不知情,所以你不必道歉。”

“不,还有电梯里……”

——还有电梯里的那个吻。

不过人总会这样,尤其是男人,当他被下半身支配做出种种令自己后悔的举动时,往往却不知道该如何为自己做下的举动而负责。

穆晓云笑得更欢了,她的眼睛弯弯地,如一弯新月,又如一泓春水。

“电梯里的什么事?我已经忘了。”

对于自己不爱的人,某种肌肤上的触碰,她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如果为此而要死要活,未免也太对不起她两辈子锻炼出来的顽强心脏了!

她拿出手机看看时间,“他们也该聊得差不多了,我们上去吧。”

巨大的失落感席卷而来,卷得孙景炀喘不过气来

。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这样出自真心的满不在乎,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穆晓云回到楼上去。

穆晓云走到病房门口,秦卿和副总理夫人正在谈话。她吃了一惊,正要往什么地方继续回避,母子俩却都已经发现了她,穆晓云只得硬着头皮开门进去道:“你们继续聊,我只是来拿点东西而已……”

“你就是穆晓云吗?”副总理夫人和颜悦色地说,“你好,我叫袁美。”

听到这个名字,穆晓云一怔。

她到底没有忘记应有的礼数,行了个礼道:“袁、袁阿姨好。”

“不用客气。你就是袁丽的干女儿吧?我听她说,她在南边收了个聪明又懂事的干女儿,现在一见,果然是个好孩子呢。”

袁美见穆晓云露出忸怩的小儿女神态,笑眯眯地补充说:“袁丽是我妹妹。”

穆晓云胸口气血翻涌,差点背过气去。

难怪呢,上次袁丽见到秦卿的错愕表情,原来他们家不光是有交集那么简单,而且还是正宗的阿姨和外甥啊!想起袁丽,穆晓云难免又想到秦卿拒绝自己走后门的事,更郁闷了,秦卿这老古董,连去求自己阿姨唱首歌都不行,要自己大费周章的……

穆晓云脸上神色古怪,袁美和秦卿相视一笑,袁美说:“好了。我今天晚上就要回帝都了,明天上午还有重要会议。晓云,阿姨一看你就觉得你是好孩子,以后要好好努力啊。”

“阿姨,我会的。”

袁美站起来就准备离开,穆晓云又说,“帮我给干妈带好。”

袁美点点头,回过身来对秦卿说:“你在这边办完你这件事后,就要跟我回去了吧。”

心头有大石碎裂的声音,穆晓云的耳朵忽然空茫起来,她无声地张开了嘴巴,觉得五脏六腑一下子被人摘走了。

回去?

她无法呼吸,无法做声,人似乎变成了一个灵魂,偏偏眼睛是看得清楚的,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秦卿抿紧了嘴唇,然后冲着袁美点头

回去——是指回帝都吗?

这也难怪,秦卿的身份曝光了,他想要再平平静静地留在培训中心当学生头儿,提前养老,是不可能了吧。

袁美在保镖的护送下离开了,病房门轻轻关上,关门的声音总算把穆晓云拉回了地球。她用听起来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声音说:“你要回去了?回哪里?”

秦卿说:“回帝都,估计家里另有安排吧。”

“你在这里还有事要处理?”

秦卿笑了起来:“因为你们——我带的第一届学生还没有结束培训啊。”

“是吗?那太好了,什么时候走?”穆晓云干巴巴地笑道,“你还答应过,要请我们唱k呢。”

“啊,真遗憾,我这次要说话不算数了。”

穆晓云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又回来了,它们刚刚被拿去灌了铅。

……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秦卿就被转移到了一个单人病房。

与此同时,恢复活蹦乱跳的孙景炀,也被医生宣布,他可以出院了。不过孙景炀动用了孙氏的势力,以撤走本年度捐赠的医疗器械为要挟,坚持要在医院再住一个星期。

然后,比孙景炀更热闹的是,秦卿房间里那一长溜摆放到走廊的鲜花篮子。要知道,孙景炀还有宸田这个得力助手在旁,而且势力就在本地,所以很容易打发走那些送礼巴结的大小老板。

而秦卿,这次算是彻底领略了之前过分低调的坏处了:势孤力单的他,根本就无力拒绝各单位各部门源源不绝送来的花篮。

再说这些公务员都猴精猴精的,深谙送礼之道,正主儿不出面,只打发了不相干的人送来,让秦卿想拒绝都不行。而且送的又是不值钱的花篮,跟贿赂二字沾不上边。

“市政府、人事局,外事处,武装部,交通局,海事法庭,农林局……秦卿,你跟农林局有交情吗?”陈锦州和依伊二人义不容辞地承担起检查花篮里有没有夹带现金这一重任,他正在逐个翻看那些花篮上的条子

“没关系。”

秦卿只剩下苦笑的份,倚在病房门口袖手旁观的孙景炀冷哼:“之前漏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让秦卿一个人在s市浪荡了好几个月,现在他们还不亡羊补牢就是笨蛋。”

“来头都不小,还有市委书记和市长,还有秘书长以个人名义的慰问。”依伊把篮子里,秦卿喜欢的百合花都挑出来用清水瓶子装好放上。

那面见义勇为的小锦旗,在这么多花篮的花团锦簇下,映衬得渺小而又黯然失色。依伊捧着花瓶子,就想要把那锦旗扯下来放到抽屉里去。秦卿叫住了她:“依伊,就这样挂着。”

孙景炀诧异道:“你现在还稀罕这面旗子吗?”

余青童也说:“就是啊,市委书记说了,过两天就会做一面表彰牌匾来给你。”

还是穆晓云理解秦卿,她帮依伊把锦旗重新挂上,说:“可是那个牌匾和这个锦旗的意义不一样。”

秦卿点点头,脸上带了微笑。

袁美的这一来一去,带来的不光是满走廊的鲜花,还有培训中心里的地震。她这么一露脸,原本只是在小范围内曾经流传,又随着时间流逝而湮灭的某些传闻,重新死灰复燃,最终成为了燎原的星星之火。

这个培训中心,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别的学校都是老师比学生精明,但因为培训中心里的老师,除了极少数有心锻炼的分子之外,多数都是提前养老的人,而这里接受培训的学生,又是从全国海选出来的精英,这些学生尽管人生经验并不足够,却个个都潜力无限。

在书记和林萍还没有做出反应的时候,传言就已经在中心里纷纷扬扬地传开了:秦卿是中央来的人——秦卿父亲是九大元老——秦卿见义勇为,平时人品也很好,学问也很高——秦卿被书记穿小鞋,无缘无故派去看档案室……

而且,秦卿这次住院还惊动了秦夫人啊,秦夫人连夜从帝都坐专机赶来,逗留了整整一天一夜啊,才飞回去开人大会议……

而当书记,陪着顶头上司:从帝都外交部翻译室亲自前来的司长陆东来探望过秦卿几次之后,那张圆胖脸笑得能掐出水来

。他拍着胸脯说欢迎秦卿早日康复,回到工作岗位上,到时候还将继续委以重任,把下一届的英语班学生都交给他,云云。

至于之前那些背地里的小绊子,小手段,书记仿佛提前得了老年痴呆,彻底忘光光,就这样云淡风轻地揭过了这一篇。

……

穆晓云重新回到熟悉的s大校园里,感慨万分。

“哎呀,离开这儿不过五个月,感觉却像过了五年。”依伊放下手中的行李,哗啦一下推开宿舍门。

宿舍里静悄悄的,再也不复当日的喧嚣。

蒋静怡和夏若亚都实习去了,早在一个月前就搬离了宿舍。说是以后常回来看看,不过穆晓云和依伊都明白,往后的日子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目标,再像以前一样吃完晚饭之后四个人聚在一起看上一集美剧或者一场电影,已经不可能。

“晓云,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呢……”

依伊背对着穆晓云,幽幽地说。

即使乐天如她,在即将结束最美好的四年时光时,也无法以笑容面对吧。

穆晓云拍拍依伊的肩膀,无言地安慰她。

“晓云……我们以后,一定要常常聚会啊……”

暮色中的女孩,依偎在一起,夕阳把她们的影子勾勒得斜斜长长地,像莫奈笔下最动人的光与影。

吃过了晚饭,一下子从紧张的魔鬼式训练中释放出来,不用练口语,不用背材料,更不用跑操,穆晓云一下无法适应现在的悠闲,实在无事可做的她,只得打开了电脑看起无字幕版的美剧来。

现在的她听起这些美国佬说话,已经基本上跟听普通话一样了。翻译官培训果然是魔鬼训练,能够从根本上提升个人语言水平啊。

正看得入神,qq新闻忽然自动弹出一条窗口来:“清水衙门并不清水,外交部翻译官培训中心猫腻多多

。”

培训中心?

穆晓云第一时间抓起鼠标,点了进新闻链接。

新闻并不长,写道:“近日位于s市的外交部翻译官培训中心爆出人事丑闻。和近年来多位80后,90后干部不一样,这次的涉案人员年纪大得多。实际上,是一位五十岁的,从来没有翻译从业经历的老太太,竟然能够担任翻译中心的培训教师。这样教育出来的人才,能够输送给国家,成为各位中央干部,乃至总理的翻译吗?”

“这不是林萍吗?”穆晓云愕然,培训中心人员内部配置这么私密的事,是谁查出来的啊?

可惜,新闻里并没有提及这点,下面继续写:“事件曝光后,经过多方质疑,培训中心的主要负责人某某出面澄清,声称是别有用心的人在造谣生事。但经过记者的追踪报道,某某在近日已经因为经济原因,被调离翻译官培训中心,另往他处。因此他的发言是否可信,颇耐人寻味。”

“书记被调职了?”

穆晓云失声叫出声来,正好洗完澡的依伊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她听到这边的动静,凑过来,只扫了一眼就冷笑:“活该!我早就知道那个书记有问题!”

“经济原因?”穆晓云看着网页上的四个字,脑中画出一个大问号。

“被双规了吗?”

依伊点开关联新闻链接,却没有更多信息了。毕竟培训中心这种不是对外的部门,尽管很重要,却并没有多少新闻爆点。要不是林萍的任职年龄够抓眼球,估计新闻记者都不屑于去理这条新闻。

这个疑问,直到晚上穆晓云接到秦卿的电话时,才解开。

“晓云吗?”

电话里的秦卿,语调低沉,似乎带了一丝疲惫。

“秦卿?”

自从那天在医院分别后,写报告,离开培训中心,返校,忙得马不停蹄的穆晓云就再也没有见过秦卿

忙碌的时间过得特别快,现在她重新听到秦卿的声音,才猛然想起,一个星期过去了。

那个也许是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间点,重新浮现在她脑海里。

明天,是秦卿离开的日子。

“在干什么呢?”

“没什么……忙点儿这个,忙点儿那个呗。”穆晓云含含糊糊地说,“你呢,在忙什么?”

“培训中心里很多事情需要交接。”

穆晓云默默不语,现在书记那边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培训中心里肯定一团乱。

可是,那些并不是她所关心的……心中某种潜伏已久的渴望,现在被秦卿这个电话唤醒,她想见他……

秦卿忽然问道:“你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

“哎呀,真遗憾。还想请你去吃麻辣火锅呢。”秦卿笑起来,“看来只好你看着我吃了。”

穆晓云一个激灵,她猛地站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卿说:“我在你楼下。”

穆晓云脑海中白茫茫地,她座位上滚下来,跑到阳台上往外一看,果然看到那辆熟悉的奇瑞。秦卿高大的身影在夜色中也是那样的醒目。

“依伊,我出去一下!”

穆晓云飞快地换好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中途撞到了两个同学,她也顾不上道歉了。

在经过二楼小卖部的时候,她在小卖部门口的镜子前急刹车停下来,打量了一下自己。

她穿着最容易套进去的一条鲜红的连衣裙,简约的剪裁包裹着她美好的身段,皮肤白亮亮地,头发黑鸦鸦地,杏眼弯弯,樱唇淡淡,穆晓云冲镜子里的自己微微一笑,镜中人笑容比春花灿烂

嗯,这副形象,还蛮能见人的。

“秦卿!”

来到楼下电灯柱前,穆晓云冲秦卿挥手,秦卿也见到她了,走上前来。他今天穿得少有地正式,浅蓝色的衬衫搭配着黑色西裤,看起来精神奕奕。见到穆晓云,他露出了笑容:“晓云。”

秦卿打开车门说:“上车吧。”

在秦卿的车厢里还扔着一条银色的领带,看来他今天确实出席过什么重要场合。

学校后门的吃饭路上热闹依然,秦卿和穆晓云去了惯常去的重庆老灶火锅店,东西仍然很美味,可穆晓云却没什么胃口。

鲜香麻辣的味道,原本是她的最爱,此时此刻却形同嚼蜡。

秦卿倒是若无其事地,而且看起来一副饿坏了的样子,不停地把一盘盘肥牛卷、毛肚、鸭血、蘑菇往沸腾的火锅里倒。穆晓云看他食欲大震的模样,毫无来由地恼羞成怒起来。

真是的,她是为了谁才这么没胃口的啊!怎么秦卿这个家伙,好像很开心的样子?转念一想,他确实值得高兴,毕竟是回自己父母身边嘛,而且他爸爸还是国家副总理……

满腹心事,千回百转,自然瞒不过秦卿。

“晓云,不开心吗?”

“没什么……”穆晓云把自己碗中的牛肉戳来戳去,垂眉道。

秦卿说:“还说没什么,你的牛肉都快被戳成饺子馅了。”

“我今天看到新闻,关于培训中心的。”

关于qq新闻里那件事,穆晓云始终无法释怀。既然有些事不好说,那么就说这些事好了,“听说书记因为经济问题,被调职了?”

“……”

秦卿的眼眸忽然变得深邃,穆晓云心中扑通一跳,难道她说了什么不应该说的话吗?她连忙摇手道:“既然不方便说,就不要说了

!”

“不是这样的。”

秦卿站起来,叫埋单,“我们到外面去说吧。”

走出重庆老灶火锅,穿过吃饭路,就是s大的后门。这个后门白天很僻静,晚上却是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因为很多学生要到吃饭路上去吃饭,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

穆晓云和秦卿异常有默契地在后门拐了个弯,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里是一条非常僻静的林荫道,绿珠垂垂,凉风习习,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儿,都让人从身到心都宁静下来。

两年前,捉完小三的冯茹在这里跟穆晓云倾诉心事,而秦卿则请了她们吃雪糕。

那个夏天,阳光明媚。

自从那次之后,穆晓云再也没有跟谁来过这条路上,如今故地重游,她和秦卿心情都有些异样。

“虽然新闻没有说,但是我想,书记应该被双规了吧?”

穆晓云只好说些别的事情来分散自己注意力。

“是的。我们已经查明了,在他任职期间大量不正常的人事调动,都是因为他收受了贿赂的结果。”

秦卿说,“真是相当不容易呢,因为他多年经营,培训中心内部的势力已经相当顽固。除了搜集证据之外,还得查出团伙里的主要成员,来各个击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的行动总算获得了成功。以后就不会再有乱七八糟的人从培训中心走出去,来外交部里搞风搞雨了。”

秦卿毫不隐瞒的话,彻底震惊了穆晓云,她没想到事件的背后竟然是这么波谲云诡的一出,久久说不出话来。

半晌,她才说:“这么说来,你到培训中心做老师……”

“是为了调查书记。”

秦卿并不否认。

穆晓云忍不住吐槽道:“演碟中谍吗?”

“这样说也没错啦

。其实是因为近年来培训中心输送到外交部的人才质量大大下降。我们原本还以为是我们的选拔制度出了问题,结果顺藤摸瓜,发现优秀人才不是没有,但是不知道怎么的,在培训中心出来时就完全变了样。于是组织就派了我下来做这项调查工作。原计划,顺利的话,是在拔除书记这一伙人之后,由我来正式管理培训中心,花上两三年时间来把一切都理顺,再另行任命的。不过因为现在出了岔子,你也看到,我妈不愿意我再在这个城市呆下去了。”

所以只好提前中止计划,回帝都去,接受别的任务吗?

“真遗憾。”

秦卿爽朗地笑起来:“是啊。其实我很喜欢当老师呢!每天早上督促你们起床跑操的感觉真好!”

三条黑线在穆晓云头上垂下,她嘴角抽搐:秦卿是不是有施虐狂……

看到穆晓云囧囧有神的模样,秦卿笑起来:“开玩笑的啦。不过和无忧无虑的学生在一起,真是很开心。”

月光下,他笑容寂寞。

“我想,你们大概很高兴吧,我这个秦始皇终于走人了。”

“不,才没有这样的事!”

穆晓云忽然打断了秦卿的话,她情绪变化太快,秦卿猝不及防,不由得愣住。穆晓云大声说:“大家都很舍不得你。你就不能跟家里说一下,继续留在这儿吗?”

秦卿错愕地盯着穆晓云,良久不语。穆晓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起来,她低下头期期艾艾地说:“你在这儿其实也挺好的,虽然你家有背景,但在帝都耳目众多,反而不好出头吧?曲线救国……曲线救国不是挺好的吗……”

天啊,她都在说些什么啊,为了说服秦卿留下来,还要给他做分析吗?

“晓云,我原以为你是很聪明的女孩,不过毕竟只是个年轻姑娘啊……”秦卿忽然苦笑起来,“难道你不知道,我父亲的意志,并不是一个家长的意志吗?他一旦认真起来,那就是国家的力量。”

穆晓云如遭雷击

“对了,这个送给你。”

拇指大的黑珍珠,串在银光闪闪的精致项链上,散发着氤氲的光晕。

“谢谢你这些天来对我的照顾。”

这辈子第一次收到男人送的礼物,穆晓云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她无精打采地说:“那你更应该谢谢余妈妈。”

“余妈妈那边,我妈另外有谢礼,我就不劳心了。”秦卿说,“这是给你的。”

细细的项链,挂在穆晓云柔嫩的颈脖上,氤氲的光华离合流转,秦卿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以后就再见了。”

汹涌的情感瞬间吞噬了穆晓云的理智,她不是第一次跟秦卿道别,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跟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什么再见……再见的,还带着笑容,笑得那么开心……可能你可以笑出来,可我却没法笑啊。”

穆晓云身体微微颤抖,她低着头,双目含泪,两边拳头不知不觉地攥紧。她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喊:“难道分离是那么令人开心的事吗?秦卿你个笨蛋!”

话音刚落,她跌进一个宽广温暖的怀抱里。

秦卿有个习惯,休闲的时候松开衬衫的上两颗扣子。如今他线条漂亮优雅到极致的锁骨刚好抵住穆晓云,柔腻的肌肤散发着灼人的温度。穆晓云像战场上被强大的战神瞬间缴械的俘虏,干净淡雅的气味随即紧紧围拢着她。

有钢丝绷紧断掉的声音自半空传来,那是理智断绝的声响,穆晓云几乎感到无法呼吸,可秦卿还在不断收紧自己的怀抱,受过专业训练的铁般手臂肌肉结实线条均匀,穆晓云曾经见过秦卿一拳把一块铁扇门打出一个大凹坑,现在却像搂一件国宝一样覆盖着她,小心翼翼,略带颤抖,坚毅决绝得仿佛下一秒他就会马上死去。

阳光一样滚烫的气息自秦卿身上席卷而来,穆晓云尝试着挣扎了几下,却只换来他更用力的拥紧,于是那颗拿过高分战过商界斗过千金大小姐的脑子迅速短路,短路成仅余梦呓出三个字的能力:“放开我……”

果然是脑子短路了,明明想这样拥抱到天长地久成埃尘的,怎么嘴巴却违背了主人的意志?

幸好说话声音过低,秦卿好像没有听到,他紧紧地把她圈在怀中,嘴角依旧挂着无奈的微笑:“可能我是笨蛋吧,请不要哭了……”

——晓云,我也不想离开你

“秦卿……”

穆晓云柔软的发丝,在秦卿胸前轻轻撩拨,把他那股压抑已久的火焰逗引的熊熊燃烧,势必燎原。

——但是,杀那个战友的战犯,已经抓住并被秘密带到国内来了。他必须要出席军事法庭的秘密审判,把战犯送到该去的地狱,为战友报仇雪恨。

这些都是秦夫人私底下通知秦卿的,国家机密。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穆晓云。

所以,秦卿在充分感受到穆晓云的柔软后,只得狠狠心,松开了怀中的娇小躯体,恢复到他的干脆果断:“晓云,再见。”

春风吹过天上朗月,大朵大朵的云飘过来,挡住了明月皎洁的光芒。有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云霞流散,月影迷离。

远处文学系宿舍里飘出女伶依依呀呀的曼唱:“瓶插映山紫,炉添沉水香。蓦地游春转,小试宜春面。春呵春!得和你两流连。春去如何遣?”

……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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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彤知道第一个文,无论如何毛病也很多,可能很多地方并不完美,可能很多情节会有硬伤,可能文笔也不会太好……但是,坑品是要保证的!更新是要保证的!完结那是必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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