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白杫偷偷摸摸的出了玉衡宫,却被静立在小院廊下的洛辰逸吓了一大跳,正想往回摸入房间,却被他叫住。

“白日里突然跑开又是为何?”洛辰逸的声音如那月华般清浅淡然,却又透着一丝隔着冰绡绞纱般的冰冷,凉凉如一股清泉,缓缓流进她的心间。

已经一只脚踏入房间的白杫猛的停住脚步,往廊上退了退,又再退了退,然后迈着犹豫的步子往洛辰逸跟前走去,既然他什么都知道,都了解,她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

“师父!不,或许应该叫你桃华!数万年过去了,我已经不是当初的绯烟,也不是曾经的白杫!”白杫垂下视线,凝视着自己的足尖,绣花鞋面上还绣着雅致的寒梅,这双鞋子,还是他曾经买的。

“我一直以为,命运是握在自己手里,因为我是神女,三界之中少有的神女,我至少,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命运!就算是我当初以身封印四大神兽的时候,我也这么想的,我至少留下了一丝魂魄,我与你,还可以再续前缘!”

“事实证明,我当初的想法太天真,我堂堂三界神女,沦为妖神,却被区区凡人算计,你一叶障目,我被迫离开,说不恨你,是假的,可是,我更恨我自己,为什么落下忘川,却将一切都想起来了,偏生被你如此伤害之后,却还是不忍心离开!还是固执的,一味的喜欢你!”

“而我,也为我的固执付出了代价,枉为神女,我却不能救陆怀英,他不过是喜欢我,有什么错?难道就是因为他错在喜欢我?就应该为我付出生命吗?还有寒石,盗引魂灯是大罪,更何况此物乃是蜀山至宝,我知道,临渊到如今还在寻他。可他为什么,也是因为我,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自从我再次睁开眼,我就知道,我能够活过来,一定并非如此简单,我没有像上一次一样留下一缕魂魄,可我居然能醒过来,当轩扬告诉我寒石下落不明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定是寒石救了我,不顾一切,整个蜀山,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第一次觉得,原来这数万年来,不管是什么时候,我的命运,从来没有被我握在手中过,回头看看,当初的我竟如此天真!或许你早就知道,我是白杫,可是,你知道吗?我不顾一切的爱你,却已背负了人命,我已经不敢再这么任性下去,我已经不知道,我身边所剩无几的亲人,朋友,什么时候会离我而去。”

“我曾经以为,我与初夏以命相知,我视她为姐妹,为至交好友,可是最后给我致命一刀的,却是她,轩扬我视他如兄,可到最后,他却是直接导致初夏与我反目的原因,桃华,你说,我还有什么?现在的我,还有什么?”

“你知道我每日看着阿斐的时候,是多开心吗?因为我十分庆幸我还有他,他是我的血脉,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唯一的骨血,可是我也害怕,我知道吗,我害怕墨如冰对他下黑手,我害怕他就那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就……就……”

白杫痛苦的捂住脸,那强忍不住的泪意自指缝中划落,这些都是她心里的害怕,当初拼命生下小阿斐,如今看着他长大,能够叫她娘亲,天知道她心里有多高兴,多开心,那是她的**,再也受不了他有任何的闪失!

她想跟他在一起,无时无刻都在想,想得心都痛了,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行,不可以,这样会害死更多的人。

蓦然,那熟悉清冽的香味就那么毫无预兆的窜入鼻间,那拥抱如此怜惜,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只是震惊的抬头望着他,却并没有推开他。

“杫儿,你既然知道我已知你真实身份,又怎能料定我一定会放手让你走?我已恢复了在天庭的记忆,历经三世离别之痛,又怎能容忍你再次离开,再次消失……我们已经有了阿斐,你就真忍心如阿斐所说,抛夫弃子,远走他乡?”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如同陈年好酒,香醇醉人,让她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原来,所有的坚持,都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她从来都不知道,事事倔强坚强的自己,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

“杫儿,不管你是绯烟,还是白杫,亦或是柳忘尘,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唯一的妻!”洛辰逸拥紧了她,如此充实的感觉,如梦般虚幻,如此不真实,可是却幸福得让他觉得此生足矣。

白杫咬着双唇,双手紧紧揪住他身侧的衣袂,或许,事情真的没有走到要分开的那一步,如青鸾所说,他们……他们还可以一起面对!不管她怎么否认,怎么撇清,却也抹不掉早已嫁为他妻的事实,怎么也抹煞不了她是阿斐娘亲的事实。

“你曾经……曾经娶了墨如冰……”说不介意,是假的,试问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够接受夫君另娶,并且还在自己怀孕的情况之下。

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红烛高堂,他一身喜服,玉树临风,清朗傲岸,可那一身喜庆,却不是为她所披,而是其他女子。

“你走之后,就中断了,我与她并未拜堂,未及行礼,不称夫妻,杫儿,只有你,曾与我山盟海誓,你可还记得,翠竹林中,一句‘待我长发及腰,师父娶我可好?’我有多开心,我有多担心你是年少无知,只是少年轻狂。”

下一句是什么?她记得,那日他大婚,她想问,却没有问出口的——师父,我已长发及腰,可你说好的要娶我呢?

如今事隔多年,旧事重提,她却没有想要再问的**。

“纵使我年少轻狂,青春荒堂,可也未曾想过负你!”白杫缓缓的从他怀中退出来,双手顺着他的袖子,指尖划落,握住他的手,抬眸看他:“师父,师父,你还是我的师父,我仍旧是你的徒儿,走了一圈,我们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原点,可是,这一次我回蜀山,却不如当初那般单纯,如他们所说,另有目地!”

“任你娇蛮,誓死娇宠!”短短八安,掷地有声,说明了他的立场。

他为苍生,为天下,为三界,伤她甚多,如今她想要的,哪怕是三界覆灭,苍生殆尽,他也不会犹豫一下。

白杫想哭,却又想笑,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他的一句话。

一句肯定一切的话。

松开双手,白杫将怀中的蒙面轻纱拿出来,转脸轻快的冲着他笑了笑:“我要去做坏事了,你要不要一起去!?”

说着,动作极快的将手中轻纱覆于面上,雪白的轻纱极透,那清秀致极的面容在面纱之下隐隐绰绰,看得不真切,只是那双盈盈水眸,灵动如昔,带着如星辰般的晶亮的笑意。

一身雪白冰绡绞纱素裹,衬着那隐隐绰绰,十分不真切的娇颜,仿若雾中仙子,翩跹而来。

洛辰逸宠溺一笑,随着她的身影掠过,残影绰绰,已然不见两人的身影。

天玑宫还是一如继往的安静如昔,寂静得没有任何声音,而唯一的主院,却是灯火通明,器皿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贱人,走了一个又来一个!”墨如冰神色阴狠,抬手拂掉角落里呈摆设的,半人高的青瓷花瓶,顿时,一地碎片。

“谁知道那女人给洛辰逸灌了什么**汤,此次阿斐伤得如此之重,她居然没有受到洛辰逸的半点责罚,果真诡异得紧!”一名黑衣女子,身姿妖娆的坐在桌边,就算是没有任何动作,但那眉间风情,却是怎么掩也掩不住,妖媚惑人!

“蓬莱公主,你说你联手魔界杀了白杫,又毁了青珞双眼,囚她于地牢,做了这么多,眼看着与洛辰逸拜堂成亲,却还是未能成事,是不是你与他终究无缘!”黑衣女子凤情万种的撩起耳旁垂下落发,姿态且娇且媚。

“什么叫无缘?”墨如冰脸色极其阴狠的盯着黑衣女子:“苏烟,你不要以为拿着我与魔界联手的事情就能够威胁到我,我告诉你,白杫已经死了,没有人再会相信你,你以为洛尊上会相信你吗?”

苏烟浅浅的笑着,十分媚惑,姿态慵懒如猫儿般:“蓬莱公主多心了,我苏烟可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若是想要威胁你,又何至于等到现在,不过如今魔界群龙无首,魔尊被白杫当初舍命封印,亦是不成气候,不过,以蓬莱公主的身手,想要对付那柳忘尘,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贱人!”听苏烟一提到柳忘尘,墨如冰便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难道连蓬莱公主都拿她没办法?”苏姻掩唇娇笑,声如银铃,清脆如水:“如此,我倒要去会会她了!”

说完,苏烟如同一阵黑烟,向四周散去。

残灯如豆,房间里独剩墨如冰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