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慢慢转身,脸上的鬼面具在光晕下森然可怖。

“可要解释?”云末淡看着她瞬间惨白无色的脸,声音一如既往的听不出喜怒。

冰护法惊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向他的眼,那双黑不见底的眼静如止波。

突然意识到,他一直跟在她后面,她做的一切都在他眼皮底下。

摇了摇头,她第一眼看见他,就爱上了他,但爱慕之情只能深埋在心里,不被任何人知道。

因为,他绝不允许身边的人对他有任何私情。

他一旦知道她的私心,她就再不能留在他左右。

云末淡睨了冰护法一眼,没有再问什么,道:“既然没有要解释的,你回宫自领惩罚。”

冰护法向云末行了个礼,转身就走。

如故是极重要的一颗棋,她擅作主张,拔了这颗棋子,是极重的罪。

她要受的惩罚绝不会轻,但她知道,这已经是主上对她最轻的惩罚了。

等冰护法走开,他叹了口气。

如故岂能是冰护法能伤得到的。

即便没有他跟着。

如果先进后花园的不是怜心,而是如故,那么倒在后花园的就不会是怜心,而是冰护法。

轻道:“出来吧。”

树林中又转出一个人来,青色的长袍衬着这片阴冷的林子,越加冷得不带一点暖意。

俊美得让人觉得真实的眼眸同样冷如玄冰。

容瑾冷看着一身黑衣的云末,“这么快让她走,是怕我杀她?”

云末沉默,算是默认。

冰护法一心为地宫,这么多年,从来没做错过一件事。

这次却错得离谱,即便是死罪也不为过。

但她这么做,定受人蛊惑,至于是谁,他不用想也知道。

能盅惑冰护法的人,只有白族的玉女妩冰。

南朝灭了,白族自然成了被诛杀的对象,玉女妩冰随母亲隐藏起来。

白族的人在蛊惑人心上,确实有过人之处,这也就是母亲一直要保着白族的原因。

他对白族的人向来不喜,对母亲的作法也不认同。

在他看来,民心不是靠骗来的,而是靠一系列造福百姓的事来获得。

除了南朝复兴,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对复兴南朝的事,极少理会,只要白族的人所作所为不触碰他的底线,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但这次,妩冰做的事,已经超出他底线之外,即便是即刻杀了妩冰,也平不了他心头怒气。

不过,南朝复兴在即,白族暂时不能动。

如果现在处死冰护法,一定会惊动妩冰,万一妩冰在这紧要关头做出什么不利之事,南朝复兴将毁于一旦。

南朝复不复兴,他无所谓,但母亲一生操劳,他终究不忍心。

父亲死时,遗愿除了救魔族百姓出那水深火热的炼狱,便是让他别恨母亲,好好待她。

那种即便是死了,也要维护着感觉,他深有体会。

他自己如此,也就不愿逆了父亲的心意。

母亲,他得护着。

“即便是再恶心,也要忍着的感觉,你不是一向深有体会?一般人遇上太恶心的事,要么处理掉,要么忍着,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第一种,但容瑾你……不是一向选的第二种?”

如故体内还是怜心的魂魄的时候,容瑾对‘如故’厌恶到了极点,哪怕是看一眼都觉得脏了眼,更别说其他的事。

但他却强忍恶心,留在临安府,为那个让他恶心的怨魂补充阳气。

他憎恨厌恶怜心,冰护法杀死怜心,对他而言是大快人心的。

但怜心死了,她体内储着的那脉如故的魂魄,也会散去。

于是容瑾又忍着憎恶,在冰护法掐上怜心脖子的瞬间,一支金针无声无息地刺向怜心的胸膛,保住她的心脉。

所以,怜心虽然断了呼吸,却并不会死去。

也正因为这样,同样藏在暗处的云末,才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而是在如故翻出靖王府的时候,悄悄跟在她的身后。

他跟着如故,容瑾同样跟着。

刚才,就算如故自己应付不了冰护法,冰护法也绝对没有半点机会伤得了如故。

容瑾冷漠地和云末对视。

他和云末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但某些心思却是惊人的相似。

在对怜心的心思上,更是一致。

如故这根软肋在云末身上,同样在他身上。

“你的意思,这件事,由你来承担?”

虽然冰护法杀错了人,并没有伤到如故,但也不是他可以容忍的。

容瑾白皙的手指轻抚腕上金丝,他已经不记得这条金丝多少年没缠上人命,也是该饮饮血的时候了。

“我地宫的人做出的事,我身为宫主,自然不会推卸责任。”

“既然这样,动手吧。”容瑾阔袖轻扬,腕上金丝快如闪电地飞射出去。

云末手臂一伸,手中多了支盘龙紫金枪。

这一战,已经不是那天船上交手能比,无论是云末还是容瑾,只要一招出错,就会血溅当场。

飞砂走石,枝叶翻卷,天地随之变色。

突然,容瑾不理刺向他肩膀的枪尖,手中金丝缠向紫金枪,滑向云末握枪的手。

两败俱伤的打法。

枪尖刺入容瑾肩膀,眼见云末的手就要废在金丝之下,突然一条人影扑来,双手紧拽住金丝,将身体卷了上去,生生地阻挡住下滑的金丝,细如蚕丝的丝线划过她的喉咙,挨着云末手指停下。

冰护法松了口气,抬头看着面具后的那双墨黑眼眸,嘴角浮上欣慰的微笑,仰面倒下。

金丝和长枪同时撤回。

云末蹲下身,查看冰护法脖子上的伤,金丝割断她颈部动脉,大量的血涌了出来,已经无救。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既然让她自己回去领罚,就是饶了她一命。

冰护法笑了一下,她第一次敢在他面前笑,“我自己做的事,该我自己承担,而不该由主上您……”

云末皱眉。

冰护法大口的呼吸,却吸不进多少气,眼前戴着面具仍然俊逸非凡的面庞渐渐模糊,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到了尽头,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

“上次在清和殿,我……我没有动过杀她的念头……只是……只是想做得逼真一些。因为,只有那样,才能逼得萧宸失去理智,做出失德的事,才会死了北皇和越皇让萧宸和临安郡主联姻的念头。那样,主上才不会为难,不会难过……”

她跟在他身边多年,从来没见过他碰哪个女人,但那夜……

他明明恨如故入骨,却对如故索要无度。

她就知道,他是动了情的。

虽然,就算如故和萧宸成了亲,同样可以和离,但她不想他有一点受一点伤害。

他想要的女人,应该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我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她的心思,又岂能不追究?

“郡主她……”

“你杀的人不是如故,叫怜心,和如故一胎所生,如故无事。”

“红衣的是如故?”

“是,她已经不再穿白衣了。”

冰护法松了口气,一直堵在心口上的那块石落了下去。

原来,在妩冰的水晶球里看见的少女是怜心,她杀死了怜心,那么他不会再有危险。

而如故还活着,他也不用伤心难过。

也不必孤单一世。

这样,很好……

冰护法慢慢闭上眼,停止了呼吸,眼角滑下两行泪。

云末看着没有生气的女子,

“还打吗?”话是对容瑾说的。

容瑾转身,走向树林,无论是他,还是云末,现在都还不是可以死去的时候。

如故还需要守护。

云末抱起冰护法的尸体,胸口突然有些堵。

她是他从战场上捡回去的孤女,她的武功是他教的。

他教她武功只是想让她离开地宫后,能在乱世防身。

她学好了功夫,却留在了地宫,说,家人全死了,这世上只剩下她一人,她无处可去。

这些年,她为他出生入死,从无一句怨言,也不曾在他面前流露出半点男女之情。

他以为,她和他一样是无情之人。

直到听见她死前的那番话,才知道自己想错了她,她不是无情之人,只是把情埋得太深,深到连善于揣摩人心的他,都没有看出来。

他固然对她没有情,但她这样为他而死,仍让他心里隐隐难过。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一定不会教她武功,也不会让她留在地宫。

只有什么都不会的女人,才会心甘情愿地找个好男人嫁掉,平平淡淡地过一生。

一个隐卫飘身落下。

云末把冰护法的尸体交给他,“带她回去,好好安葬在后山的那株紫茯苓下。”

她生前最爱的就是那珠紫茯苓。

隐卫抱着冰护法的尸体,神色黯然,向云末行了一礼,飘身而去。

容瑾捂着肩膀上的伤,进了林子,到了无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靠着一棵大树滑坐下去。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

云末那一枪,虽然不会致命,却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承受的,即便是他数万年的不死轮回之身,也有些承受不住。

刚才在云末面前,不愿输了气势,没有即睦疗伤,而是强行撑着离开,每走一步,伤口扯得额头像要裂开一样地痛。

撑到这里,已经支撑不下去。

他靠着树杆,深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

吃力地单手解开衣襟,看着汩汩涌着血的伤口,手臂却怎么也无法抬高,包扎伤口止血。

一袭红裙停在他面前,他下意识地拉拢敝开的衣襟,警惕地抬头看去。

却见如故撑着那把金伞站在面前,正低头看着他的肩膀。

容瑾身体微微一僵,手扶着树杆欲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