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半空中一个霹雳,刹那间将笼罩在卷云台周遭轻轻飘动的流云尽数打了个粉碎,高高的九重天上,流转了千万年的昆仑天光,在这惊天动地的响声里眨眼间湮灭殆尽,化为一片虚无。

仿佛千万盏灯同时熄灭在众人眼前,那金色的光芒一夕之间消失在天穹,铺天盖地的乌云被风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低低垂在众人的头顶,宛如天空一只巨大的眼睛,静静地凝视着卷云台上的人们。

天边雷电的余响不绝于耳,卷云台上却是一片死寂,唯有几道高低不定的呼吸,证实着几颗无法平静的心。

“这是……”一阵狂风席卷而来,九天玄女的幻影在风中明灭不定,她仰首望天,似乎也为眼前的异象震惊,威严的声音中多了一丝骇然,“天道有感,玄霄,你罪孽深重,勿要执迷不悟!”

一记冷哼随之响起,渐渐连亘成断断续续的冷笑。

“哼,天道?……好个天道

!”

屹立在莲花石台一角的男子昂首望向天空中那渐渐低垂的漩涡,仿佛在与所谓苍天的眼睛深深对视。长身玉立的身影在凄冷的风中竟是那样挺拔,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宽大衣袂几番卷起,与四散纷飞的乌发缱绻纠结,而他却丝毫不去顾及,只带着一丝冷漠、一丝怨毒、一丝悲凉,静静地、静静地望着天穹。

苍天有眼,又能否看透他心中的那些伤痛?

黯淡的光线中,那双有如凤飞的眼眸却仿佛盛载着九幽地狱中熊熊燃烧的火焰,明亮炽烈到不可思议的程度。眉心那一点朱纹早已迸裂成三道狭长的红痕,如业火红莲,盛开在他高傲的额头。

终于,他又开口了,冷漠中夹杂着恨意的声音,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地刺向悬浮在半空中,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刺向他们所谓的天道——

“……蓬莱国避世而建,我父我母一向慈悲待民,从无过错,却惨被乱臣贼子谋逆杀害,我亲妹不过十六稚龄,却也落得尸首不全的下场!我遭遇国仇家恨,余生渺茫之时,天道何在?!

“……我历经艰辛,拜入琼华,不惜周身经络逆变也要修习这阳炎缠身的心法,一朝失却望舒,烈火焚心之时,天道何在?!

“……琼华派千年夙愿功亏一篑,我为支撑剑柱走火入魔,琼华却弃我于不顾,将我锁进暗无天日的禁地,我被封于坚冰中,十九年无人问津之时,天道何在?!

“什么诸事皆有缘法,什么万物依循因缘!成于修道亦毁于斯,一生苦难远胜欢乐,莫非这就是上天给我玄霄的命运?若说上天有德,为何连一点仁慈都不曾给予?如此天道……哈哈,如此天道,要之何用?!”

声声凄厉,字字诛心,越来越嘶哑的声音里带着无限愤恨,带着无限质问,直指苍天。连高高在上的九天玄女,竟也被玄霄的气势所慑,一时无话可说。

然而莲花石台上,沈百翎却是另一种心境。

玄霄师弟……

他遥遥望着那人似是快意却更像是痛苦的脸庞,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质问道:沈百翎啊沈百翎,若早知当初你一念之辞将这少年推上了修仙之途,最终却害得他为神界所忌,为天道所弃,青龙镇外你可还会刻意与他结交,可还会对他做出一副伪善的嘴脸?当初你故意对夙玉说出真相诱她携剑出逃,害他在禁地独自冰封十九年,不是十九日,不是十九个月,而是整整一十九年

!如今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被上天责罚,再次被禁锢千年吗?

不,这次绝不能……

沈百翎定定凝视着那人的侧脸,心底却渐渐平静了下来。

他已下定决心。

卷云台上,吐尽心事的玄霄尽显睥睨之态,他昂首挺胸地伫立在那里,如同一把出鞘的宝剑,与悬浮在他身前的羲和交相辉映,天穹那缓缓旋起无数气流的漩涡就垂在他头顶,给这道傲然的身影平添一股伟岸的气魄。

他冷冷扫视台上众人,眼中不带一丝波动,连九天玄女都仿佛不曾被他看在眼里。狂肆的风声中,他喃喃的声音竟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天地不仁……天地不仁!我玄霄又有何惧?”他低低地好似在反问自己,唇角猛然扬起,露出一抹冷傲至极的笑,眼中异样的神采大盛,“我玄霄——又、有、何、惧!”

猛然扬起的冷酷嗓音尚未落下,一股极强的煞气忽然在这石台上拔地而起,直冲九霄。众人大惊,接着便发觉那股煞气竟是来自于玄霄身上,再看他神情,无不心神大颤。

只见那人额头的三道朱痕殷红如血,几欲滴下,衬着那双尽显癫狂之态、隐隐透出红光的眼眸,更是可怖可畏,而玄霄却只兀自嘿然冷笑不已,似乎对自身的变化全然未曾察觉。距离玄霄最近的夙瑶看到他这副模样,骇得面色如纸,若非九天玄女所下的禁锢还在身上,只怕早已连退三步,恨不得避得远远的才好。

噼啪、噼啪!

几声低响,好像有什么在空气中寸寸崩裂,接着“呼”的一声,那修长的身影上竟凭空生出了尺余长的红色火焰,火苗随风来回摇曳,却始终不离他身体毫厘,亦丝毫不伤及肌肤,好似与玄霄自身是一体一般。羲和剑剑身上忽地一阵红光流转,陡然发出一声巨大鸣响,其上竟也暴涨出数道火苗,与玄霄周身的火焰交连,气势大增。

半空中九天玄女的身影剧烈地震动一下,浮动的金色宝光也忽然黯淡许多。她惊道:“玄霄,你

!”语音颤抖,显是大为惊骇,与先前的淡然威严全然不同。

玄霄冷笑不止,忽地踏前一步,伸手一把握住羲和剑柄,只听羲和剑清鸣一声,霎时间红光大盛,仿佛剑器有灵,自知又与主人真力相连,十分喜悦似的。

沈百翎等人却皆是一怔,心中涌起一个念头:玄霄他……他怎么能动了?

九天玄女降临之时,布下威压将众人压制,其后颁下天帝对琼华派诸人惩戒时,又亲手以神力将夙瑶、玄霄禁锢,令他二人不能反抗。玄霄、夙瑶虽为人界修仙者中的佼佼者,却也难以与神界仙人相抗衡,哪知此刻,玄霄心中一股怨恨竟迫得他功力大进,将禁锢也挣破了。此前众人听到的“噼啪”声响显然正是他打破禁锢的动静。

九天玄女哪里想得到一介凡人竟能做到如此地步,当下又惊又怒:“玄霄,留你性命,日后必为祸端!”

玄霄仰首望她,神情却仿佛是在俯视蝼蚁,哈哈大笑道:“不错!既不成仙,那便成魔!劝你们快快将我除去,否则待我成魔之后,定要杀上神界,将之夷为平地,一雪今日之恨!”

“轰隆——!!!”

又是一声振聋发聩的轰鸣,接着一道霹雳陡然落在莲花石台上,整座台身剧烈颤动起来,只听几声碎石之响,众人低头看去,原本刻画着太极图样的石台正中,竟缓缓裂开一道巨大的破口,如同一条长蛇,丑陋无比的横贯在地上。

“玄霄,你心魔已成,连天道都不能容你,若再不痛悔前尘,只怕转眼便要魂飞魄散,劝你好自为之!”九天玄女怒喝道。

玄霄满面狂傲尽皆化作冷酷,他冷眼望天,天穹中那个巨大的漩涡正越转越快,仿佛整个天空中的流云都化作了漩涡中的万千气流,而流动的云中不时闪动着炫目的电光,如龙如蛇,如练如匹,更像是一朵朵瞬开瞬放的花,眨眼间绽放和消逝在整个天空。

良久,莲花台上蓦地响起另一个痛心疾首的声音:“大哥,不要再这样了,为什么一定要打来打去,为什么一定要成仙?梦璃、怀朔、璇玑……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朋友,我不想连大哥你也失去……”

玄霄冷冷回头,看向立在对面正与韩菱纱相互扶持的少年,闪烁的电光倒映在云天河澄澈的眼中,仿佛生生不息的期望

。云天河看到他无动于衷的神情,当下鼓起勇气又道:“大哥,停手罢!”玄霄只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眼中晦暗不明。

一旁慕容紫英隐约察觉他神情有异,上前一步将云天河和韩菱纱挡在身后,伸手不着痕迹地扶上剑柄:“天河说的不错,玄霄师叔,现下回头还为时不晚。”

“……回头?”玄霄似笑非笑地低声道。

“不错,你……”

慕容紫英话未说完,却被夙瑶低声喝止:“罢了,紫英!”她满面晦涩地瞥了一眼玄霄,低声止道,“不必再劝,玄霄他……这人决定的事绝不会更改,更何况我与他犯下这等大错,已不是你们能够管的,我已甘心领罚,至于玄霄……一切只听凭神界处置罢。眼下琼华派即将坠落,你们……你们速速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上去罢。”

“掌门……”慕容紫英诧异地看向夙瑶。

夙瑶微微摇头,低声又道:“琼华派毁于我们二人之手,实无颜面对历代掌门,昔日嫉贤妒能,不肯令你修习高等仙术,实是我目光短浅……”说着忽地伸手入怀,竭尽全力地取出一块玉玦,颤巍巍地递给慕容紫英,“这块灵光藻玉是打开禁地之匙,当日举派飞升时,我用尽法力将禁地与剑冢一同留于昆仑山体,想不到此举竟真应征了今日……吾派秘术尽在禁地之中,紫英,日后光大琼华派之事,便交付于你了……”

“掌门!”慕容紫英大为震动。

夙瑶微微一笑,转首看向玄霄,又是一声轻叹,接着笼罩在她周身的金色光圈猛然光芒大放,眨眼间化作了琼华派山间飞起的无数金光中的一束,流星一般消失在东边天际。

天穹的漩涡已几乎贴近莲花石台,卷起的气流将台上众人的衣袍吹拂得不住飘来荡去,来往穿梭的电光也渐渐逼近,交织成了一张密集的巨网。

玄霄却兀自冷笑,毫不畏惧地将目光自天际收回:“呵……如今又剩下我一人了吗?”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自嘲,最终却化作无比的坚决,“即便孤身一人,即便与上天为敌,玄霄又有何惧?”

“轰——”

一道雷光霎时从天空中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