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隽毅再一次见到五月的时候,已经是手术这日的傍晚时分了。

一见到五月,冉隽毅就从她脸上的神情看出,隽修的手术成功了。她那抑制不住的笑容,并非是从她脸上生出来的,是从她心底里溢出来的。

但他还是确认了一遍:“隽修没事了?”

五月灿烂地笑着点头:“手术很成功!”虽然她看到冉隽毅还是有些紧张,但并不妨碍她笑着对他说话。

她现在想对每一个人微笑。

冉隽毅大松了一口气,随后心中便升起了满腔被蒙骗后所生的怒火,一个字都不想再与她说。

五月带着他来到离教堂其实只隔了两条街的那所大宅。这是一幢两层楼的西式住宅,是通过菲奥娜借来的,作为他们临时的手术室以及术后的恢复休养之用。

冉隽毅大步跨上二楼,一眼便见到疲惫之极但却与五月笑得一样灿烂的肖恩,靠墙坐在某个房间的门口。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那间房间门口,伸手握住门把正要开门,却听肖恩轻声说道:“冉公子醒过,现在又睡着。”

冉隽毅眉头压低了几分,手握紧了门把,停了数息后再次松开门把,转向五月,冷声问道:“叶姑娘确定他没事?手术之后会睡多久才醒?”

五月肯定地说道:“他之前清醒过很久,还和我们说了许多话,现在是因为疲累而睡,也是为了让身体恢复得更快而睡,也许要几个时辰,也许要一个晚上。但你放心,他目前的恢复状况很好!”

最难熬的时间并非现在,而是手术结束后,等待失魂散的解药起效,等待他心脏恢复第一下跳动的那段时间。她握着他的手腕,屏息静气地盼望着第一下微弱的搏动。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一直到双眸干涩难受,才发现之前的自己连眨眼都不敢多眨!

直到他从药力下醒来,她又陪护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醒来后对着她看了会儿,接着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瞧见我的心是什么样子的了?”

五月笑道:“自然是瞧得清清楚楚。”

他就轻轻笑道:“那里面装得都是你,你瞧见了没有?”

他又说他痊愈之后要把以前因为心疾而不能做的事情都一样样做过去,越说越是兴奋,但毕竟刚经过一次大手术,渐渐说得累了,她劝他先歇一会儿,又守着他睡着,这才去找冉隽毅过来的。

冉隽毅冷冷地盯了她一眼,环起手臂,靠在门旁的墙上,不再说话。

一个多时辰之后,冉隽修还是没有醒,冉隽毅不耐再等,无声地打开了房门。天色已黑,房里没有点灯,他借着走廊里投射进房内的灯光观察房间内。他没有看见床,只见到中央屋顶直垂到底的布幔,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回头看了一眼五月,她搞什么鬼?

五月轻声道:“他在里面。”

冉隽毅正要迈步向内,却听肖恩道:“脱鞋。”

他瞧向地上,见房内地上铺着白布,靠门口放着白色的袜套,便忍了气,脱去鞋子换上袜套,快步走到那圈布幔旁,伸手撩开布幔,里面是一张小床,隽修就躺在上面。

他身上盖着一条白色的棉被,初升的月,把无色的光斜斜照进窗户,又从半透明的薄纱布幔外透进来后,便带着一点淡淡的青色,照在他清俊的脸庞一侧,让他的脸色显得比平时更苍白,然而他的神情却是平静而放松的。

松手让布幔在身后落下,冉隽毅缓步走近小床,情不自禁地屏住了气。

他在和缓地呼吸,胸口有规律地起伏着。他的双眸闭起,睫毛不易察觉地轻轻颤动着。

冉隽毅吐出胸中长长的一口气,在他床边站了许久。如果,如果隽修真的能好起来……他的眼眶有些发热,鼻梁酸楚。

虽然他们赌赢了,可是他不会原谅把隽修的性命当做赌注的叶五月。

冉隽修在这所宅子里休养了十多天之后,为了拆线又做了一次手术。这次还是事先瞒着冉隽毅,他在手术成功后才得知隽修又被开了一次刀。他在隽修的床边见到五月,便狠狠地盯着她,压低声音喝问道:“他到底还要做几次手术?”

“他恢复得很好。再过五天,这次只要拆了外面刀口的线就好了,不用再开胸。”五月轻声解释道。

“你要是再骗我……”

五月平静地说道:“不会了。”

冉隽毅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恶语,拂袖离去。既然她已经为隽修做了手术,就只能让她继续替隽修治疗了。但是一待隽修身体养好,他就要立即带他回南延!

他绝对不会接受叶五月做自己的弟媳!

从无名草内提纯出的芬格叶除了杀灭细菌之外,对伤口的愈合亦有极好的促进作用。三月初最后一次拆线后,冉隽修已经可以坐起来缓慢步行。到了初十,冉隽毅与赵翰池一起来接他回尚书府休养。

于是五月恢复了上午出诊,为那些女眷治疗,若无出诊则去肖恩那里,继续教他针灸之术,若是有病人来,她也会帮着医治,下午则是雷打不动地回到尚书府照料冉隽修。

肖恩对此表示理解,只是向她提了一次,希望她在隽修痊愈之后,能够来他的诊所当全职大夫。自这次手术之后,来他诊室的伤患病人渐多,有时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菲奥娜偶尔会去帮忙,但她不懂医术,所助极其有限。

五月没有明确地答复他。她看着冉隽修一天天好起来,那份喜悦却一点点地淡下去,有时她会生出一种茫然之感,她知道冉隽毅对她颇为厌憎,而他的态度,恐怕正代表了冉隽修父母的态度。

怕影响他的恢复,她没有告诉隽修,他二哥在回到尚书府后对她说过的话。他说五月本来出身就不高,若是温婉孝顺,冉家本来是愿意娶她进门的,但她不顾隽修父母以及他的反对,瞒着他自说自话地给隽修动了手术。当然隽修能够恢复健康的话,他们冉家都会对她感激不尽,也会重重酬谢。但她这样品性的女子,冉家却没有可能作为儿媳妇来接受。

冉隽修觉察出了五月的异样。

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因为前一段时间没日没夜地准备手术,太过疲惫了,便劝她减少上午的出诊,回来后也不用来陪他这么久,应该趁着午后闲暇去休息,反正这府里少不了服侍他的人。只要刀口完全长好,他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以后有的是时间与她相处。

不过他又笑着补了一句:“当然,你来还是要来的,每日我就盼着能见你一次。”

五月亦对他笑了笑:“我不累,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回去也睡不着。”

过了两天,冉隽修见她精神越来越萎靡,开始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五月现在这种表现,一定是有什么非常不顺心的事情。想来想去,应该就是他为了决定是否做手术而去找肖恩那晚,肖恩所说的那件事吧?

这一日上午,他慢慢走到赵夫人处。

赵夫人见他自己过来了,吃了一惊道:“隽修,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有什么事让竹笔或是石砚来说一声就行了。你快坐下。”边说边过来拉着他往椅子上坐。

冉隽修轻笑道:“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伯母不用再把我当成病人了。”

赵夫人道:“毕竟做了那么大的手术没多久,还是谨慎些得好。”

冉隽修不愿多谈这个话题,便道:“伯母,隽修是来请你再一次做媒的,这次叶先生应不会再拒绝了。”

赵夫人脸上现出尴尬神色:“隽修,这件事怕是伯母不能帮上你的忙了。”

“这是为何?”冉隽修对于赵夫人居然会拒绝此事感到非常意外。

赵夫人叹了口气道:“隽修,我是真的把五月当成自己的女儿那样来看待的,你们俩的事情我一开始就赞成。这次五月不听劝,执意瞒着我们大家给你做了手术,我原来也是有些生气,不过听了叶大夫的解释,知道她也不是鲁莽胡为,更好在结果是好的……”

若单单是这样,她自然不会不肯帮忙提亲。冉隽修凝神瞧着赵夫人,等着她的下。

果然,赵夫人继续说道:“可是我毕竟不是你的父母,决定不了你的婚事。”

冉隽修微一皱眉:“我父母不同意?”

稍一思忖后,他的双眉又舒展开来,算算时间,就算他手术成功之后,隽毅马上就寄信回去,他们得知这个消息也不过是数天之前:“他们反对,是只知五月要替我做手术的事,现在他们刚刚得知手术已经成功,就算要改变主意,寄出的信件还在路上。”

赵夫人摇头道:“是隽毅他反对。”

冉隽修讶异地问道:“二哥?他为何反对?”如果说在手术之前,二哥极力阻止和反对,那么现在既然手术成功了,二哥对她的误会便会解除,理应不会再反对他们成婚的。

赵夫人瞧了瞧他,心道平时倒是挺聪敏机灵的孩子,碰上感情之事也变得看不清状况了。他喜欢五月,自然觉得她哪里都是好的,根本不想想,不顾可能的风险,瞒着他的家人擅自安排替他动手术,他的家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儿媳呢?

她耐心地向冉隽修解释了隽毅不喜五月的缘由。

冉隽修听完才知五月这几日为何满腹愁绪了,现在回想起来,每次五月来照料自己时,二哥都借故避开。就算是之前在那所西式大宅中休养时,他偶然遇上五月的时候,每次都不和她说话,也没有正面瞧过她。当时他满心都是开始新生的喜悦,并未特别留意二哥对她的态度。

然而二哥的看法毕竟不能代表父亲母亲的看法,冉隽修对赵夫人道:“二哥就算不同意,我也要娶五月。”

赵夫人道:“你手术成功之后,隽毅就寄了封信回去把事情都说了,虽然此时他们的回信还没寄到,但是我想你父母应该是和隽毅一样的看法呢。”

冉隽修心中做了决定,看来他是要再回南延一次了。

赵夫人见他神色,猜到他的想法,便劝道:“你刚动完手术,不能长途奔波,这婚姻大事是一辈子的事情,不急于一时,先等着他们的回信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