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埃及入网

“啪!”

“哐当!”

曾经制作精美的陶器,甚至于花费大价钱从遥远东方购来的精巧瓷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碎粉,要知道,这些个小玩意,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从来都是各大贵族,最为喜爱、攀比之物。

尽管以在场人的身份来说,哪怕这些小东西再值钱,结合现在的气氛,也丝毫引起不了他们的注意,可是,化为碎粉的陶瓷,却让他们感到一阵阵,害怕与担忧。

因为,这是萨拉丁摔的,这是埃及王饱含愤怒的意思,他们这些做下属的,有多长时间没有见过萨拉丁如此失态了?

不,准确来说,是萨拉丁从来都没有如此失态过,哪怕是数年前,蒙吉萨一役,数万马木留克精锐一战而殁,萨拉丁也没有动什么肝火,而这次,萨拉丁似乎也成了后世一个闹情绪的小媳妇,手头上有什么,便摔什么,甚至有些东西前不久他还非常喜欢的把玩着,可现在,通通都成为一堆齑粉,换言之,其他贵族们,喏喏不敢言语,便好似一个个妻管严,只求得这位赶紧把火气撒完,好正经开始商讨处理解决方案。

大马士革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包括萨拉丁在内,一开始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也不会相信——“不会”是因为,任谁听来,一群只懂得唯唯诺诺的奴隶,一群连饱饭都吃不了几顿的奴隶,怎么有胆量和力气去集体暴动?甚至劫持了大马士革城中近四分之一的贵族?这简直就是真主在给他们开玩笑。

“不敢”是因为,现在大敌当前,后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出现乱象,那对于萨拉丁的这支埃及军队来说,即便谈不上是致命的,却也差不了多少,特别是大马士革,这个中东地区的战略支点,如果说耶路撒冷是最终目标,阿克里是一座大门,那么大马士革就是一座桥梁,只有大马士革完好,才能保证埃及军队后顾无忧,安安稳稳地去守门,而不用操心后勤补给这些问题。

这正是因为埃及人看出了大马士革的重要,所以才把大马士革当成他们盘踞中东地区的家园,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许多贵族的家眷,都留在了大马士革。

所以,阿迪勒万万没有想到,他们自认为绝对安全的大马士革,居然会出现这么一件事,当阿迪勒听闻自家的女儿也被奴隶军俘获后,差点儿没有一口鲜血吐出来!

那可是他最为痛爱的女儿啊,还是他目前唯一的骨血,却被一群奴隶给抓住了,这后果,似乎已经是注定了的,毕竟,谁也不会相信那群奴隶中会有什么忠厚之辈,会放着那些贵族女子不动不碰,更何况,以往他们埃及人碰见美貌的奴隶女子,亵玩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出现这种情况,也完全可以算是一个报应,也完全在情理之中——自然,这“情理之中”四个字,埃及人可绝对不会这么想,他们认为杀戮奴隶是情理之中,而奴隶反噬那就是罪大恶极。以阿迪勒为例,他现在恨不得直接生吃了那些奴隶们。

“镇定”下来的阿迪勒,双目赤红,恨不得直接点齐自己的兵将杀回大马士革。

而事实上,如果不是萨拉丁过了一会儿后,总算真正的镇定了下来,拦住了阿迪勒,在场的其他人,是没有一个有那个胆量敢阻拦住阿迪勒的。

“你现在要干什么,杀回去么!“萨拉丁也是强忍着愤怒,厉声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说道。

他明白,这个消息传来,让所有的埃及贵族已无心恋战,什么十字军东征,哪怕今日把耶路撒冷让了出去,明日他们的大军照样可以重新把耶路撒冷夺回来。

可惜,这个道理哪个贵族都明白,可哪个贵族都不敢提,这是犯忌讳的事情,如果让各地的伊玛目得知这个提议,那么,那个提出放弃圣城的贵族,哪怕所有人都明白这是“战略放弃”,可这个贵族也一定不会有好下场,革去贵族身份就已经是最宽宥的下场了。

没有办法,在埃及,神权的地位甚至比萨拉丁的王权还牢不可破。别看萨拉丁现在在中东这一带,冠为霸主,风光无限,可自家的苦只有自家明白。如果不是后面埃及本土的神权也一直在支持着萨拉丁,那萨拉丁别说在这里顺风顺水,让奥斯曼帝国的土耳其人也忌惮不已,就说在开罗,他本人也是寸步难行。

当然,即便没有神权支持着萨拉丁,手掌家族兵权的萨拉丁也不至于“寸步”难行,可期间所要付出的额外代价,也就让萨拉丁肯定没有精力再考虑埃及之外的事务了。

神权支持着萨拉丁,这曾经是他的一张最为强大的底牌,可是如今,这张底牌反而成为了制约他自己的坚固枷锁,想要挣脱也不可得——为了争取神权的支持,最起码,不会让神权掣肘自己,萨拉丁必须守护耶路撒冷,不得有半步后退。想当年,如果不是萨拉丁一力征伐圣城,估计埃及的那么多伊玛目,也不会这么支持自己。

可是现在,萨拉丁虽然叫住了阿迪勒,心中也未尝没有先暂时放弃阿克里甚至耶路撒冷的想法,想着等回去解决完大马士革的纷争,再让所有埃及贵族、士兵,没有多余顾虑地,重新和十字军较量一番。

其实,这倒不是他才有这个念头,而是在这里与十字军鏖战多日,自然而然产生的想法,十字军大军压境,怎么想最好的办法就是暂时避其锋芒。

但是,萨拉丁没有办法那么做,因为他明白,在这里,想退可以,但得让那些伊玛目们看到自己士兵们的惨重伤亡,否则的话,如同现在的自己,就只能选择叫住快气疯了的阿迪勒。

“我当然要杀回去,要不然怎么办?那是我的亲女儿啊,一想到她居然被抓住,留在那些该死的奴隶手中,我的心,就如同刀刺的一样!”阿迪勒瞪圆着双眼,语音中一丝暴虐之气喷涌而出。

阿迪勒的失态是所有人都可以体谅的,实际上,在座的一些贵族,也希望着萨拉丁批准阿迪勒回去,因为他们的家人同样留在大马士革,他们现在也十分想回去看一下家人们的安危,可是,他们明白,只有阿迪勒被同意离开了,他们才有可能从这战场前线上,撤回去。

“阿迪勒,你冷静些,我现在也很着急她的安危,但是,你更要明白,你现在不是为了你自己在作战,而是为了真主,真主在看着我们呢!”萨拉丁的语气少有的严厉,因为他清楚,这番话,不仅仅是对着自己的亲弟弟说的,也是对着那些心怀异动的贵族们说的。

这个年头,甭管这群声色犬马,手握生杀大权的贵族到底信不信所谓的上帝或者真主,但抬出这二位其中之一(两个都抬出,那是作死),总归是让所有人都敬畏的,最起码,可以突显自己的严肃性,也可以强调某些东西的重要性。

阿迪勒一听萨拉丁这么说,似乎也是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便也不再一股脑地往帐外走,而是停了下来,回头继续听萨拉丁的训斥。

“我们现在正在和十字军对峙与阿克里,虽然我们一直是胜多负少,看似占了上风,但你们都明白,现在我们和十字军还是在僵持着,胜负尚未可知,正是这关键的时候,拼得就是一股意志,谁先泄了这口气,那谁便永远失了先手。”萨拉丁重重地拍了拍上好良木制的木椅,似乎是在加强什么语气:“你们说,就现在,哪怕是开罗出了大事,我们也不敢冒然撤出一支部队,更何况是大马士革?那里,虽然有很多在座的家眷,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守备军也已经控制住了局势,各位就算回去,该安全的也还是安全,该受苦的,你们去了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你们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专专心心打好眼前这一仗,至于其他的,由我负责安排。”

“这……”不知道是谁,虽然不敢直面开口质疑,但是前半句话词,还是说了出来。

“怎么,你们这是不相信我么!”萨拉丁不怒自威,或者说,也是给别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其他贵族,看到萨拉丁这幅摸样,也在下意识中,愿意相信萨拉丁能解决大马士革的问题。

说起来,他们不相信萨拉丁,还能相信谁,难不成真的去相信真主?

“不,不,相信,相信,自然相信。”一众贵族连忙附和道。

先不说萨拉丁确实是一个睿智英明之主,即便不是,这些贵族可是一直依附于王权之下的,这个时候,显然萨拉丁是要动真格的,他们哪敢再胡乱答话?

“好了,你们先下去吧,我现在需要清静。”萨拉丁说完这句话,其他贵族也像是得了赦令一般,赶紧离开这里了,因为谁都知道,大人现在正在气头上,阿迪勒还好些,他生气从来都是表现在脸上,可萨拉丁生气,从来都不表现在外面,但越是这样,这些贵族就越得赔小心。现在既然大人发话,那他们这些贵族自然有多快走多快。

“阿迪勒,你留一下。”其实没有萨拉丁的这句话,阿迪勒也是不打算离开的。因为不光是因为他的身份在这里摆着,而且也是因为在座的所有人中,只有他一人,是身边最亲密的人被那些奴隶俘虏了。

“怎么样,侄女那里,有什么确切些的消息么。”萨拉丁问道。

整个大帐中,正剩下他们两个人,连侍卫都没有,自然有些话就能问出口来。

阿迪勒这时脸色铁青,可也知道,即便是要生气,也不是现在,也不是对着萨拉丁,这时间不对,人也不对。如果可能的话,萨拉丁现在一定会把奴隶军的那些个主事的人,挨个亲手绞死。

“没有,只知道她也被失陷进去了,生死未卜。”

“你也不要太难过,事情说不定没有你想的那么糟糕。”这话说出来,与其说是在安慰阿迪勒,倒不如说是萨迪了自己在安慰自己:“他们如果只是为了自由,那么早就应该和守城军官达成协议,可是看传来的信上所说,这些个奴隶并没有想和我们谈判的诚意,这就说明他们所图非小。”

“您的意思是?”阿迪勒低声问道。

“既然他们所图非小,那也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是想单纯地报复我们,既然如此,那么侄女在他们手里,也不一定会受到虐待。”萨拉丁这句话倒是真真正正在安慰阿迪勒,可是,他连自己也不相信,就凭他侄女的相貌和地位,那些奴隶怎么会放过她?

“真主保佑,但愿如此吧。”但是事到如今,即便萨拉丁分析的不对,阿迪勒也愿意当成对的去听,毕竟,满是漏洞的安慰,也比血淋淋的现实要强,而且,阿迪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总不能一味纠缠在自己女儿的安危上,现如今,他们阿尤布家族,也是需要他来承担一部分责任的。

“那他们到底是在图什么?”阿迪勒接着问道,他明白,萨拉丁专门叫自己留下来,总不是单单为了安慰自己,也是要为整个埃及做考虑的。

“我也不清楚。”萨拉丁摇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他又不是先知,怎么可能知道别人到底是如何想的——在自家的亲兄弟面前,萨拉丁还是可以做回“正常人”的,可在下属面前,有意无意间,萨拉丁总是要扮演那种全能的模样。

“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情透着蹊跷?”冷静下来的阿迪勒,头脑并不差,越思索,越觉得发生在大马士革的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可具体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这也很正常,要知道,柏舟那还是和奴隶军们在一起,也共事了一段时间,即便这样,要不是蓝让的无意提醒,柏舟也猜不出他们到底要干什么,也不会知道他们这一票玩的如此之大。

而现在,离大马士革如此之遥远的阿克里,萨拉丁和阿迪勒只能凭借着书信中所传达出来的有限东西来揣测奴隶军的真实意图,如果即便这样,他们还能猜地出来,那十字军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因为他们面对的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而不是凡人。

“是透着蹊跷,可我们现在明知道那里蹊跷,也必须得抓紧时间处理大马士革的事情,否则的话,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就越不利。”萨拉丁说道。

“是啊,幸好这支奴隶现在只是安心守在角斗场,守备军官也已经控制了那里的局势,要不然的话,对我们这里的影响,只会更大。”阿迪勒接腔道。

人员的调整,比如说那个倒霉的军需官,萨拉丁在知道这个奴隶暴动后,便立马回信,做出了调整——对于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包括它的后勤体系,都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失职而彻底崩溃的——虽然肯定会手忙脚乱一段时间,但萨拉丁相信,只要他的这份信到了大马士革,那么前线的后勤补给就会恢复正常,而实际上,由于他们是备足了一个月分量的粮草,所以这个军需官被抓的影响,对埃及军队来说,已经算是比较小的了。

所以,对于萨拉丁来说,现在大马士革还在他们埃及人的掌握之中,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但那个角斗场,包括角斗场中的奴隶,就好像鱼刺一般,横亘在大马士革与阿克里之间,这个鱼刺必须得清理掉,否则的话,万一再出现纰漏,让奴隶对大马士革再造成什么影响,那可就不是单纯的人员调整就能解决的了,而那时的影响,很可能就直接算是致命的了。

“这样吧,阿迪勒,你回到大马士革,全权负责处理这件事,那里暴动的奴隶人数还不足千人,而我留下了五千正规部队,还有那么多的贵族私兵,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大马士革缺乏一位足够分量的将军,所以才显得非常棘手。”萨拉丁半是命令,半是商量地说道。

“可是……”阿迪勒面露难色,具体因为什么,萨拉丁也知道。

“没关系,这件事你无论怎么处理都可以,但我只要时间,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否则的话,我们在阿克里的防御,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萨拉丁扶住他兄弟的肩膀,似乎是希望通过这个动作,来给他增加勇气。

“怎么处理都可以么?”阿迪勒少有的有些显得底气不足。

“自然,我们都是阿尤布家族的人,无论出现什么后果,我都会帮你承担着,但是,我只要时间。”萨拉丁面露果决,虽然他明白,因为侄女的原因,可能阿迪勒并不是处理这件事的最佳人选,但萨拉丁同时也明白,首先,大马士革城内的那些贵族和守备军,除了信服自己外,也不信服什么人了,阿迪勒,勉强也能算是一个;其次,这件事,如果交给阿迪勒以外的人去办,万一出现了那个自己最不想看到的结局,这后果,只能是阿迪勒恨自己一辈子。

萨拉丁不想那样,所以,才会这么对阿迪勒说着。

“我明白,我会争取每一分钟的时间。”阿迪勒看样子也明白萨拉丁的苦心,深深地朝着他拜了一拜。

“去吧,快去快回,这里还要不少恶仗需要你来打呢。”萨拉丁笑了笑,对着阿迪勒摆了摆手,故作轻松。

可实际上,面对着如狼似虎的十字军大军,他这一段时间来,从来都没有真正轻松过,连觉,也没有睡的安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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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五千字,最近开始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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