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衫少年本已走出十数步,这时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叶昊天,双眸微眯,显得更加狭长:“你从何人那里得知?”

听到他的问话,叶昊天拍了拍衣袍,抖去身上的灰尘,不慌不忙地说道:“在下姓叶,并非从何人那里听来公子的情况。叶某从医十几年,适才离公子只有数步之遥,望闻之下,公子面色较常人少血色,印堂青白,身上有隐约药味,如在下没有猜错的话,公子应是自小就患了心疾,从此之后就常服汤药吧?”

玄衫少年转身慢慢走了回来,在叶昊天面前两步之处站定,冷冷问道:“叶大夫,你是想讨好我,好让我庇护你们……父女?”他一边说着,一边睨了一眼五月。

叶昊天摇摇头:“叶某并非故意讨好,也不敢奢求公子庇护,只是医者父母心,见到患病之人,总忍不住多嘴几句。”

少年冷声道:“确实是多嘴。既然你医术这么高明,仅仅凭望闻就可猜出对方所患何病?那么你倒来猜猜这病起因如何。”

叶昊天道:“望闻只能粗判,还需问切,四者缺一不可。”

此时后门突然没了敲门声,玄衫少年微挑眉梢,一脸不屑地说道:“看来那两个蠢货终于想起来要去前门了。叶大夫,此时你若是从前门出去,正好被他们逮个正着。”

叶昊天一时猜不透这少年的意思,不知他是不是要自己立马离开这里,也就没有接口。

玄衫少年转身向着石砚道:“你去前门,若是见到那两个蠢货,就告诉他们,刚才那父女俩已经被赶出去了,让他们不要在门外狗吠,若再骚扰不清,就要派人去报官了。”石砚领命而去。

叶昊天心中感激,拱手道:“多谢公子搭救,叶某无以为报,只有一身医术,愿为公子诊疗一番。”

玄衫少年冷笑道:“你身为大夫,却被人追得如此狼狈,多半是看病看死了人吧?”

叶昊天被他说中了心事,顿时脸色大变。今日着绸衫之人,之所以要追他,确是因为他诊疗时出的一条人命,但并非他诊治失误,其中另有缘由。

少年瞧见了他的神情,知道自己确实说中了他被追的缘由,便不屑地睨他一眼,哼了一声:“我还想多活几年,不敢叫庸医给我诊疗。”

叶昊天一番好意却被少年如此抢白,又不愿在女儿面前解释当年事由,神色便有些黯然。

五月幼时活泼调皮,前一世因爹爹死后不得不与娘亲寄人篱下,稚弱女童无法反抗刻薄的舅母,暴虐的继父,就此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总是掩饰内心真实想法,但娘亲的死让她终于明白一件事——不是你百般隐忍,就能让他人放过了你,反而更加纵容了对方的暴虐。

不知是什么缘由,她重新获得现在的幸福生活,所以她对此格外珍惜,对于爹娘她会极力维护。她瞧见爹爹此时的神色,心中愤懑,忍不住就说道:“爹爹医术高明,什么病都能治好,又常常不收诊费,村里的人都感激爹爹呢!”

玄衫少年瞧了眼认真的五月,嗤笑道:“庸医医术虽差,良心也许是好的,治个风寒感冒、食欲不振之类的病都能药到病除,被乡民随便捧两句就成了医术高明的神医了。”

五月难以容忍他人瞧不起爹爹,听少年如此嘲讽,不由得怒极:“爹爹刚才只是看一看,不就看出你得的是什么病了吗?哪个庸医会有这样的本事?而且你身上的病要是容易医治,就不会从小吃药,一直吃到现在都没有治好了,你刚才也就不会这么惊讶,还特地走回来问爹爹了。你要是不相信爹爹的本事,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这样嘲笑爹爹?”

平时少有人敢这样对玄衫少年说话,因此当五月为叶昊天辩解时,少年的脸色就迅速阴沉了下来。

石砚察言观色,觉得是拍少爷马屁的极好机会到了,立时一叉腰,手指五月,大喝一声:“住嘴!你这女娃儿真是无礼,我们少爷救下了你们,你居然这么放肆地对我们少爷说话?口口声声地叫你你你,也不知道叫一声公子。”

被石砚这么一下抢了先,少年心中那股被冒犯而生的怒意反倒是就此平歇了不少,冷静下来后,突然发现这女童说出来的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便对她生出几分兴趣来,饶有兴致地看这女童接下来会如何应对石砚的质问。

五月一时气愤下,出言不逊,此时也有些后悔,那竹笔刚刚去往前门,若是这少年一气之下,立时赶他们出府,就很可能会撞上那两个家丁。她想来想去,还是该设法留下,让爹爹为那少年诊治,若是显露高明医术,到时候出言恳求少年派人送他们回家,就会安全不少。

她定神想了一下,对玄衫少年用缓和的语调说道:“月丫头着急说错了话,公子大人大量,一定不会放在心上。说到爹爹的本事,公子不如让爹爹试一试,为公子搭一下脉,开出来的药方你们可以先拿去请其他大夫看一下,要是对公子的病没有好处,那不要吃就是了。”

玄衫少年半眯着眸子看她:“那就要看看你爹爹的医术到底如何高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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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入室,玄衫少年坐定,将右手手腕向上,往桌上一放,漠然看着叶昊天。他的手腕比之同龄少年,显得纤细苍白,皮肤下青色血脉清晰可见。

叶昊天也不多废话,右手一伸,食中二指搭上少年略显苍白的手腕内侧,双眸也不闲着,仔细观察少年的全身,静静十数息时间过去,他松开少年手腕,问道:“公子可是幼时发过水痘,高烧之后十数日,就有了胸闷、心悸、极度乏力、易盗汗等症状?”

石砚脸上已经出现惊异神色,这医生果然高明,居然连少爷幼时发过水痘都诊得出来,须知这病是十多年前发的,早就痊愈了,自来只有在发病时,医生根据异常的脉象来判断病理,那有病好了之后这么久还能从脉象上看出来的?

他虽惊讶,却不敢出声回答,先前叶昊天看出少爷自幼患有心疾时,竹笔沉不住气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已经被少爷盯了一眼,估摸着今天整个晚上都不会好过了,少爷虽然不会真的惩罚他什么,但冷言冷语地讽刺是少不了的,自己还是闭紧嘴巴,缩头做人的好。

少年不动声色,也不回答叶昊天的问题,其实也算是默认了。

叶昊天便继续道:“外邪内袭,导致心脉受损,气血皆虚,理应补气养血复脉……不知公子现在所服汤药,是何种配比?”

少年冷冷道:“先生开方便是,何必管之前的汤药是何种配比?莫非是想要参考一下,在上面添减些无关紧要的草药,以此显示自己的高明?”

叶昊天知他还有些疑忌自己,不愿让自己先看到之前大夫所开方子,也存着试探之意,不过称呼倒是改成了先生,应该是信了七八分,这少年所服汤药,其实他也能猜出八成,索要方子只是为了保险起见。

他略作沉吟后道:“在下先开方亦可,只是公子先前所服汤药,药效仍在,且长年服药,免不了伤肝损肾,因此在下要开两张方子,需按着第一张方子服药膳,调理内腑三个月之后,再按第二张方子煎药服用。”边说边提笔书写了两张药方,将墨轻轻吹干后递给石砚。

石砚哪里看得来药方,手中拿着两张薄纸,眼睛不由得看向了玄衫少年。少年伸二指取过石砚手中方子,将两张方子都看了一遍,挑眉道:“第一张方子且不谈,第二张方子所列,和我之前所服汤药大同小异,所用药材几乎一般无二,虽证明你并非庸医,却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谈到医术,叶昊天一改平日懦弱,侃侃而谈:“君臣佐使,主病者,对症之要药也,故谓之君。君者味数少而分量重,赖之以为主也。佐君以为臣,味数稍多,分量稍轻,所以匡君之不迨也。应臣者谓之使,数可出入,而分量更轻,所以备通行向导之使也。医药之微妙,并非大动干戈,而在于调和通达,分量稍有差异,效果却可天壤之别。”

少年放下药方,低哼了一声:“会背几本医书也不能证明你医术高明。”

叶昊天诚恳地说道:“今日叶某出门是为了购药,没有带针灸用具,不然可为公子针灸穴位,兴阳通窜,胸闷症状可减轻不少。”

石砚插嘴道:“你这不是说了白说吗?”

叶昊天微微皱眉,却仍然继续道:“公子家境优裕,调养得当,当年所犯心疾其实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却因担心心疾复发,平日少有外出,常常在家中静养,反而病根难断。其实只要没有心悸心慌等症状,可以适当外出活动、散步,更可每日坚持习练太极拳法,增强自身机体,配合汤药调理,日久可愈。在下再教公子一套按摩之法,每日坚持三次,可起辅助之效。”随后便将具体穴位一一说明,并演示按摩之法。

石砚一边跟着做,一边念念有词,完了之后喜滋滋地说道:“还挺简单的,少爷,石砚都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