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帝亲征。

临行前,特意召见大臣连商几日国事;同时,令太子监国。

荆夏太子恒,年岁十三,如今看来,已然是翩翩少年。虽他眉宇间还稍显稚嫩,但经年跟在夏元琛身边,又有好几个师傅悉心教导,寻常的孩子还真没有这般持重的,而他眉眼天生带笑,寻常的时候则颇显得温和,但含之知道,这父子两个认真起来的模样极像。

低头的时候有些长,猛一抬头就觉得骨头咯吱作响,含之稍稍抬手敲了敲肩膀,看到书案前俯首蹙眉的少年,脸上有了笑意,如此少年,已经有不怒自威之态,如此气度,夏元琛用尽心思的培养,果然没有白费。

“太子,歇息片刻吧。”

说话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宫女,吴皇后唯恐旁人照顾不周,特意选了自己身边的人过来伺候,这宫女也可靠,话不多,但足够沉稳。

这段时间虽说是夏恒监国,夏元琛也说一些政事他可以试着拿主意,但多还是要和大臣们商议后再做决定。

夏恒被培养这么久,作为储君而言,该有的自信还是有的,但近日听大臣商议政事,听取他们的主张见解,方觉自己书读了,该有的处事方法和处世之道还是欠缺不少,所以正事之外他开始读夏元琛特意留给他的奏折,细细琢磨其中手段,遇见实在想不通的……夏恒低垂的眼中,蓦然闪出几分复杂,父皇走之前说过,太傅不在,可以问含之姑姑。

见夏恒没有反应,这个大宫女有些奇怪,可他确实是看东西看了半个多时辰没动了,她奉了皇后的命令一定要照顾好太子。所以她还是又说了一声让太子喝茶。

夏恒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只是听到耳边有生硬,抬头时眼睛里的锐利还未退去,惊的宫女心头一颤,忙退后跪在地上。

这时,一只手端起那盏茶,递到夏恒手边:“太子看奏折好一段时间了,歇息片刻,也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含之姑姑。”夏恒低喃一声,回过神来。眼光扫到跪着的宫女,眉头不由一蹙,按说这御书房寻常人不便出入,可母后说怕他被照顾不周,非得派个人跟着,他也没大反对,可这会子看她差别于含之姑姑的反应,不知怎的心头有些烦意,如果在寝宫还可。但在御书房,他不需要只会端茶倒水伺候的人,这么多年除特定宫人外,父皇只留含之姑姑在御书房伺候。通过这些日子相处,他也懂了。

想到此处,夏恒喝了口茶,然后道:“你回去跟母后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宫女的脸色一下子惨白:“奴婢错了请太子责罚,还望太子原谅奴婢这次。”

看着宫女不断磕头,夏恒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含之听夏恒如此说。虽猜不出他心里怎么想,可也知道不是因为宫女做错了事,可看他态度,也是误解了宫女意思,想了想,先让她退到外间去,才问道:“太子怎么突然让她回去皇后那里?可是她有什么做不到的地方?”

“没有,只是这里有很多重要机密,寻常宫人不懂得这些,万一不慎就可能捅了大篓子,况且,端茶倒水这种活儿,这里有专人做,她再谨慎也不如他们做的熟练,何必费事?”

“皇后是想照顾太子周全……”

话未说完,夏恒忽然道:“含之姑姑,我不需要没有用的人在这里伺候。”看着含之有些吃惊的表情,夏恒缓了口气,不知为何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之前以为,含之姑姑做的事情和她们做的一样,是因为父皇喜欢,所以你才能一直呆在父皇身边。可是,父皇对你的喜欢,和对母后的喜欢,不一样吧……至少,父皇从不与母后谈论政事,可父皇却放心让你看奏章!”

含之却笑了:“皇后母仪天下,为皇上解多少后顾之忧,所以天下没谁能代替皇后在皇上心中的位置。而奴婢,替代不了任何人。”

夏恒却想到,或许,若换成另一个巧合,此刻眼前的就是另一个人,可,没有人能让父皇信任到如此地步。记得那时德妃刚生下皇子,许多人都说二皇子颇像皇上,定也是个极有福气之人,慢慢的,就开始有人心思活络,他年少不懂为什么多了许多偷偷来哄他的宫人,可是有一次被含之姑姑看到,却很生气将那人捆了起来,他被带到皇上面前,问了什么话已经记不清楚,可是,他记得含之姑姑回话时,父皇全然信任的表情。

而且,几年前他曾偶然听到,含之姑姑跟父皇说喜欢太子这个孩子,每日听他背会儿书很有意思,所以父皇才会每日抽出时间问他一日所学。他不懂,但他知道经常与父皇在一起,对他只好不坏。

夏恒垂下眸子,脸色也慢慢平静,他手指点着打开的奏章:“含之姑姑,这里三年大旱,父皇免了百姓三年赋税,为何同时还罢免了当地几位官员?我查过了,他们并无大过错。”

含之低头仔细看了奏章内容,走到书架前,抽出其中一本地方志,翻开递到夏恒跟前:“此地多种水田,一旦干旱百姓损失极大,他们若无作为,则容易成害……”

正说着,门口有人传话道:“皇后娘娘传含之姑娘去坤宁宫。”

含之猜是为刚才夏恒处理宫女之事,点了点头:“公公先走,我这就过去。”

转身,袖子却被扯住,含之回头,见夏恒有些担心的脸:“含之姑姑,是不是母后生气我的处理方式?我同你一起过去吧。”

“许是皇后想问问太子情况而已。”含之笑着说道,“太子累了就去旁边榻上休息。”

来到坤宁宫的时候,含之发现门外站着几个其他宫的宫女,略扫过去,有些地位的嫔妃应该都过

来了。

听到里面传出让她进去的声音,含之才进去,果然看到两侧位置上坐了好几位嫔妃,何昭媛林昭媛都在。谢灵姝竟然也在。

皇后却没有问太子的事情,似乎传来她只是为了让她站着。旁边的嫔妃许是正巧遇见了什么,看向她的眼神多是幸灾乐祸。

总有按耐不住的人,其中一个与德妃走的较近的婕妤冷笑一声:“听说你哄着太子将皇后娘娘派去的人给打发回来了?真是本性难移,哄了皇上不说,如今对太子也下得去手。”

“婕妤这话错了,皇上临行命太子监国,奴婢刚好是在御书房伺候,皇上和太子是主子,奴婢有听话的份儿。何来左右主子的本事?”

“巧言利口,你私下什么龌龊心思,还真以为瞒得过本宫?”婕妤声音不自觉略大,指责的同时带出太多个人情绪。

谢灵姝怎么会用这样的人?含之摇头轻叹,却不再接话。

婕妤见含之不说话,新仇旧恨齐齐涌上来,一时说话更不忌讳,说顺口时,私下里抨击含之的话就要脱口。谢灵姝不经意咳了一声,虽淡淡却惊了婕妤一跳,再对上皇后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不由一身的汗。

“你胡喊半天。成什么体统?”皇后先斥责婕妤一句,片刻,又慢慢问含之道,“太子每日来本宫这里请安都是匆匆忙忙。每日忙许多事着实费心费力的很,他最近进食如何?功课可曾落下?臣子们与太子相处如何……”

含之先捡着夏恒日常生活回答,而后道:“……太傅每日会去考核太子功课。所以未曾落下;奴婢只是在御书房伺候,所以太子与大臣们处理政事的时候是怎样,奴婢并不知……”

“唔,如此,你先……”

皇后话未说完,谢灵姝低头轻抚着指甲,却问了一句:“你果真不知情?本宫怎么听说,太子与大臣们商议后的结果,定也要给你说一声?而且,有些奏折你也看的?你这是,想只手遮天?”

“奴婢不知德妃娘娘从何处听来这话,只是,太相信道听途说之话,对德妃娘娘的判断力是极有害处的。”

“哼,你心里有没有鬼,你自己知道!”

“奴婢做事,自在皇上掌握之中,奴婢问心无愧。”这话,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听者自能分辨,只是到底是不是她们希望的答案,也只有她们自己知道了。

何昭媛眉宇偏傲,斜德妃一眼,笑道:“谁不知道白含之是伺候皇上的人,所做事情都是皇上的意思,德妃这般打听她,还不知真假就相信,是不是也别有意图呢?”

林昭媛前些日子正看含之不顺眼,不自觉就接了话:“是她非哄得太子撤掉其他人,这样御书房她才能为所欲为,究竟是谁别有意图还说不准呢……”

皇后的脸色一下子沉下了,她是有心扶持林昭媛,毕竟三皇子是她所出,总比让她和谢灵姝连成一气强,万没想到,林昭媛是这样没脑子,完全不看场面气氛,况且她如今,也太得意忘形,私底下一些小动作,别以为就能瞒得过谁:“白含之在御书房伺候这么多年,深得皇上信赖,她行事,自是皇上吩咐,只要是涉及御书房的事情,都不是你们能插嘴的,在这里浑吵什么?”

这话谁都听得出是在偏袒含之了,再反驳,就只能得罪皇后。

偏有人看得清局势,可已经不是害怕皇后的了,谢灵姝看着含之,冷笑一声:“如今皇上在外,一切事情更要谨慎,她们说也不是想干涉政事,不过是确保有些人仗着自己熟悉哄骗太子罢了,都是为太子好。况且,接二连三打发回皇后派去照顾太子的人,此事关乎太子,须得问清楚才行,臣妾觉得,皇后还是小心处理为上,此事,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皇后看着谢灵姝,微微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在座的几位大惊失色:“皇上走之前曾放一道旨意在本宫这里,皇上出征这段时间,白含之在御书房的所作所为,宫里除了去了点微山的太后和本宫,旁人过问不得。”

谢灵姝眉色轻凛:“为何?”

“此道圣旨未宣,本宫原想着等皇上回来再说也不迟,不过,既然你们心存疑惑,本宫不妨先跟你们说一声……”

“册封白氏含之为贵妃,为四妃之首,皇上出征期间,她来协助管理御书**宜。德妃,皇上旨意如此,你还有何不放心之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