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任一时没转过弯来,想了一想,才道:“酒前辈被焦婆婆追赶,躲到这洞中来……”

木杖翁蓦然长叹一声:“苍天,你为何如此弄人?”只可惜苍天却不会回答他的问题,倒是程天任奇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

木杖翁道:“你可听说过焦仝?”

程天任茫然摇了摇头,道:“晚辈不知。”

木杖翁点点头,道:“四十年前,江湖上提起焦氏夫妇,无人不羡。焦仝号称‘归元神掌’,因经历奇特,年纪轻轻便练就了一身上乘的内功,尤其那一套‘归元掌法’更是难觅敌手。他的夫人水若兰号称武林第一美人,出身大理名门,不但美貌绝伦,更兼家传渊源,内外兼修,功力竟不逊于夫君。焦大哥英雄盖世,焦大嫂侠骨柔肠,端地是一对神仙眷侣。”说到这里,木杖翁一副悠然神往的模样,已深深陷入对往事的追忆。程天任虽无缘结识二人,但听他描述也如临其境,心中竟生出无比欣羡,不禁又念起百合,一时也想得呆了。

“二弟与焦氏夫妇相交甚好。那一年,焦仝二十五岁,焦大嫂刚满二十,他们二人新婚刚届周年,便有一个大胖小子,其感情深笃可想而知。那年也是这般时节,焦氏夫妇像往常一般派人到刑州城外送信,约二弟同去郊游,二弟自然也欣然前往,谁知这一去竟生出天大的祸事来!”木杖翁忽然长叹一声,住口不言。

程天任已听得入神,浑忘了身处险境,不禁追问道:“什么祸事?”

木杖翁默然半晌,才接着道:“二弟于途中得到一个消息——一个关于‘九鼎藏宝图’的消息。”

“‘九鼎藏宝图’!”程天任屡屡听人提起此事,实在好奇已极,忍不住叫了出来。木杖翁却并没有注意他的神色,只顾自道:“据说此图就藏在天山绝顶神木峰。他得了这个消息自然高兴莫名,见了焦氏夫妇毫不隐瞒便说了出来。他二人也十分欢喜,三人商议一番,决定同上神木峰夺取藏宝图。”

程天任忍不住插嘴道:“酒前辈武功盖世,再加上两个高手相助,这藏宝图自然手到擒来了。”

“那时三人也是这般想法,谁知到了神木峰之后才知道大谬不然。”木杖翁自嘲的一笑道。

程天任奇道:“莫非世上还有人连三人联手都打不过?”

木杖翁忽然神情有些落寞:“也许有,也许没有,有的时候这些并不是那么重要。当三人到达天山之时才发现,这件事已经尽人皆知。那时中原武林人材侪侪,英雄辈出,当年徽宗老儿安安稳稳坐了几十年太平皇帝,一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么多武林高手争夺藏宝图,岂不是……”程天任神色大变。

木杖翁瞅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不错,自然很惨。江湖中人本就互有猜忌,还未到天山的路上,便已发生数十场打斗,死伤不下百人,其中不乏江湖一流高手。从天山脚下到神木峰一段战况更是惨烈,数十里盘山路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峰顶的积雪竟被鲜血染红,数月不退。”

程天任虽未亲历当年惨况,但想一下心中也惊悸不已,忍不住道:“那三位前辈岂不是危险的很?”

木杖翁叹息一声道:“三人虽并无害人之心,但当时夺宝之人已成惊弓之鸟,见到江湖中人便疑心对自己不利,轻则横眉冷对,重则刀剑相加,更有那等被吓破了胆或神志不清的,见人之后,不论敌友,举刀便剁,是以误伤之人也屡见不鲜。那段山路当真步步陷阱,步步惊心,稍不留神,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三人武功虽不弱,此情此景之下也只得处处小心,加意提防,一路行来,竟连个安生觉也没得睡。那一夜,是轮到焦大哥守夜,”木杖翁忽然神色骇然,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我睡得正香,只觉眼前人影晃动,睁眼一看,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正向我逼近,当时我只道是敌人来袭,想也未想,便使出十成功力一掌拍出。谁知那人并未料到我会出掌,措手不及,竟被我一掌击中,立时被我掌力震飞,直坠下悬崖去了。只是掌力刚及他身时,他突然转过身去,以后背接了我这一掌。”

程天任沉声道:“那人便是焦仝?”

木杖翁颓然道:“此时焦大嫂也醒了过来,我们突然发现焦大哥与他们的儿子都不见了踪影。我方恍然大悟,原来我掌力击中的就是焦大哥,他之所以转过身去,以后背接了我一掌,是为了护着他们的儿子。焦大嫂得知详情之后,半晌不语,忽然仰天大笑,口中只叫着‘儿子,儿子’,一瞬间便跑得没了踪影。这些年……这些年我躲在天山,最怕见到的便是她。”

其实程天任早已猜出木杖翁便是酒葫芦,因为此刻说话的声音虽是木杖翁,但腰间却明明挂着那只酒葫芦。他有些怜悯的看着眼前这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不错,焦婆婆是因丈夫和儿子的死发了疯,但他却因此事变成了两个人,一个靠酒来麻醉自己,另一个甚至完全不敢面对此事,不知道究竟谁更可怜些。

二人各怀心事,石洞中陷入沉默。半晌,程天任忽然道:“前辈,莫不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

酒葫芦摇了摇头,道:“这倒不是,一来当日告诉我消息那人在武林中身份显赫,断不会妄造谣言,再者神木峰顶确然藏有宝图。”

这下颇出程天任意料,他不禁奇道:“前辈得了藏宝图了?”

酒葫芦苦涩一笑道:“说起来当真造化弄人,中原武林为此大伤原气,武林高手损失殆尽之际,忽然杀出一批西夏高手,藏宝图竟被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夺去。”

“孤独老人洛一笑!”程天任讶然失声。原来被叶知秋偷去的当真是藏宝图!

酒葫芦奇怪的看了一眼程天任,却并没有追问他,却拔下葫芦塞仰头咕咚灌了口酒,蹲下身去,隔着铁栅栏向风儿道:“当年焦大嫂抱养你的时候才巴掌大小,四十年了……唉,咱们都老了。臭小子,我们之间的恩怨不该牵连到你,我把它引开,你快逃命去吧。”还未等程天任答言,他忽然揭开铁栅栏门,身形弹起,如一道白光向外冲去。风儿似乎早已料到,它本半伏着身子,只等铁栅栏一开,已闪电向酒葫芦蹿来。谁知酒葫芦并非向掠向洞外,却是向着一侧的洞壁掠去,也不知他如何在洞壁着力,只见他与石壁一触即分,瞬间已飞出石洞,直比高太尉脚上的蹴鞠还要灵活百倍。风儿一击不中,双足在铁栅栏上一顿,身子竟在空中翻了个跟头,紧随着酒葫芦飞出石洞。这一人一兽仿如事先演练好的一般,前后不过一步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