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观者清,被点醒还不算晚。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只时辰到了能隐约听到打更的声音。

含之听了蓉姨娘的话,走到门边瞧瞧泼墨般的夜色,回头笑说了句:“都这么晚了,什么事情明天说吧,我看姨娘们也都乏了。”说着,指着地上跪着的嬷嬷和几个丫鬟又道:“柴房里关起来吧,明天该罚的该惩的都各领一个结果。至于后果,我也给你们个机会,今晚上好好想想还有没有要说的。”

蓉姨娘咬了咬嘴唇,她猜不出含之这么含糊不理的态度究竟代表什么,可她,不想就此罢手放过暗里下手的人。

“小姐,如果你能为我孩儿讨一个公道,婢妾自愿入祠堂赎罪,余生为夫人小姐念佛祈福,且再不出祠堂半步。”蓉姨娘直接跪下来,对着含之伏身而拜。

连姨娘眸色变深,原本想走出去的步子顿住,直直看向蓉姨娘,她不担心这人人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可万事皆不是能按照你想的来的,日子还这么长,谁能说得准不会出现变故?再说,看林意宁近段时间作风,白恪明想要纳妾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而现在的白家,就属蓉姨娘年纪最轻年华正盛,能减少一个人分散白恪明的注意力,到底还是好事一件。

含之眉梢未动,神色平静:“姨娘言重了,若姨娘受了委屈,还你一个公道也是应该。”往前走两步,含之语气不变:“既然姨娘话说到此处,我可能要求姨娘一件事?”

蓉姨娘抬头,坚定道:“小姐请说。”

含之瞧她表情,似乎在琢磨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蓉姨娘的坚定丝毫未变,眼神也不逃避,含之终于一笑,道:“我自会给姨娘一个结果。不过姨娘,佛祖是可以普度众生,可世间人的向佛之心还是纯净些好。姨娘还年轻,别再说什么念佛赎罪的话。”

连姨娘打量含之举止,见她果然如说话一样不急不缓的,很明显这话不十分真,也不是全假,那天为林意宁的伤她敢直接打了蓉姨娘,怎么这会子反倒不乘机拿捏住蓉姨娘了?

“姨娘这里一下子少好几个人伺候,不用我留人在这里吧?”含之走到门边回头问了一句。

蓉姨娘福身:“小姐放心。”

含之点头,而后对连姨娘道:“姨娘,今晚早些睡,明儿一早去拾院。”

“何事?”连姨娘一怔,问道。

“珣姨,咱们走吧,我累了。”含之不回答连姨娘的话,只眸光暗转轻瞥一眼她站着的方向,径直走了出去。

夜色更浓,烛光闪烁,各人的心思隐约而模糊,后重在暗色中归于沉寂。

次日。

一大早就有人守在了含之院门口,采棋开了门,见外面站着两个管事婆子,笑着说道:“小姐昨日睡得晚,现在还未起床,你们若有事再等半个时辰过来吧。”

那两个管事婆子一起来就听说昨晚小姐将几个人关柴房了,貌似此事还关系到中秋时候蓉姨娘出的事,不知谁先传出来说,小姐昨夜说过要严惩,她们这些为奴为仆的,自然得提着心了解清楚一些事的态度,要不整日对不上主子们的心头喜欢,那日子该有多难过。所以,她们几个负责各院落杂物的人,惟恐含之处理事情时被问到,故早早来到这里候命了。

等两个婆子犹犹豫豫走远,采棋笑着掩了半扇门,挡住院子大半风光。

“说什么呢?”青落走过来问道。

采棋笑着说:“说是等着小姐处理事情,我按照珣姨吩咐的先回了她们了。”

青落点头,又道:“今天小姐的早饭简单些,你去看看早熬上的梨子粥怎么样了。”

紫珣伺候含之吃完饭,看她神色有些懒懒的,也不催她,拿出一件半旧的披风罩在她身上,就任着她院子里走动醒醒精神。

巧燕来到院子找到含之时,她正拿着小水壶帮大雁子添水喂食。阳光半洒下来,让她半边脸染一层暖色,温柔了眉眼,低头间头发垂下一缕,微风带动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她的脸颊,平添许多慵懒优。

巧燕虽然在拾院呆了小半年时间了,毕竟还年幼,不过十岁多一点的孩子,稚气还未脱掉,一时看着迷,话就不经意脱口而出了。

“小姐,你真的很好看呢,我看你要是肤色再白嫩些,眉眼描得漂亮点,大小姐也不及你。”

“你说什么?”含之正喂大雁子,听了这话一顿,抬头看向巧燕。

巧燕挠挠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听含之如此问,又愣愣将话重复了一遍。而且她真是如此想,在她看来,大小姐美,小姐有时候看起来似乎更好看些呢,尤其是现在阳光直洒在她脸上的时候。

含之攥一回手,慢慢放松,轻声转了话题:“巧燕,夫人让你来做什么呢?”

巧燕一拍手,有些不好意思道:“夫人说连姨娘已经过去了,在拾院候着呢,让小姐收拾好了就过去。”

含之点点头,又问了几句林意宁的情况,就先让她回去。对林意宁不亲自问话而是等着她,含之心里也有些明了娘亲的做法,虽在外面看来是为了更好的养伤,其实是林意宁在放手让她锻炼,上次她被白老夫人叫过去和白尚琪对质,林意宁就没有插手,单在她去拾院说起那件事的时候说出了几点要主意的地方而已。

等巧燕活泼走了,含之还在若有所思蹙眉而立。片刻后,她放下小水壶,转身回了暖阁。

含之将紫珣唤来,关了门窗,坐在镜子旁,直愣愣盯着镜子一会子

,忽而走到水盆前,快速把脸洗净,扭头问道:“紫珣姑姑,你说实话,我要是打扮好了,能及得上珺瑶姐姐几分?”

紫珣说了实话:“大小姐相貌绮丽,而小姐容貌亦是天赐,若同样不施粉黛,小姐起码要胜三分。”这话不夸张,白珺瑶的美,容貌占七成,但正因为容貌太盛,本身又是按照闺秀之礼要求自己的,总不免气势气质上受到局限;而含之,眉眼精致不说,最重要的是,她自幼书香画韵是随兴趣养成的,而这么多年冷观云卷云舒的自我性子为她又增几分自在不凝滞的气质,故容貌和气质恰能各占五分,相得益彰。

含之听了紫珣的回答,有一丝明悟,她又没让外人画过画像,自己从铜镜里看到的自己肯定不比眼前活生生的白珺瑶来的印象深刻,所以她一直觉得白珺瑶容貌绝对胜她许多,却从来没想过或许别人看来不是这样。她想起被锁在柜子中的那幅画,也算彻底明白,夏元琛确实见过自己不施脂粉的样子,而后来宫中相遇时,他才会以为自己是在故意掩藏容貌,或许前后反差,才真正勾起了帝王的探究心。

“这下,真的麻烦了啊。”含之低头,苦笑一声,不过一个梨花景色,怎么就招惹这么个人物呢,看来一些事情是不一定能避开,得趁早想办法了。

“小姐?”紫珣看含之一连串动作,心中有些奇怪,又见含之垂首似有为难,不由担心喊了一声。

“紫珣姑姑,我没事。我这会儿就要去拾院,青落随我去,紫珣姑姑你再歇息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