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满满一篓槐妖的馈赠,沈百翎当下便启程回了居巢国

。长老飓尛并河婶一众妖见离香草采来,忙不迭捣碎敷在几只小妖伤患处,冻伤果然大有缓解。河婶等妖自是笑逐颜开,将各自孩子抱回家不提。

河颐他们不日便醒转来,用了离香草制成的药膏,伤势便一日日好起来。只是这厢几只小妖刚好,那边沈单青却倒在了病**。

见母亲身体随着漩涡增多愈发差了起来,沈百翎自然也没了去湖边玩的心思。只得日日服侍汤药于沈单青床前,夜间便睡在母亲房中的矮榻上。可是尽管如此,沈单青还是一天天憔悴下去。

这日,河颐和花红焱几只小妖约好了上沈家来谢百翎,谁料沈单青正因连日来身体不适迁怒于儿子,将草药尽数泼在百翎衫上,沈百翎开门时衣袖仍带着褐色药迹,被他们瞧见脸上不免挂了些尴尬。

沉默中河颐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咳……百翎哥,听我娘说你为了我们几个特意到陆上采草药,还带了伤回来,我们几个现在大好了,特来……那个特来谢你。”

“我们想来想去,不知道该拿什么作谢礼,最后还是河颐这臭小子脑子转得快!”花红焱笑道,用尾巴指了指河颐,“你阿娘最近身子不大好,我们都听说了,是以找了些补药来,也不知用不用得上,不过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说着便将一个荷叶筒递了过来。

那荷叶筒入手颇沉,内里似有水声激荡。沈百翎奇道:“这是什么补药?”

一听此问,河颐得意洋洋,道:“这可是世间难寻的灵丹……那个妙药,你只管给你娘服下,保管药到……那个病就好!”

“呸!又在胡吹法螺!”花红焱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假牛皮,“百翎哥,这是我们从百翎洲那棵大柞桑树上取来的汁液,我爹爹说过那棵树活了几千几百年啦,吸收的大地精华也不知有多少,寻常妖怪只需得了一星半点便受用不尽,想来对婶婶的身子大有好处,你可不要推辞呀。”

沈百翎半信半疑,将那柞桑树汁收了下来。当晚便将药草浸在其中吸尽汁液,再呈给母亲服用。不想那树汁果然有些奇效,沈单青不仅脸上多了些血色,手足也有了些气力,竟能从**坐起了,还颇为和缓地和沈百翎多说了几句话。

只是那树汁用了几日便见了底,沈百翎大感欣慰之余只好又找到河颐

。那小鳄鱼精倒也爽快,闻听百翎是要为母亲寻药,便拍胸甩尾地要陪同前去。盛情难却,当下连同花红焱,三只小妖便悄悄溜出居巢国,上了百翎洲的湖滩。

百翎洲位于湖心,藏于浓浓迷雾深处,非常人所能得见。然对于居巢国浮上潜下没个正形的小妖来说,却是个玩乐的好去处。沈百翎因着母亲管教严苛,不曾和其他小妖玩在一处,却也远远地望见过几回。

到了湖滩上,三只小妖踩着脚下软绵绵的黄沙向前行了一小段路,转了几转便到了一座小山包前。一身朱衣淅淅沥沥地滴了一路水,沈百翎却无暇顾及,只仰头极目望去。只见山包后雾气渐稀,触目所及净尽是幽绿,古木参天,偌大一个岛屿,竟被一棵巨木遮掩得严严实实。巨木树冠如华盖一般,层层叠叠的叶子大小几近巢湖上的渔船,一眼望不到尽头。

这厢河颐和花红焱却已手足(尾)并用地攀上一处数人合围粗的老根,朝仍张着嘴巴呆立的沈百翎大叫:“百翎哥,快上来呀!”

这棵柞桑在百翎洲已不知几千年,根须如虬龙般自地底探出,纠结缠绕着这座岛屿,老根缠结中更是缝隙无数,有的竟丈余长数尺宽,一不留神便会陷入其中。

沈百翎借着河颐助力,方险险爬上一处树梢。座下树枝已有成年壮妖的大腿粗,然于这老树却不过如黄牛身上一根毫毛般微小。百翎从未到过如此高的地方,只觉得屁股下面空荡荡、晃悠悠的,低头朝下看更觉一阵眩晕,忙不迭攀紧了树干。

花红焱盘在高一些的树枝上不住催促:“快呀,快呀!百翎洲的鹰妖小气得很,若是被发现偷取他们的树汁,咱们几个就得大大遭殃!”

“那树汁定要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取么?”沈百翎有些惧高,拿眼不时瞥向下面,很是犯愁。

河颐道:“那些鹰妖抠门得很,将整棵树当做宝贝般护着藏着,哪里肯把树心最好的汁液随便给出去,他们在树顶凿了一个树洞,里面积着好些树汁,我们给婶婶的那些就是从那里舀来的。”

正说着,树枝忽地摇摆起来,一股大风自下而上席卷整座岛屿,将岛上的白雾一扫而光,风声呜呜,头顶树叶更是哗啦啦声如雷霆,其间更有无数怪鸟长啸不断,直让妖也听得心惊胆战。沈百翎只觉得心跳砰砰,手足并用地抱住树干,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模样,不肯露出半点怯懦。

风声渐渐止息,百翎总算稍稍安下心来,抱着树干的手也略松了些

。哪知恰在此时,一股怪风自背后袭来,伴着一阵咯咯怪叫,险些将百翎从树梢刮了下去。

“哼,你们几个小鬼,竟敢肖想我们的神水,真是可恶至极!我朱羽都听得一清二楚,你们别想得逞!”

百翎回头望去。只见一个背后生有羽翅的红衣孩童立于不远处一根树枝上,正嘲弄地斜眼瞪着他们三妖。那张小脸倒是粉嘟嘟的煞是可爱,只是一对鹰眸精光四射,恁地平添几分煞气。

“啊,是你这小混蛋!”花红焱怒道,“你自己不也是个小鬼头,还敢说我们?”

红衣孩童这才正眼去看她,只看了一眼便也变了脸色,尖声道:“怪道今日风里有股子腥臭味,原来是你这条臭蛇,还带了两个臭鱼喽啰!”

“你才臭,臭小鸟!”花红焱怒气横生,哪里还顾得上去找树汁,当下便和那只鹰妖朱羽吵作一团。

沈百翎目瞪口呆,忍不住低声问道:“他们……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河颐也悄声道:“百翎哥,你不知道……朱羽简直就是花红焱的克星,上回红焱在湖滩上找到了一颗黑珍珠,圆溜溜的可好看了,可那只小鸟在树上瞧见了,便非要花红焱给了他,还说什么这湖滩是他家的,所以黑珍珠自然也是他的,可不是要把红焱给气死?可是连同普尖和我,我们三个也没能打过他,那颗珍珠便被他抢了去。后来那只小鸟像是盯上了花红焱,不管她得了什么宝贝也要来抢,两个一见面便又吵又打,热闹得很!”嘻嘻笑了几声,他又苦着脸道,“不过这么一来,还怎么去取树汁?”

沈百翎皱起眉,看了看头顶,只觉枝繁叶茂,主干直耸入天际,也不知自己何年何月才能爬到尽头,只好对河颐道:“我攀爬不及你,趁他们吵着,你便上去盛些树汁来,从那边上去,朱羽便瞧不见你。”

河颐忙点头,接过荷叶筒挂在脖子上便摇头摆尾地爬了去,那动作伶俐得不似鳄鱼,倒好像只跳上蹿下的猢狲。不多时便隐在了重重树叶之后。

等沈百翎转回身来,眼前又换了一副光景。只见翎羽乱飞,蛇鳞纷落,东边一记怪风,西面一股毒液,一鹰一蛇竟已打了个天翻地覆。

那朱羽已经变回了原形,正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雕,若不是年纪尚幼,只怕还要再大几圈,但也是喙勾爪利,十分凶猛

。只听他大叫一声:“再吃我一记狂风利刃!”一道劲风便夹着破空之声迎面劈来,只是歪了少许,迎的不是花红焱而是沈百翎的面——

沈百翎猝不及防,只拿手臂挡得一下,上身后仰,已是不由自主地翻转着跌了下去。

“呀,小心!”

“百翎哥——!”

树上,朱羽和花红焱齐声喊道。

沈百翎只觉得耳畔一阵风声,身子不住下坠,眼前景物如风驰电掣般倏忽闪过,只在瞳仁中留下一团团混杂的色彩。

忽地眼前一黑,周遭原本的幽绿眨眼间便只剩眼前遥遥的狭长一线。沈百翎睁大双眸,登时便以背着地,摔落在地。

他在地上滚了一滚,只觉背后疼痛欲裂,却无别的异样。只听得喀嚓乱响,却原来沈百翎从树梢跌落,恰好落入树下老根的一道缝隙中,一片陈年枯叶之上。那些巨叶在这处树洞中沉积不知多久,竟也不曾腐化,今日便做了垫背之物,险险救了百翎的一条小命。

沈百翎仰面躺在枯叶堆上,渐渐感觉背上痛楚减去,心中却慢慢升起新的愁闷。他落入这树洞之中,头顶只余一线光辉,也不知要如何爬上地面,更不知河颐和花红焱几时才能找到这里,小鳄鱼精现下只怕还在舀着树汁,至于花红焱……她定是打着为自己报仇的幌子又和那朱羽打起来了罢,至于何时能想起自己,却又另当别论。

越想越是苦闷,沈百翎索性翻身爬起,四下里寻找有没有可攀爬的树根。求妖不如求己,与其坐在这里枯等,倒不如自己先想想法子上去。

黑暗中,倏忽又是一阵巨风刮过,夹着泥土与叶的芬芳迎面扑来,刮得百翎脸蛋生疼。只听得风声呼啸如马嘶狮吼,直震得身下枯叶喀嚓作响,头顶纠结缠绕的树根也自下而上,越震越剧烈,不时从头顶扑簌簌地摇晃下块块泥土。

沈百翎瞪大双目,只觉得难以置信,虽然早就听长老说过,百翎洲汇聚风灵之力,是以时时有大风,引来了一群鹰妖。可他今日方才知晓,这风,竟是从地底生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