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跃明有闭着眼喝茶的习惯,这是老孔告诉我的。

当时我和老孔正在北方M城的东来顺吃涮羊肉。我的意思是随便找个小火锅店就可以,但老孔不干,强调东来顺的羊肉很嗲。我是第一次听人这么形容涮羊肉,心想那就享受一下嗲的感觉吧。

老孔是我认识的第一个坐庄的朋友,也是带我入门的人。不过不是在股市中相识,我们是在围棋社认识的。当时有几个工行的棋友定期在一个茶馆组织围棋比赛,名字好像叫“坐忘斋擂台赛”,月冠军和年冠军还有点小彩头。

老孔也是熟人介绍过来的,又高又壮的身材再加上一张大方脸,很憨厚的样子。我的水平大概是QQ围棋里的“业余一段”,老孔比我还差点,我俩在循环赛里的成绩那可真不是吹的,非常不简单,经常包揽后二名。

一来二去,我俩就喜欢捉对厮杀了。其实原因很简单,任何娱乐性质的竞技,追求的都是享受变幻莫测而又全身心投入的过程。和那些高手下经常几十手就把我们下花了,结局早定,棋路又明显不如对手,还有什么乐趣可以感受?连对手都觉得是在浪费时间,这种打击又有谁能忍受?

我们下棋熟悉了有时就约在一起喝点小酒消消闲。这家伙其实城府很深,一直不告诉我他是股市中坐庄的庄家,只说在一个小商贸公司当个不管正事的副总,挣点小钱过日子。和他认识了一年多,也就是2006年6月的时候,我进入了股市。我是在一片迷茫中入市的,当时的情况是,我发疯一样四处找工作,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整整在家闲待了小半年,感觉与其这么闲待下去,不如像别人那样炒股挣点生活费呢。

我入市后,第一个告诉的人就是老孔,想让他帮我分析一下。非常非常可恨的是!这厮不指点我一下也就罢了,居然还非常谦虚、诚恳地向我讨教股市的基本知识,装出一副股盲的样子!

现在想想我当时在他面前满面红光、口若悬河、语重心长、谆谆教导的样子,我都要脸红外加强烈愤慨一下。小老鼠手把手教老猫跳霹雳舞,这叫什么事啊!

记得当时流行的就是夏天在开空调的饭店吃火锅,人们好像都追求那大热大冷、大起大落、冰火两重天的感觉。

坐下来开吃后,我是一点没有嗲的感觉,只是不停地拿餐巾纸擦汗。老孔倒是兴致很高,笑呵呵地和我说起了张跃明,也就是他们公司的老总。

“老弟你是不知道,老张爱喝茶,还有套挺讲究的茶具,听说是名家所制,叫什么紫砂壶。那壶是不简单,夏天泡的茶,放一晚上也不馊,热水倒进去,拿着也不烫手,越用越温润。不过更绝的是老张喝茶的姿势,他一拿起茶杯就闭眼,好像要全身心享受那一刻似的。”

“我就知道有的女人接吻时会闭眼,看来你们张总把茶当成心爱的女人了。”我笑着应和着,心想这个张总倒是很会享受。

“我看茶在他眼里比女人还要亲啊!”老孔感叹道。

每次我俩见面都这样瞎聊胡扯,如果没有其他重要的事情,饭后我俩就会找个小茶馆下一盘棋。

这次吃到一半时老孔的电话响起来了,就是这个电话导致我闯进了庄家丰富多彩而又残酷冷血的世界。

现在我还能想起老孔满脸大汗,一边嚼着甜蒜一边拿起电话的样子,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什么?你说清楚点?黑社会?手枪?别乱!冷静点!你先告诉我张总怎么样?没受伤吧?好,我马上回去!所有人都不准走,不要报警!”老孔的神色有些紧张,边说话边思索着什么。

我一脸愕然的表情,不安地注视着老孔。老孔已经打完了电话,看了我一眼,明显犹豫了一下。

“兄弟我公司出了点事,我一个人可能处理不过来,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老孔的口气里带了点请求的味道。

这可太少见了,因为我俩的关系已经非常铁了。一般来说,有事就直接开口,没有请求的必要。

我飞快地说了声:“没问题!”

知道事情不小,赶紧起身收拾东西。

感慨老孔的细心,由于那段时间我炒股基本上都在交学费,赔得晕头转向。每次吃饭都是他抢着埋单,这次在如此心乱的情况下,老孔还是抢着把单结了。

出门打了辆的士,老孔告诉司机去天苑宾馆。

我不解地看了老孔一眼,他曾经告诉过我,他们公司在宏鑫商务中心租的房子。

老孔和我说了声:“到那你就知道了。”就闷头在座位上想事了。

我呢,说实话,这时候开始害怕了。虽然说起来很丢人,但当时真的非常害怕。

从小到大我接触的都是所谓的本分人。我上初中以后就没和人动手打过架,吵架都是有数的几次。黑社会这三个字给了我简直是恐怖到窒息地步的那种压力。

刚才在火锅店一方面是因为和老孔关系的确是铁,另外也是在酒精的作用下一口答应了。现在上车了,酒是彻底吓醒了,口也紧张得发干,四肢也有点僵硬。

同时我也有点搞不懂,老孔没必要非让我过来啊,我能起什么作用?他们公司应该有几个员工的,按说用不到我啊?我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什么特长,各方面能力也一般,叫我来其实还不如报警有作用呢。

事后我曾经冷静地反思过,如果当时没喝酒,我会不会答应老孔?最后我的答案是会答应,当然害怕的反应会更强烈,但是我不可能拒绝,哥们义气是不可替代的!说来也怪,我和老孔属于那种萍水相逢,但投缘的程度却超过了大部分我已经认识了二十几年的校友、同志。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么奇怪,天南海北碰到的两个人,能成为好哥们,而好几年时间里天天见面的人却从未能交心而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