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永远是最让人忌惮的事情。

含之没拦着谢尧瑱,她替他准备好一些御寒的衣物,悄悄送到谢家,和谢夫人准备的衣物放在一起,而后,在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为谢尧瑱送别。

谢夫人最疼爱的要数谢尧瑱,或许因为他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即便他已经长得很高,家里人那份对孩子的热情和宠爱,只会逐渐叠加,而不是随着年龄增大减少。

谢尧瑱一身利落的装束,少了华服,普通衣衫却让他多了几分少年向青年转变的硬朗,显得更加挺拔,他听着谢夫人少有的絮叨,手不自觉拍抚着谢夫人的背,时不时答应一声让谢夫人放心。

送行的时间并不长,谢父揽住谢夫人,看向谢尧瑱时有自豪和近乎看不出的关切:“去了军营,不能像家里这般娇气,既然选择,就别以为自己特殊,别丢谢家男儿的脸。”

“爹,我知道。”谢尧瑱认真应道,脸上的坚韧,是一个男儿的承诺。

“嗯。”谢父满意点头,温和拍了拍谢尧瑱肩膀,“照顾好自己。”

谢夫人依依不舍拉着谢尧瑱的手,又叮嘱几句话,最后看谢尧瑱的眼神不时向旁边飘,想起什么,轻笑一声:“去和含之说几句话吧,难为那孩子这么支持你。”

如此直白的话,让谢尧瑱脸烧了一下,但脚步还是忍不住走向含之。

含之静静站着,等谢尧瑱走到跟前,只觉得心中也有好多话要说。真对着谢尧瑱,却觉得什么话都不那么重要。无言相视,周围的背景在一眼之间皆成了虚色。含之唇畔显出浅笑:“别忘了答应我的话。”

谢尧瑱点头。眼睛都舍不得眨一样看着含之:“我会照顾好自己,春暖花开,我一定回来。”

春暖花开之时,我们婚期也近,到时,你骑马佩红花,迎我入门,我绣好嫁衣,做你今生的娘子。所以。为我,保护好自己,回来,等我十里红妆与你成双。

日子悄无声息就过了,还来不及让人感叹一句,一季已过,季节暗换。前一刻还在捧着手炉在屋子里避寒,下一刻推开门,已是嫩莺轻啼酥雨润物。

偌大宛京。竞华瑜蕊已经离开,谢灵姝宫门之内不便往来,没了几个可以说话谈心的人,除了必要。含之恢复了以前的习惯,是极少出门了。

无聊翻了两页书,含之开始望着外面发呆。连青落进来都没有发觉。

“小姐,烦闷的慌。不如出去走走?今天天还挺暖和的。”青落走过来问道。

下半年的时候,林意宁做主。给翠灵和青落许配了人家,不是白家家养的奴仆,而是外面打点铺子的伙计,年纪轻轻都是踏实能干的。原本是要换个丫鬟照看含之,让翠灵和青落顾好自己的家,到底是多年感情,翠灵说外面的事也做不顺手,做什么都感觉没有着落,还是回白家熟悉,青落也是这个意思,所以现在,两人仍旧跟在林意宁和含之身边。

含之摇了摇头,仍旧百无聊赖腻歪着。

青落想了想,小心说道:“不过是迟了几日,兴许是路上耽误时间了,谢少爷不会忘记写信的。”

“我哪里在想他,那么大人了,还能照顾不好自己?我是懒得走路而已。”含之眯着眼睛说。

青落知她低落好几天了,肯定是惦念谢尧瑱那边迟了几天的信,听含之否认,她也不点破,仍旧笑着建议:“小姐还是出去走走吧,连着下了几日的雨,好容易晴暖,晒晒太阳身子也爽利。”

含之透过窗子往外瞧,加上坐了半日身上也有些僵乏了,遂听了青落的话站起来,准备去院子里转转。青落见状,放下手中的活儿跟在后面,不时还说几句新鲜事逗闷子。

两人刚出院子,看见白老夫人屋里的宝珠匆匆走来。含之站定,等宝珠到了跟前,皱眉问道:“有事?”

宝珠匆匆施礼道:“小姐,大小姐回来了,老太太请小姐过去说话。”

含之应了一声,举步要走,蓦然回头问道:“大小姐怎么忽然回来了?谁还在老太太那里?”

宝珠已经多次见过含之严肃的样子,总还是适应不了这种肃然,含之一问,她就感觉跟被看透了一样,头也不敢抬:“回小姐话,奴婢也不清楚,是老太太说大小姐好久没回来,请小姐过去,好姐妹一起说说话。”

含之冷眼看了眼宝珠,沉声又问了一遍:“谁还在老太太那里?”

宝珠不敢在隐瞒,颤声说道:“少爷和连姨娘也在。”

含之听她如此说,眸子转冷:“夫人现在在哪里?”

宝珠低声回说:“老太太请了夫人一起过去。”

青落见含之眉眼似挂了层霜,不知是为了何事,又怕她生气闷了自己,忙上前轻轻拍含之的背.

含之清冷笑了一声,对青落说:“我去祖母那里,你不用跟着了。去一趟拾园,告诉绛瑛姑姑,除了夫人回去吩咐,拾园任何人不得外出,任何东西不得其他人随意动。”

进了后院,果然见到院内多了许多东西,看样子都是白珺瑶从王府带来的,含之扫了一眼,神色不动往屋里走去。

白老夫人正拉着白珺瑶说话,林意宁坐着,稀罕的是,连姨娘竟然陪站着,白尚琪脸上努力堆着笑,殷切的看着白珺瑶,也没敢坐。含之心中又确定了几分,这次白珺瑶回来,果然不单单是为了回娘家。

“珺瑶姐姐怎么也不传个信儿就回来?家里也好准备准备。”含之说着,就在

在林意宁旁边坐下,脸上的笑意盈盈。

“做什么这么正式。不过是想祖母了,回来看看。不值得大费周章的。”白珺瑶说的随意。

含之端起茶欲饮,又放下对着林意宁说:“我刚才正想去拾园呢。可巧路上遇到宝珠,听说珺瑶姐姐回来,心里一高兴就先过来了,差点将事情给忘了。娘,七云坊那边新送来衣裳样式,我和紫珣姑姑都拿不准是不是合适,正说去问你呢。”

“我先去看看。”林意宁说着就要起身。

白老夫人不高兴道:“什么衣裳这么当紧?珺瑶好容易来一回,还抵不上几身衣裳重要?”

林意宁淡然道:“我看了原先替含之出嫁做的衣裳,当时没想到含之又长高了些。大都不能穿了。咱们白谢两家都不是小门小户,含之嫁过去少不得应酬,到时候连可身的衣裳都没有,岂不让人笑话?眼见含之出嫁的日子也近了,连夜赶还怕时间不足呢,可不是很当紧。”

白老夫人哑口无言,眉头皱了几皱。白珺瑶在一旁声音静,不疾不徐地道:“这事确实耽误不得,母亲赶紧去忙吧。我陪祖母说会子话,等等再去拾园看母亲。”

屋里一时静然,含之似是没有察觉到这股子静默,兀自端茶饮了。也不主动开口。

“这是我从王府带来的茶,含之若喜欢,我命人再送些给你。”白珺瑶从白老夫人身边挪到林意宁方才坐的位子上。手随意搭在腿上,仪态端庄。

含之笑着说:“我也不常喝。有时贪这茶香,不留神多喝几口。晚上就容易睡不着,所以娘也不让人往我院里送很多茶。”

“含之你呀,从小就是身子弱,好多东西都要忌口,王府那边好多新奇的东西我也不大敢往家里拿,一则是祖母上了年纪脾胃不好不能多吃,二来,送家里了,顾念着含之不能吃,送给你的少了,外人反而闲话咱们姐妹情谊。”白珺瑶说的惋惜,“含之若有可口想吃的,尽可说。”

才多久,谁还能看出白珺瑶曾经强硬的自卑自傲,含之但笑不语,眼角瞥见白老夫人自豪的表情,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虽能说这种若有似无的强调,不是曾经自卑的反弹?

“谢谢珺瑶姐姐。”含之口头上应和着,笑指着连姨娘问道,“半天了也没见姨娘跟珺瑶姐姐说话,可是太激动说不出了?对了,姨娘怎么站着,珺瑶姐姐看了会心疼的,姨娘快坐下吧。”

白尚琪忍不住怒视含之,待要说什么,被白珺瑶沉声喝道:“尚琪,你旁边坐下。”

含之问道:“尚琪哥哥怎么不高兴?是谁惹你了?”

“还不是你……”白尚琪压抑许久的怒气像是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本就看含之不对眼,现在无论含之是什么表情,他总觉得含之是在讽刺什么,不由腾地站起来,指着含之就要张口骂。

“尚琪,坐下。”白珺瑶神色冷下来,威严中带上几分冷冽,白尚琪还要恼,看到白珺瑶的表情,却生出几分胆怯,狠狠甩了下手低头坐下了。

含之在白老夫人和白珺瑶两人间看了几遍,最后将目光定在白尚琪脸上:“我这些天极少出来走动,这个月来也是今天才见到尚琪哥哥,怎么会惹尚琪哥哥生这么大气?”

“不关你的事……”

“那间铺子是怎么回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是白珺瑶平静的声音和白老夫人也带了些恼怒的声音。

含之看到白尚琪脑袋猛地抬起,眼神略过他,看向白老夫人,带着讶异:“祖母是问哪间铺子?我大半个月前才过去看了一遍,进货和帐目都没问题,掌柜的和伙计也都挺上心的。”

“你做了什么手脚,为什么只有尚琪名下的那间铺子生意一落千丈?连以前的老客都不过去了。”白老夫人冷着脸问。

含之笑了:“祖母怎么问我?上次王爷都说话了,家里那间最稳当和值钱的铺子归了尚琪哥哥,我可说了一句不愿意?何况,那时是祖母的意思,既然铺子换了主子,旁人就过问不得,我可是好久没注意过铺子经营了。”

“白含之,你不用这样装无辜。如果不是你,为什么那个掌柜说不干就不干。连大半伙计都跟着走了?如果不是你支持,他们有胆子另开一个同样的铺子。将人都抢走?明明就是你心思歹毒,现在撇的这么干净,糊弄谁呢?”白尚琪呛声道。

白珺瑶这会子只冷冷瞥了白尚琪一眼,却不再呵斥。

含之看着周围几个人都要求个答案似的看着她,直接拿眼看向白珺瑶:“珺瑶姐姐此次回来,是为了尚琪哥哥的铺子?”

白珺瑶不置可否:“我听说有人特意与尚琪作对,同样的东西总是价格低一成,尚琪也是让我帮忙,我才让人查了查。发现掌柜的恰好是原来的掌柜,本来想要处理的,也是怕伤了含之的面子,才回来问问情况。”

听白珺瑶一副仲裁的话语,含之反而更加放松了:“珺瑶姐姐也觉得是我气不过尚琪哥哥得了一间铺子,暗中下的绊子?”

“不是你还有谁?”白尚琪插嘴道。

白老夫人也跟着问:“含之,那个掌柜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含之脸上的笑消了,手指弯起轻叩桌面:“祖母,难道在您眼中。我就是为了区区一间铺子,不顾自己良心的人?我既然说出让出铺子,就绝不会惦念已经不属于我的东西。不说其他,”说到这里。含之唇角眉梢明显有了几分自嘲,“王爷都亲自开口了,我一个女儿家还能怎么着?”

“这话谁都

会说。”白尚琪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到含之跟前。“可是你藏的再好,也被我找到了这个。这上面明明写着是你买下了那间铺子。你既然说和你没有关系,现在告诉我。为什么你买下的铺子,聘用了原来的掌柜的?”

含之坐直,又慢慢放松,缓缓吐出一口气:“在祖母和珺瑶姐姐跟前,我不想和你吵,不过你得记住,这个家里,能质问我的,只有祖母和爹娘。我给人脸面,那也得看值不值得给。”

“铺子确实是我买下的,掌柜的也是我请来的。有人为白家的铺子勤勤恳恳卖命几十年,我做不到看他们因为某些变更没了养家的活儿。本来说送给他们当补偿,可他们情谊重,坚持称呼我为东家,我听着舒坦,乐意听着。他们不是冲着赔钱做的买卖,干拿手的老本行有错?”含之起身,浑身清冷,不见半丝柔和,“话我说到了这里,我给尚琪哥哥一句话,凭良心做事,开门做买卖,没人能一辈子看你面子光顾。”

含之对仍旧没事人一样的白珺瑶福了福身子:“珺瑶姐姐,如果还有疑问,尽可拿着确凿的证据找我,其他的,怕我也帮不了忙了。若珺瑶姐姐不满意,改日我亲自到王府跟王爷王妃请罪。”

说完,含之跟白老夫人说了声,转身离开。

“啪!”白尚琪将手边的茶碗扫到地上,“贱人。”

“刚才怎么不骂?”白珺瑶眼神冷硬,身子后倚,双手叠放在腿上,“你这会子横给谁看?”

“还不都是她祸害的。”白尚琪诺诺辩解道。

白珺瑶放弃一样闭上眼睛,声音少了许多温度:“到底是谁祸害的?当初是姨娘说你没有家业傍身,生活不顺意,会挡了你的前程,我才舍了脸跟王爷提了。若不是王爷出面,白家的铺子能任你挑?你怎么不说自己不争气,好好的铺子让你给糟蹋成这样,你是要将错处推到谁身上?”

许久不说话的连姨娘,有些不安的看着白珺瑶,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一样:“尚琪他,是没有经验。珺瑶,你再帮帮他。”

白珺瑶疲惫摇头:“姨娘,这件事,我不会再向王爷开口。”

“可是你不帮他,谁还能帮尚琪呢?那间铺子也完了。”连姨娘着急的说。

白老夫人看着白珺瑶,不知是被白珺瑶周身那种气势给镇住了,还是潜意识里觉得不能强迫白珺瑶,轻声提议一样说道:“珺瑶,祖母知道你为难,王爷最疼你,你开口的话,王爷一定不会反对的。”

白珺瑶定定看着白老夫人,眼泪不自觉留下来,眼神中的苦痛也不自觉流露出来:“祖母,不是我不想帮,我与尚琪一母同胞,再冷的心也不能不顾他啊,所以上次才腆着脸求了王爷,还亲口下了保证的,可是您看,才几个月,铺子竟然要往里面贴钱,您让我怎么跟王爷开口啊?刚才含之说的那句话多让我难堪,要是含之亲自去王府赔罪,外人怎么看我啊?您不知道,比我好的人太多,我又没有得力的兄弟相帮,自嫁到王府,我夜里睡觉都不安稳……”

连姨娘定定看着白珺瑶泣不成声,颤颤扶上她的背:“珺瑶,是姨娘为难你了,莫哭了,尚琪这里,咱们认了。”

白尚琪心里的火更旺了,对着白珺瑶却不敢造次,他梗着脖子说:“她白含之不是不痛快吗?我将铺子还给她。风水轮流转,我不信她能永远得意。”

“尚琪,你少说一句,先出去吧。”连姨娘扭头说一句,又低头安慰白珺瑶。

白老夫人恨恨低喃一句:“白家有那俩人,真是倒霉透了,搅得家不安宁。”

白珺瑶听到她们说话,都不理会,只顾着流泪哽咽,只是外人皆看不见,她捂着的眼睛深处,有冷漠,却没有表现出的伤心。她现在虽有王爷疼爱,到底没那么稳固,所以她不能表现出半点让白老夫人失望的地方。

拾园。

含之陪着林意宁安静说话,半晌,往院门口瞧了一眼,眼神晦涩不明。在白老夫人和连姨娘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含之早在宫中见到白珺瑶时就已经察觉到她的转变,见识过宫门冷暖薄情的人,怎么舍得自身锦绣添了斑驳,怎么会舍得拿琐事毁了自己不稳定的荣华?(。。)

ps:回家网线没弄好,昨天和今天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