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见石砚也进了饭馆,便放下车帘。此时马车内就她一人了,于是她一动念,进入了玉佩洞天。在草地上躺下,合起双眸,摊开了四肢,什么都不想,全然地放松。

经过她半年多的精心打理,玉佩洞天里已经不仅仅有了药田花田,因有些药材是从树上采集的果实或花、叶,甚至是树皮,所以在湖泊一侧是几片枝叶繁茂的小树林。微风轻轻吹过树林与药田,拂着草叶与野花,沙沙作响。

五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的青草气与野花的幽香便满溢了她的鼻间喉间,似乎连胸中也满是清淡幽香,让她心中舒爽无比。

不过她没敢放纵自己在这里多躺,虽然她说要在车里歇一会儿,想必冉隽修他们就算要上车也会先在车外招呼一声,而且她在玉佩洞天能清楚听到外界的声音。但毕竟这是与人同行,马车又是停在人来人往的饭馆门口,她可不敢托大一直呆在玉佩里,只敢在里面稍加休息。

她从湖中取了些水作为路上饮用后便赶紧从玉佩中回到马车里,在马车内的长椅面上躺下假寐起来。冉隽修三人这一顿饭却吃了许久还没吃好,五月等他们上车等得无聊,不知不觉间真的睡着了。

冉隽修听石砚说五月要在马车里歇会儿,知道她今日早起,怕是坐马车坐得困倦,吃完饭还特意多等了一会儿,石砚要回马车里也被他拉住,三人又喝了壶茶,看看天色,再不上路的话怕要入夜才能到下个歇脚地方了,这才结账离开。

竹笔逃不掉驾车的命,苦着脸爬上驾座。石砚瞧见他的脸色,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正要再打击竹笔几句,却被冉隽修盯了一眼,他心中虽然不解少爷为何盯自己,却条件反射地赶紧收了声音。

冉隽修走到马车后侧,先轻轻唤了两声:“叶姑娘?叶姑娘?”等了一会儿不闻马车里有回音,便轻轻掀起车帘一角,只见五月侧着身子蜷在椅上,睡得正甜。

他回头对石砚交待道:“叶姑娘睡着了,你去和竹笔说,让他驾车时慢一点,别大声吆喝。”

石砚这才想起吃饭前五月说的话,顿时露出一个恍悟的表情,去前面和竹笔说了声后,轻手轻脚地上了车。

马车慢慢启动,虽然竹笔只是挥鞭,并没有吆喝,摇摇晃晃的车身还是让五月惊醒过来,她觉察到马车已经不是静止状态了,立刻坐了起来。发现冉隽修和石砚都上了车,自己刚才居然睡着了,他们什么时候上车的都不知道,也不晓得自己睡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睡着时是不是出了什么丑被他们看到。她急忙拉好因为躺下而压皱的衣服,再整理了一下头发,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冉隽修本想让她再多睡会儿的,才没有在上车前叫醒她,想不到她这么警醒,马车一启动就醒了过来。见她整理衣衫头发时满脸红晕,知道她害羞,便转头不再看她,掀起前面的车帘对竹笔吩咐道:“叶姑娘醒了,可以快些赶路了。”

五月感觉自己脸上发热,为了掩饰这种尴尬,转身掀起窗帘看外面的风景,见他们离饭馆并不远,才稍稍放松下来,想来马车刚刚才行驶起来,那么他们应该也才刚刚上车。耳中听到冉隽修对竹笔说的话,已知刚才他为了让自己多睡会儿,特意吩咐竹笔慢些驾车,再联想到他们之前吃饭花了许多的时间,大概也是为了让自己在车里多歇息会儿。

她发觉冉隽修这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做事可以极为细致周到,自己与他同车时,他也一直谨守礼仪,便对之后的赴京路程放下心来。

·

这天夜里,马车到了一处驿站,他们一行四人下车,订了三间单间,竹笔与石砚共住一间。五月本来想要自己付房钱,冉隽修却抢着付了,她坚持要给他房钱,他只是不收,五月也没法硬塞给他。

定好房间,他们便去吃饭。

驿站旁边有个小饭庄,是驿站班头的亲戚开得,提供路人饭食,菜色并不精致,不过借着亲戚关系,借送信的驿车捎带食材,菜都新鲜,份量颇足,口味也偏咸重,最是适合旅人。

五月在桌边坐下,见只有冉隽修和石砚坐在一起,心中有些奇怪竹笔去了哪里。冉隽修点完菜后又问五月要点什么,她平时一直在家吃家常菜,少在饭馆吃饭,让她点菜她也点不来,何况她已经听冉隽修点了四五个菜了,就摇了摇头。冉隽修便又点了个汤。

饭菜上桌,五月吃完自己的饭,见冉隽修还没吃完,也不好意思自己先回房,坐在一边等了会儿。待饭吃完后,冉隽修叫小二过来结帐,五月便不和他争了。只是在他正要回房时,五月叫住了他:“冉公子请稍等,你这段时日是不是一直没有服药?”

冉隽修闻言停了一停,随后回身挑眉道:“今日隽修才知叶小大夫已经尽得叶大夫的真传了。”

五月有些恼,她好心询问,他怎么又叫起她叶小大夫来了。她不理他话中讽刺,只指了指面前的桌子道:“冉公子请你坐下。”

冉隽修瞧了她一眼,终于还是走回饭桌前坐下了:“叶小大夫是要为在下诊治吗?”

五月不接他的话,只是公事公办地让他把手伸过来。冉隽修只得依言撩起袖子将手臂平放桌上。五月伸指搭上他手腕,只觉他手腕微凉,脉细无力,恐怕他停药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冉公子,你为何擅自停了汤药?”

冉隽修冷冷道:“不再犯病自然不用再服汤药。”他所服汤药中,其他几味药倒也方便,唯人参与龙骨均价值不菲,特别是龙骨,极为难找,价格更是高昂,他原来家境富裕,自然不成问题。但自冉府被查封之后,家中商铺田产也都被封了,他便停了汤药。冉老夫人心中忧虑丈夫入狱之事,竟不曾注意他自己停了药。

五月不知个中缘由,听他所言只当他像有些病人那样自以为是,认为没了症状就可擅自停药了,便耐下性子来说服他:“冉公子,须知你没有再犯心疾是因为持续服药的关系,如果擅自停药,时间久了,还有可能会犯病。那我爹爹当年教你的按摩术你可每日都按着照做?”

“还在做。我只是讨厌再天天吃药而已。”

五月不觉有些好笑:“怎么会讨厌?有病就要吃药啊。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那样怕吃药呢?”

冉隽修淡淡道:“每日吃药,便每日都要想起一次自己是个身有疾病的人,这药要吃一辈子,怎不让人讨厌?”

五月愣了一愣,只觉他话里带着种自怜自伤的味道,她自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直至最近,每次见他都觉得这人自傲得很,从未见他流露出过这种有些脆弱的样子。

她数年间行医,见惯了生老病死,对他这种自怜自伤并不买账:“冉公子,你可知这世上有比你病重得多的人,每日只靠汤药来吊着命的,今日不知明日是否还能活。也有伤了四肢或是内腑,只能躺在**度过残生的人。你只是每日服药就能如常人般行动如常,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

“如常人般行动如常?是能像你那样爬树还是钻洞?”冉隽修冷笑一声,起身离去,他为何要在她面前说那句话,白白叫她看轻,简直是自取其辱。

五月也气到了,她好心搭脉好心劝诫,他全当驴肝肺也就罢了,还讽刺她上树钻洞,她就是乡下姑娘怎么了,她自食其力行医坐堂,镇上许多人都喜欢她,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哥凭什么看不起她?可是冉隽修却完全不给她还嘴的机会,直接回了房间。

五月愤愤地回到了自己房间,但是她很快又出了驿站,来到饭庄的厨房,向里面的厨师借炉灶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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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隽修回到房中,见竹笔坐在一旁似乎无所事事的样子,脸上就是一冷。

竹笔刚才吃饭为了避开五月,是让石砚盛了饭菜给他拿到楼上来吃的,不知冉隽修和五月在饭后发生的不快之事,但他向来机灵,看着苗头不对,只怕冉隽修再拿前几日的事情做由头来训斥自己,赶紧说要去驿站马厩看看马夫有没有把马照顾好,趁机溜出了房间。

他在马厩磨蹭了好一会儿,实在是呆的无趣了,便慢慢地走出马厩,从西侧一条小道转回到驿站前院,刚要转过墙角,却正好见到五月端着一个碗从院子外面进来。

他赶紧往墙角后面一躲,心中暗暗嘀咕,叶姑娘刚吃完饭没多久,怎么又端回来一碗东西?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满满一碗汤水,难道她之前没吃饱?

他们的房间在驿站二楼,五月沿梯上楼,她记得冉隽修住得是丙字二号房,看了看门牌确认没错便轻轻敲了敲门。房内响起石砚的声音:“来了,来了。”

很快房门打开,石砚见到五月,不由惊讶地问道:“叶姑娘?有什么事吗?进来说话吧。”边说边向侧面让了让身子,好让她进去。

五月摇摇头:“我不进去啦,这是给你们家少爷的药,你拿进去吧。记得喝完药后把碗还给饭庄。”

她见石砚伸手接过药碗,便道:“我回房去了。”说完便转身离开。

竹笔远远地跟在五月后面上的楼,少爷只说不能出现在她面前,可没有说不能出现在她背后。他在楼梯转角见五月递给石砚一碗东西,这一路上楼,他已经闻到了药味,眼见五月回到了自己房间,就一溜小跑回到丙字二号房,在房间内找了一下,见桌上正放着一碗汤药,便很是八卦地问道:“石砚,这是叶姑娘给少爷煎的药吗?”

石砚道:“是啊,刚煎好就送来了,还是热乎乎的呢。”

竹笔向石砚挤挤眼睛道:“那少爷怎么不趁热喝了啊?”

石砚偷偷瞧了眼冉隽修,向竹笔招招手,竹笔赶紧凑了过去,石砚咬着他耳朵把刚才饭后冉隽修和五月吵过之事告诉了他。竹笔嘻嘻笑道:“这样叶姑娘还特地去煎了药来给少爷喝,可见叶姑娘……真是心善啊。”他话说了一半见冉隽修朝他看了过来,便赶紧改了口,只是脸上还是一付嬉笑表情,只因他知道少爷现在心情绝对不会太差。

冉隽修盯了竹笔一眼,却没说他什么。再瞧桌上这碗药,他伸手端起药碗,触手温热,把碗举至嘴边,鼻间还是那熟悉的气味,这喝惯了的药,今日却变得不那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