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上午,五月先去尚书府感谢过赵尚书与赵夫人,之后又去拜见吴雨正,她对这位老人有着深深的谢意与敬意,也有着同样的深深愧意,若非她被捕入狱,牵连于他,他就不会被免去院使之职。

吴雨正见了她却显得非常高兴:“冉太医,你能够平安无事太好了。”

五月愧疚地摇头道:“吴大人,我已不是太医。非常抱歉,若不是……”

吴雨正打断她道:“老夫亦不再是院使,冉大夫无需抱歉。老夫本就没几年院使好做了,现在只不过是提前赋闲而已。真正应该说抱歉的应该是老夫。当初是老夫找你入宫诊治的,所以究其根本,冉大夫此次牢狱之灾且险些被斩,都是因老夫造成的。”

五月微笑着改了称呼:“吴老不用自责,那么此事既不能怪吴老,也不怪学生,医者之责本就是治病救人,只要所行无愧于医者之心就可。”

吴雨正也释然,捋须笑道:“正是!”

五月问道:“学生有一疑惑,想向吴老求证。”

吴雨正捋着胡须,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五月便继续道:“那一日入宫,学生第一次觐见太后时,以太后言行来看,应该还不知学生会做手术。但后半夜再次召见学生时,太后问清皇上情况之后,却忽然强命学生动手术。”

吴雨正诚挚说道:“老夫并未向太后或是皇上提过冉大夫会做手术之事。毕竟老夫也明白手术风险过大,而冉大夫自会根据情况严重程度来判断是否应该进行手术,如果确实需要,冉大夫自然会向太后提出。”

五月闻言,心中暗愧,其实那晚她对于是否要为皇上做手术,是极其踌躇犹豫的,若非太后强行逼迫,她也许不会说出自己会做手术之事。

比起皇上的性命来说,她更看重的是自己的性命与家人的安危。

吴雨正既然否认,五月相信此事确非他告诉太后的。当日周林两位院判都在,他们也都知道她会做手术。但周院判虽然为人耿直,却并非不通世事,不然也无法做到院判这个位置了,所以想来也不会是他。

如此看来,九成九是林向笛所为了。他暗中告知太后自己会做手术之事,当然不是为了让自己从此飞黄腾达,而是居心叵测。

林向笛将自己置于有如在危崖边沿行走的两难境地,不答应太后就是满门抄斩,答应了太后,手术中稍有不慎,一样会满门抄斩。也许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因手术成功而特封太医,但他多半在手术之后就去查过内药房的记录,并发现了她与肖恩替皇上割除肝部肿块之事。

吴雨正其实也在想五月此时所想,联系到自己被贬之后,林向笛便成为代院使,整件事多半是他从中弄鬼。

他叹了口气道:“是老夫识人不明,将毒蛇留在了身边,害人害己。”

五月对此倒也不好说什么,默默陪了一会儿,另找了其他话题与吴雨正聊。

后来她说到先前与肖恩所做的血液分型与输血试验。吴雨正也是个医痴,闻之大感兴趣,顿时从原先的抑郁心境中解脱出来,接连问了她许多问题,并捋须感叹道:“医道无止境,你离开太医院后,所能行的道路,可能远远胜于在太医院内当太医时所行。”

五月微笑道:“学生自当谨记吴老教诲,不管是不是做太医,甚至不管是不是做大夫,都不会停止在医道之上的探索。”

她最近经历的这场牢狱之灾,让她的想法产生了巨大改变,其实在宫中做太医或是在宫外做个普通大夫,一年下来,或能救数十人的性命,一辈子下来也或许能挽救数百上千人。但若是找到一种新的救治方法,并传播出去,就可能挽救今后成千上万,不计其数的性命。

也许这才是她今后该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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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吴府告别出来,五月离开时瞧见了另一辆马车到访,不由心中一凛,因为她记得这是林向笛的车。

她不确定林向笛是不是认得她的车,但他没有瞧见她上车,所乘马车与她的车擦肩而过是,也并未做任何停留。

稍作犹豫后五月准备装作不知他来访,命车夫驾车离开吴府。但她心中则快速考虑起来,林向笛来吴雨正这里,是为了何事?在前夜她丢出“勒索”纸条之后,他来吴府,多半是想试探此事是否吴雨正所为吧?

正如隽修所说,他因惊疑不定,行止自会与以往不同。五月吩咐车夫道:“我在车里歇会儿,你把车驾得稳些。”

车夫应了,将车速放缓。

一动念间,五月进入玉佩洞天,随后回到了吴府前厅之外,为防被吴府家仆发现,仍然在玉佩洞天内,凝神细听厅中两人所言。

林向笛正在说道:“……学生对吴大人之事感到非常遗憾。”

吴雨正因先前与五月谈过,对林向笛生了疑忌之心,但仍不动声色,故作消沉地叹息道:“哎,老夫是老了,有些事做得糊涂,是该让位,让你们这些年轻有识的去做。林院使能念着老夫来看望,老夫已经很感欣慰了。”

“不敢不敢,吴大人可不要再叫学生林院使,学生闻之有愧。”林向笛从吴雨正谈吐神情上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对他说得那句“有些事做得糊涂”却多少有些做贼心虚的联想。

他又试探着道:“吴大人在学生心中永远是值得尊敬的师长,学生从不觉得吴大人有过做得糊涂的事情。”

吴雨正心道,我本是顺口说了一句,你却想要知道我说的是哪件事做得糊涂。他捋了捋胡须道:“老夫活了这把年纪,糊涂之事做了可不少,不过这次冉大夫之事,老夫却一点也不后悔。”

林向笛听他忽然提起五月入狱之事来,心中更是疑虑不定,面上却故作遗憾道:“冉太医确实可惜了,吴大人本是当之无愧的院使,更是可惜。学生实在是对现在这个位置受之有愧。”

吴雨正道:“林院使无需谦逊,这个院使你既当上了,就好好做着吧。周院判为人正直,不会嫉恨挟怨,还是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林向笛点头应道:“是,学生明白,以后学生若有疑问,还会来请教吴大人。”

他从吴雨正那里告辞出来,匆匆而行,一路低头沉思,上车离去。

五月便也回了自己的马车上,吩咐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冉府。照今日看来,林向笛亦有可能来自己府上试探。

午后,林向笛果然来访,五月既然早有准备,便也应付自如,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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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数日后,冉隽修得人回报,说是找到了张家人如今所居,在阳蚌县城内,其实离着南延并不算远,却分属于两个州府。

来人同时还打听到了张家情况,得知张家原来三子三女,居于安京。家中大少爷和三少爷较疏离,而二少爷与三少爷关系则极好,三少爷死后,他名下的家产由另外两兄弟平分。之后不久,两兄弟都变卖了安京产业,迁回阳蚌祖籍之地。

五月从肖恩诊所回来后,照例先去书房与隽修说几句话。

他见她回来,便搁下画笔,将张家人的情况告诉了她,接着又道:“接下来就可设法求证你爹当年所遭遇之事了。”说完顿了一顿。

五月不问他,只静静瞧着他,等他接着说下,省得他又像前几日那样,趁机“勒索”她。

冉隽修却笑了笑,停下不说,自去书桌前调起颜色来了,一副准备继续作画的模样。

五月暗哼一声,亦不追问,转身去书架上找书来看。奈何她从上至下地找了一遍,竟然没有一本是她不曾看过的。她记性又好,任何书看过一遍就无需再看。

可是她总要在这书房里找些事情做做吧。于是她便开始整理书架,把上面的书按照不同类型与高低整理了一遍。

整理书架并没花她多少时间,她回头再瞧,见冉隽修已经调了颜色,开始给先前画了一半的一幅画作上色。

五月眼珠一转,在冉隽修身旁晃来晃去,一心想让他分心不能再画下去。偏偏他专注得很,一直盯着画纸瞧也不瞧她,连一次抬眸都没有。她见在他身边晃悠没有用,干脆就伸手到他眼前去挥动。

冉隽修眉头轻皱,低声斥道:“别闹。”

五月微微撅起了嘴,再瞧他确实是有了灵感后专注作画时的入神模样,便不再与他嘻闹了,离开书房时还轻手轻脚地带上门,好让他静心作画。

然而她刚出书房,低头作画的冉隽修就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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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后,冉隽修仍是不告诉她,要如何去求证她爹爹当年所遭遇之事。

五月心知他是故意,强忍着好奇不去催问他。反正事情已经隔了十几年之久,她也不介意晚知道这一天半天的。

可是直到这天夜里他仍是不提。五月便暗暗想着若是她自己的话会如何去试探张家兄弟,查明真相,想来想去却没什么好的法子。若是照这样子下去,她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放不下,今夜多半是要睡不着的了。

冉隽修沐浴之后,入室吹灯,上床睡觉。

冉隽修见她还是犟着不肯顺从自己,便在黑暗中摸索,挥掌在她身上打了两下,发出“啪啪”两下清脆声响,接着低声问道:“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坏了?”

五月被他打得恼了,气急道:“你才坏呢!”

“下次还敢不敢这样了?”

她只是闷声不响。

冉隽修见她真的被打恼了,便在刚才打的地方替她揉了揉,只是掌中丰润软滑的手感让他更难按捺,哑着声问她:“还疼不疼?”

五月其实不甚疼痛,被他揉了那几下更是感觉浑身发软,不过还是回嘴道:“当然了,你让我打两下试试。”

他竟真的转身趴在**,说道:“就给你打四下好了。”

五月在他臀上拍了几下,自己亦忍不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