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任本还在可怜她的遭遇,但见她如此不通情理,动辄便要取人性命,不由得也恼了,冷笑道:“人家杀了你的丈夫孩子,你追了人家四十年要报这血海深仇,可这四十年来你又杀了多少人,别人都找你来索命,你有多少命可还?”

程天任这番话无异火上浇油,焦婆婆脸色铁青,眼睛却是血红,她恶狠狠的盯着程天任,恨不得一口把他吃掉,扬手便要向程天任抓去,掌到中途,胸腹中一阵翻江倒海般难受,内力一忽散了,她的掌便软了下去。百合听二人就要动手,忙插在二人中间,握住焦婆婆的枯爪,温言道:“婆婆莫急坏了身子,任哥哥也是无心的。”

焦婆婆见百合为程天任说话,自己又重伤在身,无奈之下,重重的摔开百合的手,一个人大步向前行去。百合向程天任使劲的摇了摇头,一边口里叫着一边向焦婆婆追去。程天任见百合去追焦婆婆,心中有些气恼,心想:这样不讲道理的老太婆,为甚如此对她?赌气的停下脚步,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

过了片刻,眼见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心里忽然有心懊恼,不禁在心里问自己: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身世可怜的老太婆发如此大的脾气?难道真的是因为老太婆的无礼?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为什么自己看到百合对焦婆婆关心竟会这么生气?这一连串的问题他没有答案,或许根本就不想回答。但他隐隐感到也许是自己错了。

“错了就要改。”他轻轻对自己说。说完这句话,赶紧起身向二人追去。

追到二人身边,焦婆婆气休休的看也不看他,百合虽没有转头,程天任却明显感到她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看到百合开心,他的心情立时豁然开朗,指着前面大声道:“前面有一个茶棚,咱们到那儿歇歇脚罢。”

百合赶紧接过话头,道:“婆婆,走了这半日确实有些累了,不如就到茶棚中歇歇。”

焦婆婆冷笑道:“我一个老太婆打什么紧,死了不更趁人心意?”话虽如此说,却是向着茶棚走去。程天任淡淡一笑,赶在二人前面,把凳子擦抹了一番。焦婆婆却不领情,偏不坐程天任擦抹的座位,捡了旁边一桌坐了。程天任笑了笑,讪讪的来到桌边坐了叫茶博士上茶。

望着眼前的茶碗,程天任这才想起许久滴水未沾了。这样想着,愈觉口渴的厉害。他双手捧起碗,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喝着。百合听着咕咚咕咚的声音,忍不住嫣然一笑,开心的道:“婆婆你听这声音象不象一只大水牛?”

听了百合的话,程天任故意把声音弄得更响,引得百合又发出一阵银铃样笑声。焦婆婆只冷冷的看了程天任一眼,脸上毫无表情。趁茶博士续茶之际,程天任问出了心中的一个疑问:“既然婆婆对酒前辈恨之入骨,你们怎么又来到通幽谷?”

百合本有些担心焦婆婆又会发怒,听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才道:“婆婆从酒前辈那里知道了一个秘密,当年他们是从一个人那里得知藏宝图在天山,所以才引出了后来的事。”

程天任却摇了摇头,道:“既是此人知道了藏宝图在天山,他自己为何不去取,反而要告诉别人?”

“是啊!”百合点着头道,“怪就怪在这里,但当年上天山的并非只有婆婆一队人,多有武林中人得知此事,婆婆遍寻当年天山寻宝之人,虽多已故去,却被婆婆找到三人,婆婆从这三人口中得知,他们或直接从那人口中得知,或几经展转,却也是出自那人之口。所以婆婆才断定此中必有阴谋。”

此时官道上传来马蹄声,数十匹健马拥着一辆马车磷磷驶来,这声势颇为壮观。为首的是一个管家打扮的中年人,这人翘首张望,看见前面的茶棚,便放慢了马速,等后面与马车并行的瘦弱中年人来到面前,向他道:“老爷,前面有座茶棚,大家走得累了,不如到茶棚中暂且休憩片刻。”

中年人神色萎顿,无力的挥了挥手,似是连答应一声的力气也没有了。这时马车中忽然传出几声咳嗽,中年人立时关切的向马车中道:“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车中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答道:“夫人请老爷放心,她身子还支撑的住,只是老爷走了这许多路,总有些累了,要休息休息才好。”

中年人叹了口气道:“夫人总是处处为别人着想!前面便有一座茶棚,咱们这就赶过去休息片刻。”

管家见主人答允,便吩咐道:“左尽忠,令狐侠你二人先去打理打理。”

二人答应一声,刚要动身,中年人忙道:“慢着,咱们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家里,一切从简。切不可行事铺张,搅扰别人。”

管家见主人吩咐,便又叮嘱道:“你二人只需说同行有病人,不便人打扰,可多给些银钱,说话要客气些。”二人诺诺应了,打马向茶棚飞奔而来。

程天任并未在意来人,循着方才的思路向百合道:“既然大家都上了这人的当,为何不联合起来,一齐找他算帐?”

百合尚未答话,焦婆婆却听到气处,用力一拍桌子,怒声道:“都是些鼠目寸光之辈,这老贼又心计颇深,仗着自己懂得些医术,笼络不少人心。当今之人受些小恩小惠,便连祖宗十八代都忘得一干二净,又哪里记得以前的痛处。”她又冷笑道,“更何况他们人人贪生怕死,只恐以后自己还要有求于这老贼,人人都奉这老贼为神明,又哪里敢有半点不敬之心?我却把这老贼的嘴脸看的清楚——萧成忆——”她咬着牙吐着这几个字,恶狠狠的道,“我要把你这老贼千刀万剐!”

左尽忠与令狐侠刚一下马便听到了焦婆婆的亢声怒骂,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来到三人桌边,左尽忠向焦婆婆道:“你这疯婆子,干么平白的诬赖人?萧神医救人无数,江湖中谁不佩服他的医术医德。我们兄弟便曾深受萧神医活命之恩,你再敢口出狂言,我倒要先教你好看。”

焦婆婆头也未抬,向程天任与百合道:“说走狗,走狗到。你们瞧见没有,还是两个不知死活的、大言不惭的疯狗。”

左尽忠与令狐侠听了大怒,令狐侠抽剑出鞘,怒道:“哪里来的疯婆子,敢情是不想活了么?”说罢一剑分心便刺。

程天任只在棺中听到叶知秋与萧成忆的对话,对萧成忆因叶知秋有“匾鹊医书”而救人一事十分不以为然,却也并不如焦婆婆那般深恶痛绝。是以左尽忠的话虽刺耳却也并未在意,但此时见令狐侠一言不合便动手杀人,不由心中气恼,一掌拍向剑身,掌力撞在令狐侠剑身上,剑锋猛然偏向一旁。令狐侠大吃一惊,退了一步,长剑遥指程天任道:“阁下何人?”

焦婆婆不容程天任说话,已抢着道:“这一招‘蛟龙出渊’本是黄山派的功夫,黄山派掌门穆守德自己功夫本就不怎么样,偏偏还要误人子弟,又教出不成器的徒弟。”

令狐侠脸色铁青,指着焦婆婆道:“你竟敢辱及先太师父,我黄山派与你世不两立。”

焦婆婆愕然道:“穆守德竟然死了?”

令狐侠道:“太师父七年前已登极乐,黄山派现由我师父掌管。”

焦婆婆道:“你师父是谁?”

令狐侠冷笑道:“你这婆子当真孤陋寡闻,连我黄山派掌门都不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姓于,讳化龙,江湖人称‘七手天屠’……”

焦婆婆打断他的话,道:“原来是于化龙这臭小子,不错,穆守德这几个不成器的弟子中也就是于化龙还有些小聪明,只可惜他投的是黄山,若是在别派或可成就一番功业。怎么,你不信?我与你师父虽只有一面之缘,却看出他是极聪明的,他已尽得黄山剑真传,只可惜聪明过头,偏偏不愿墨守成规,非要自己自创一套。就拿你方才的那一招‘蛟龙出渊’来说,本应气沉剑柄,以剑尖之利破敌内力。但你却偏偏气着剑身,这样一来,威力虽大,却失了灵活,若臭小子左掌封住长剑的当儿,右掌一招‘疏影横斜’自胸乡、天溪、食窦、腹哀一线劈下,你还有命在么?”

令狐侠听着焦婆婆指出自己的破绽,面色由青转白,冷汗顺着额头缓缓流下。左尽忠看着令狐侠的模样不以为然,笑道:“令狐兄莫被这疯婆子的话吓到了,不知她在哪里听到几句关于贵派的流言,便在这里胡说八道。我看她病恹恹的样子,恐怕自己都没有几天活头了。”

焦婆婆转目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你师父也未必也在我面前如此说话,倒不知道是谁没几天活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