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真意一寸心,莫再纸上绘相思。

虽然荆夏并不是以武为尊,平时也并非是崇尚武力,但对于戍边征战的将士,那种由心而发的迎接却做不了假。因此,即使春寒料峭,奉英街街道两旁还是挤满了人。

刚从战场归来的将士,兵甲在身,即使身边没有兵器,可那种肃然而立的感觉,还是让迎接的人感到震撼。

含之托着腮认真听着巧燕描述城门和街上的盛况,两只眼睛装满了笑意。巧燕说到兴起,手舞足蹈的,含之也不恼,仍旧笑着问:“巧燕很崇拜他们?”

巧燕停下来,兴奋地看着含之说道:“那是当然了,小姐,有一年奴婢村子里唱大戏,戏里那些大将军好厉害的,奴婢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将军,比戏里面的还威武。”

“你觉得他们哪里最威武?”含之笑着问。

巧燕歪着头想了想,咧嘴一笑,天真的样子让人感觉很舒服:“奴婢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看着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铠甲,一招一式的都好厉害,小姐也该去看看,那场面真的很,该怎么说呢,就是很厉害就对了。”

“对了小姐,奴婢刚挤到前面,就看到谢少爷了,他穿着铠甲,奴婢差点认不出来……”

巧燕还在说着她见到的情况,含之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了,他回来了啊,脑海里想着短短几个月不知谢尧瑱变了样子没有,他回了谢家肯定要耽误些时间应对,不知什么时候能抽出身来找自己。含之的唇畔漾起淡淡暖笑。

这边想着,门外一阵急匆匆脚步。不等含之抬起头来,面带喜色的青落走进来。让巧燕先回了拾园,才轻声说道:“小姐,谢少爷来了。”

含之站起身来,后又一愣,呆呆问道:“他不是先回家了?”

青落见含之如此反应,不由一笑,上前来推着含之道:“小姐想这个做什么,人既然来了,自然是这里有相见的人。小姐快走吧。我看谢少爷的模样,都没怎么梳洗,人家都这么着急来了,小姐可别让人家等得心急。”

含之被青落说的面上露出几分羞色,想要开口却发现嗓子紧巴巴的,她清了清嗓子,问道:“青落,尧瑱这会儿在哪儿呢?”

青落笑了,她快速帮含之整好衣服。说道:“小姐,谢少爷没有进府,是我刚好回来碰上了,谢少爷说没来得及整理仪表。不敢冒然进府拜见,所以这会子正在府门外不远处等着呢,小姐快过去吧。”

饶是心中再急切。含之也不敢跑着出去,只能尽量加快脚步。连路上丫鬟仆人说话也入不了耳。一出门,含之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站着的人。

含之脚步顿了顿。脚下更快走了过去:“尧瑱。”

谢尧瑱含笑看着匆匆而来的含之,等她到了跟前,眼神一直没有离开含之。

含之先是有些不好意思,可见他不说话,就这么看着,了然的同时,心里那种情不知何所言的感觉也渐渐变淡了,她粲然一笑,略带着俏皮问道:“看好了没有?我哪儿不一样了?”

“嗯?哪儿都一样。”谢尧瑱闻言一愣,下意识回答道,见含之戏谑的眼神,随即笑开,“含之,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听见谢尧瑱的这句话,一直压在含之心底的那份担忧,才真正散去,他还记得分别时的承诺,所以才刚回来就到了这里,就只为说这句话。含之看着他,淡淡笑开:“嗯。”

“伤着没有?”才几个月功夫,含之却觉得谢尧瑱成长了不少,整个人硬朗了许多,比宛京高谈阔论的贵家公子,更显出男儿气概,这样的谢尧瑱,自信,也更耀眼。

战场上都是真刀真枪的过招,而且谢尧瑱是真心想要战场磨练,更加不会背后偷懒,所以身上伤口淤青自是少不了,若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升到陪戎副尉的位置,也不会让其他人服气。可看他表情就知道,那些苦和伤在他是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看着含之眼底的关心,他低头一笑:“含之,无妨的,我会照顾自己。”

含之伸手扯住谢尧瑱的手,肤色变深了,手心的茧子也硬实粗糙,指节分明的手,再不见娇养痕迹。单看着两只手上还留着浅浅伤痕,就知道他身上肯定也受过伤,想到刀枪擦过谢尧瑱的身体留下道道血痕,含之的心就拧一下子,她心疼,却不在面上表现出来,只轻轻摇了摇谢尧瑱的手,口中语气含着关切:“怎么就先到这里来了?见过伯父伯母了没有?”

谢尧瑱笑着点头:“我跟爹娘报了平安才来的,本来是想着让人送信给你的,可心里实在惦念,就先过来了。”

“嗯。”含之停一下,笑着说,“天这么冷,你也不说多加一件衣裳,快些回去吧,伯父伯母肯定想同你说说话。你回去也好好歇息歇息,反正有时间,到时候咱们再一处说话。”

谢尧瑱点头,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个木簪子,材质一般,可雕工颇具异族特色,想来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他将东西和一封信递到含之手上:“我瞧着稀奇就给你买了个,你拿着玩。这信是瑜蕊郡主写给你的,我刚巧遇见她,她就托我给你捎过来了。”

“瑜蕊?”含之接过来,看信封上娟秀的字体,笑了笑将信收起来,抬头给谢尧瑱说,“你这几天少不得要应酬一些事情,估摸着也脱不开身。我早先进宫时,灵姝姐姐还说想你了,要是有机会,你也跟着伯母去看看灵姝姐姐。唔,这么说来,有好几天你都不得空了……”

谢尧瑱眼中满是笑意,他看着含之认真推算日子。心中一动,开口道:“含之。我明天陪爹娘,咱们后天出去玩吧。去点微山如何?”

含之抬眼看他,见他一脸认真,

垂下手放松应道:“好!”

回到府中,含之想着谢尧瑱那坚毅的眼神,慢慢走到书桌前,打开早先画好的人物画瞧上几眼,重新研墨提笔,半晌,一副半旧戎装的少年出现在纸上。与之前那副俊俏俊公子并排在一起,不一样装扮,却是相同的模样,落在纸上,也含着相同的情意。

风拂,纸动,两张画上,字迹也显眼,一个落笔“思”。一个新墨书写“归”。

“青落,你去跟管家说一声,我后天一早要用马车。”含之走出来,先是对青落吩咐。而后转身,笑着问紫珣,“紫珣姑姑。我娘现在在哪儿呢?”

谢家。

谢夫人得体送走一些闻讯前来的人,摆手让芸心带人将礼物整理好入账。才缓了口气跟走过来的谢父说话:“尧瑱从军不过几个月,即便得了职位。也是不显眼的,怎么这么多人前来?”

谢父瞧一眼堆积的礼物,心中也委实无奈,他性子耿直,可也不是不懂其中弯弯道道,如果单论尧瑱成就,即便有谢家在上面罩着,这种热络也着实过了,他看着谢夫人,有些无奈叹道:“估计是珺瑶的原因在……”

谢夫人闻言皱眉道:“珺瑶如今也不过是个才人,尧瑱也不是功成名就,如今这种张扬,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好处。儿女若成才了,我替他们高兴,可这种虚名声,咱们谢家承担不起,何况……”谢夫人停下来,手指着芸心清点礼物的方向,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些礼物太过贵重,刚才来的人时间差不多,我还没想好怎么拒绝,他们就将礼物放下了。老爷,能不能想个办法将礼物还了回去?”

“这不大好办,处理不好,反而显得咱们跟拿乔一样。”谢父看芸心小心翼翼挪动玉雕金饰,心也突地跳了一下,确实太过贵重了,这礼物真收不得,“罢了,我想办法就好。不过,我担心这几天还会有人过来。”

“这个好办,尧瑱跟我说,他后天想和含之上点微山,我正好趁这个机会也过去上柱香,刚好也避开了这些杂事。”

谢父点头:“也好。尧瑱和含之去,是他们决定的,还是白家也知道?”

谢夫人摇头:“我也不清楚,尧瑱回来只同我说了声,我看他很疲累,先让他歇息去了,具体情况等等再问他也不迟……”

两人正说着话,管家匆忙走过来躬身回禀道:“老爷,夫人,宫里才人送来东西,公公正前面等着。”

谢父和谢夫人对视一眼,幸好两人刚才一直待客,穿着规整用不着换衣裳,于是两人赶忙迎了出去。正是宫里的谢灵姝得知了谢尧瑱平安回来,高兴之余遣人送来了一对如意和一封劝勉的信。谢父恭敬接了,又好生款待来送东西的公公一番。

且不说这边毕恭毕敬,暖香飘然的宫殿内,谢灵姝也恭敬迎接着更尊贵的人:“皇上。”

“平身吧。”夏元琛虚托一下,往前走几步坐了下来。

谢灵姝命人上茶,才迈着碎步在下首第一个位子坐下,看一眼淡然而坐的夏元琛,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干脆不语,柔顺等着夏元琛开口。

“朕记得你弟弟也从军去了,这次回来的将士里面可有他?”

谢灵姝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微微颔首,道:“回皇上,舍弟正是跟着这些将士一起回来的。”

“嗯,敢舍身上战场保国,是个有勇气的。”夏元琛淡淡赞了一句。

谢灵姝忙谢道:“臣妾替舍弟谢皇上夸奖。”

“画怎么摘了?”夏元琛突然问道。

谢灵姝一愣,一时没明白夏元琛说的是什么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悬挂含之所画的她和白珺瑶画像的那个地方,如今是一幅海棠春睡图。

谢灵姝想起上次白珺瑶来时,瞧见这幅画,无心说道“你呀真是,皇上常来你这里,你怎的还挂着外人的像”,这也提醒了她,白珺瑶走后,她就将画换了。不是她疑心忌惮,即使白珺瑶已经嫁人,可容貌不减半分,反而更添了几分少女时没有的韵味,她不想皇上每次瞧见那画,眼中还有另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人。谢灵姝笑着说道:“臣妾觉得不好意思,况且上面还有宁王妃,思来想去觉得画挂在这里,实在唐突,就换了。”

夏元琛沉吟一声,盯着海棠春睡图看了一会儿,微微笑道:“换了也好。不过朕觉得那幅画上,一身红衣的你很是好看,有几分这海棠的神韵。你是哪儿请的画匠?如此好画工,不如请来皇宫做画师。”

谢灵姝浅笑道:“这个人皇上还真是不能请来,好歹人家也是官家大小姐。”

“哦?是哪位卿家的女儿?如此才情,该是咱们宛京有名的才女了吧。”夏元琛见过那幅画,自然也知道画画的人是谁,他也说不准自己的心思,总觉得与那个小丫头相关的事都有意思的很,闲暇的时候也能因着兴趣探究一二,可知道她许了人家,也没有遗憾想要抢夺的心思。

谢灵姝见夏元琛虽然有几分兴味,可眼中却没有其他含义,再一想含之就要嫁给尧瑱了,也就没有再深想,笑着回道:“是白尚书家的,也就是宁王侧妃的妹妹。”

夏元琛没有再往下问,轻笑说了句话将话题转了:“白卿家女儿才情不错,将爱妃神韵画出了几分。”

夏元琛画中的夸赞让谢灵姝脸红了,只觉得心中甜的很,她知道这宫中陪在皇上身边的女人不止一个,她看到夏元琛对着其他人笑和宠爱,心中也烦闷,可夏元琛每次同她在一起,总也是宠爱有加。在皇上心里,对她多少也有爱在吧?

谢灵姝低下了头,也错过了夏元琛少有外露的玩味表情,有

意思的丫头,容貌才情出身皆不输白珺瑶,朕真是越来越好奇你那么低调到底为了什么,而谢尧瑱,见到的又是哪一个你?此时的年轻帝王,或许真的没有其他心思,只是顺心的时候,恰好碰上一件他觉得有趣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