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伤口都包扎处理停当,再收拾整理完牛车上的东西,天色已经擦黑。德贵叔伤了额头,头晕得厉害,无法再驾车,便坐在牛车上休息,由叶昊天牵着牛,慢慢地往镇上而行,五月则和叶程氏跟在一边走。

叶程氏心疼五月:“月丫头,你手臂也受了伤,上车去坐着吧。”

“不坐了,走路是用双腿,又不是手臂,何况爹爹医术高明,月丫头伤处已经不疼了。”牛车上少一个人的分量,就可以走得快一些,而且五月现在伤口倒是真的一点也不疼,反而有些痒痒的,像是伤口快要长好时的感觉。

直到月亮升起,他们一行才到了菱镇上。寻了一家脚店住下,准备第二天清晨去码头坐船,到舅舅家所在的瑞平镇。

德贵叔要走时,叶昊天取出银两给他,作为他今日所受伤害的补偿。

德贵叔却死活都不肯收下,直说:“叶大夫你在王家村这么多年,我们哪家没有受过你的恩惠,莫说今日德贵只是敲破了点头皮,就算是为了叶大夫断条腿也没有怨言!再说了,今天的事其实还怪德贵我自己多嘴,要是不说那臭乞丐在我们车上也就没后面的事了,嗨,说来说去还是碰上了这个小霉星才有今天这么些倒霉事的,怪不得叶大夫您。这钱您要是再硬给,就是瞧不起德贵了。”

德贵叔一边如此说着,一边匆匆赶了牛车就走,叶昊天只得作罢,挥手与他告别。

这一天又是身体疲累,又是精神紧张,弄得人疲惫不堪。脚店条件简陋,叶程氏去后院井边打了些凉水,一家三口稍加擦洗便关紧房门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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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起床时,五月觉得颈下胸前痒痒的,便伸手去抓痒,这一抓却让她变了脸色,胸前本来挂着的玉佩没了!

她摸了摸后背,许是睡觉时滑落到后背了,然而后背上平平的,也无玉佩。她在颈项间摸索到穿着玉佩的红绳,拉出来一看,绳子完好,甚至原来穿过玉佩的绳环与绳结都完好无损,却偏偏不见了那块玉佩。

五月急忙掀开了被子在**翻找,五月干脆把被子从**拿下来,放到桌上,连床褥都翻开了,仍不见玉佩的影踪。叶程氏正在清点整理行李,见她这般急迫的神情,便有些儿担心地问:“月丫头,什么东西掉了吗?”

五月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娘,爹爹前日给我的玉佩不见了,昨晚我明明还带着呢。”这玉佩本是叶家祖传,到了她手里却只过了两天就不见了,要让她怎么对爹爹交待啊!

叶程氏也有些着急,但见五月神情着急,自己便缓下语调问道:“不急,月丫头,你好好想想,最后一次见到玉佩是什么时候?”

“就是昨日受伤后,我拿出来给爹爹看,德贵叔劝我收好,我就放回衣内……这之后赶路、住店、睡觉,我都没看过它,今日早晨起来才发现不见了的。”

“会不会绳子断了,在路上掉落了?”

“不会的,若是在路上掉落,我一定会有感觉的。”

叶程氏也知道五月自小就比同龄孩子早熟,绝不是丢三落四的性子,何况昨日自那些兵士离开之后,就再无特异的事情发生,若说这么大块玉佩落地,五月会毫无所察,她也不信。见五月眼中已经含泪,抿着嘴唇在**床下各处角落细细地寻找,她便柔声安慰道:“娘帮你一起找,你在这屋里找,我去外面找找,若是还没有,就去寻脚店老板问问,也许有人找到了送了过去。”

娘俩里外一番细细寻找,直到叶昊天买了早点回来,还是没有找到玉佩。

叶昊天听到这事,又是惊讶又是恼怒,大声地责道:“月丫头,怎么这么不小心呢?这块玉并非寻常,是叶家代代相传,已经不知传了多少代多少年了。我前日才交给你的……”

他本是极为生气,但见五月已经一脸自责,泪痕布满脸颊,兀自不死心地在屋子各处寻找,又不忍心再责骂她,话说一半就停下了。想来想去还是自己太过鲁莽,把家传玉佩交给了只有十岁的女儿,掉了也要怪自己不好。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腿,重重地叹口气道:“哎,自古都道玉有灵性,许是天意吧,也许我叶家到了这一代,就留不住这块玉了。算了!没了就没了吧,月丫头不要伤心了,赶紧吃了早点,还要去赶船。”

这一整天在船上,五月犹自想着玉佩失落的事情,她拨弄着颈项间的红绳,眉头紧皱,让她想不通的是,为何玉佩掉落,绳环却完好,若不是绳子磨断让玉佩掉落的话,莫非是玉佩在绳环穿过之处断裂?然而好端端的又没有撞击或是拉扯,玉又怎么会断?更为奇怪的是,这么一大块玉,落得无声无息,让人毫无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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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船水路要走两天,第二日便还是在船上。第三天,叶昊天一家终于到了瑞平镇,行李太多,只能在码头雇了牛车往程青彦家里而去。

程青莲看着一路上的景致,心中颇为感慨,这就是她幼时常走的街道,有些铺子还是当年的模样,有些却改头换面。穿过镇中主道,到了镇子西边,拐个弯没多久便见到了她大哥的卖布铺子。

小铺子经过了十数年,却没什么变化,看起来不曾好好拾掇过,门板黑朽,货架积灰,徒显破败,似乎生意颇为冷清。

程青彦是青莲的大哥,也是她唯一的哥哥。因为父亲是私塾老师,给儿子起的名字倒是不俗,偏偏这个程青彦不爱读书胸无大志,一日喝酒,结识了一个经营布帛的商人,便动起脑筋开了家卖布的小铺子。

铺子虽然开了,地段却不在镇子主道上,最最关键的是程青彦不肯定定心心地经营生意,每日算算赚到了少许利润就想关铺子,却不考虑偶尔也有下雨落雪,分不进的日子啊。这样一个月下来,总是勉强不亏,略有盈余,堪堪够家用而已。娶妻之后,怕被老婆责骂,这才每日定时开张定时打烊,只是不肯再多费心思去进新货、扩大经营、吸引顾客,因此生意一直也就尔尔。

程青莲在门口站定,抬头看看铺子上积灰的招牌,有些迟疑地叫了声:“大哥。”

铺子里转出一个中年男子,与程青莲眉目有七分相像,只是神情有些惫懒,浑身上下透着股松垮垮的味道。他见了程青莲,双眼略微瞪大,又细细看来,诧异道:“青莲?”

程青莲跨上一步:“大哥,我和天哥有些困难,想在你这儿暂时打搅一段时间。”

程青彦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又赶紧摇摇头,匆忙说道:“妹子,你这么久没来过,一来就说要住下,这事还要商……”

不待他话说完,铺子深处传来一个颇有穿透力的声音:“当家的,外面谁来了啊?”

程青彦脸色微变,话说一半,立时住嘴,回头向着里面喊道:“是青莲妹子和她家里的来看我们了。”

很快,铺子里走出一个身穿艳丽丽桃红衣衫的肥胖妇人,她瞅了瞅叶昊天一家,饼状的肥脸上挤出一个笑容:“呦,是妹夫和妹子来了?这水灵灵的小姑娘是你们女儿吗?长得可真俊啊!”

她又瞧见叶昊天身后地上的大包小包,笑得更是欢畅:“来看看就算了,怎么还送这么多东西啊?”

叶昊天与程青莲都惊讶地看着她,这妇人就是程青彦当年娶的嫡妻?十多年没见,怎么变得这么肥肿不堪了?当年丁小花可是曾号称小镇一枝花啊?怎么会变成现在的一朵猪油花了?若不是声音听起来还有些相似,她所穿衣衫也是丁小花一向喜爱的桃红色,他们还真不敢认这个嫂子了。

程青莲怕她误会,小声道:“嫂子,我们要暂时打搅你们一段时间了,后面那些,都是行李。”

丁小花唰地一下就把笑容拉掉,换上一副冷冰冰的表情,把那张肥脸绷得紧紧的说道:“打搅一段时间是多久啊?看这后面一大堆,怕是全部家当都带来了吧?别口口声声说暂时住一段时间,心里打得是一辈子住下去的主意。”

叶昊天气得脸都红了,却为了程青莲不愿和她争执,强忍下怒意道:“嫂子不用担心,昊天只是一时之困,绝不会长时间打搅大哥的。”

临走时王婶送的鸡蛋被那些强盗兵打破不少,还好王婶怕路上颠坏了蛋,一个个蛋都用秸秆束包着,倒也没有全打破,现在还剩下半篮。程青莲赶紧转身取了地上半篮子鸡蛋,递给丁小花:“嫂子这些鸡蛋你拿着,给纳福吃,地上那两包大米都是新米,带来给大哥大嫂尝尝。还有……”

丁小花听了这番话,脸色稍有好转,接过鸡蛋嘟囔了一句,音量刚好让叶昊天一家听得清楚:“送半篮子鸡蛋算怎么回事……”又对程青彦大声道:“当家的,还不帮你妹子把东西搬进去?”

程青彦立时领命,毫无当家气派乖乖地帮着叶昊天一家拎起地上的行李搬进铺子后面自家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