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玉儿。

他竟然叫自己完玉儿。

耳畔是飞机从地面起飞的巨大轰鸣, 完璧如却觉得自己的大脑也正嗡嗡作响。

尤其是男人刚刚的那声称呼,反复回放。

她躺在飞机内唯一一间起居室的**,心里还有点不踏实。

这应该是景煜屹的私人卧室,不少装饰品都极具他的个人风格, 于情于理也不该让她来住。

景煜屹意思却很坚定, 半点没有让步的意思, “哪儿能委屈了姑娘。”

完璧如当时听到这句话, 下巴惊讶得差点要掉在地上。

他好心带她在安庄来回一趟,她已经非常感激了, 就是让她在机舱的座位上睡一晚都不会觉得委屈的。

看上去一向吊儿郎当、并不正经的男人,在某些时刻的原则性却强到了极致。

完璧如争论不过,只能听由他的安排睡在卧室里。

回想这几天跌宕起伏的经历,她百感交集。

她对秦斯铭坚守八年的执念在一夜之间崩塌, 心理防线被毁灭般地击垮,却又好像能在生活的其他地方、其他角度窥见天光。

夜色渐深, 在胡思乱想中, 她最终还是昏昏沉沉闭上了眼睛。

而起居室之外, 景煜屹倚在机舱的柔软沙发上, 还在处理今天没来得及查看的公务文件。

这时, 手机里意外地打进来一通电话。

景煜屹视线扫过上面显示的来电人, 愣神凝视片刻,突然合上面前的电脑,接着按下接听。

他微微垂眼, 沉声朝那头问候, “林阿婆。”

“阿屹, ”老人家上了岁数, 身体却一向很好, 说话声音也舒朗清亮。

她性子直,不爱和别人弯弯绕绕,于是称呼了一声便开门见山地抛出问话,“听说——小玉那姑娘今天回来过。”

“跟你一起的,对吧?”

对面的人把自己所获悉的说出口,与其说这语气是在反问确认,倒不如说是再平淡不过的陈述。

她甚至并没有对此感到任何好奇和震惊。

景煜屹握着手机,喉结微动,承认开口,“是的。”

林莲春听到这个回答,半点也不意外。

她没问完璧如为什么一声招呼不打、来了又走,只是冷冷笑了声,“这姑娘,是和秦家那小子分手了?”

这回不是陈述,是真的带着存疑的问话。

景煜屹低低地答,“嗯。”

老人家发出了个很轻的讽刺声,又突然沉默下来,半晌没开口。

景煜屹耐心等着,终于听见她一声突兀的叹息,语重心长,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呐,早和她说过该分了。”

林阿婆的声音里那股精神劲儿逐渐逝散,透出了些许沧桑感,“这回肯定吃亏了,长记性咯。”

景煜屹没吭声,他暂时没立场评价完璧如的感情,更不好直接把秦斯铭的腌臜事儿说出来,惹林阿婆担心。

林阿婆缓缓开口,“现在呢,她是跟着你一起回去的?”

“在飞机上。”景煜屹答。

那头似乎放心了许多,长长舒出一口气,“还是得麻烦你了,阿屹。”

“希望你在京市多照顾她些,我这老太婆,离得远,也没法一直陪在她身边,小玉事情考虑得简单,容易犯傻,还不爱听劝。”

“您放心吧。”男人身上那股散漫痞坏的劲儿被敛得一干二净,沉稳着声线,宽慰电话那头的老人。

“倒是您,怎么这么晚还没睡。”他语气中惨了些无奈,更加体悟到了长辈心中的忧虑。

林莲春解释道,“听说了这件事,就想着来问问你。”

景煜屹看了一眼正安静关着的起居室,语气笃定,“别担心,就算您不提,我也会照顾好她的。”

他音色微微上扬了些,刻意松动气氛凝重的对话,想让林阿婆能够安心。

林莲春总算笑了笑,又怅然感慨着,“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阿婆信得过你。这么多年,我不会看错人的。”

景煜屹垂下眸,低低地应了声,被记忆带回到前几年的时光。

他和林阿婆的交流次数不多,但对方似乎却能轻而易举将他心中所想洞悉。

高中时,为了能更了解完璧如一点,他没经由身边任何人的商量,擅自把研学地点改成安庄。

也很刻意地来打听到林阿婆的住所,拜访这位老人。

那时,他的名义是民风研学,拜访沪派钩针传承人,林莲春女士。

景煜屹自以为隐藏的很好,只字不提有关完璧如的任何。却未曾想到,在他说出自己学校的那一刻,林莲春早已经猜到了大半。

林阿婆拆穿他之后,倒没有大动肝火。

她一如往常地和这位晚辈聊天,偶尔会透露出一些完璧如的事情。

高三研学的最后一天,林阿婆送他回京的路上,认真道别时曾提过一句。

“阿屹,你是个拎得清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

她慈爱地拍着少年的肩膀,“所以呐,一切都不用着急。”

……

挂了电话之后,景煜屹独自在沙发上。

他思索片刻,还是推开了房间的门。

起居室的主灯已经被关掉,只留下了嵌在墙壁上的一圈小灯,散发着微弱的亮光,投射在完璧如恬静的睡颜上。

她今天没化妆,素净着一张小脸,皮肤光滑细腻宛若白玉,睫毛浓密又纤长。

小姑娘睡得很踏实,就是睡相差了些。

身上的被子乱成一团,一只腿还大大咧咧地伸了出来。

景煜屹无声牵起嘴角,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他说不清这种感觉——

似乎一见到她,笑意便会不自主地溢出。自己怎么能荒唐到,一看到她就开始无意义地笑,冒失得像个情窦初开的青春期男孩。

自嘲了会儿,他帮人重新压了压被子,调整一下房间的温度,很快又退出来。

大多数人的眼中,他天生就桀骜张扬,轻狂无礼,干什么都随心所欲,不顾后果。

可只有景煜屹自己知道。

他到底有多能忍。

-

回京市的那个早上,是早春时节晴朗的好天气。

完璧如不打算回秦家,下飞机之后,就跟着景煜屹一起去了泓景。

泓景商业广场高楼林立,如艺坊正坐落于最核心的商场中。

从如画的江南水乡再次回到钢筋水泥的森林,孤独感也就如同这片冰冷冷的建筑物一同把她包裹。她环视一周,深呼吸几次,在心里不断给自己打气。

才过去了几天而已。

尽管生活发生了物是人非的转变,但依旧有永恒存在的温暖在等着她。

分别的时候,她下车,认认真真朝景煜屹道了声谢。

白衣黑裤的男人扬着眉,低声笑,“在店里就别愁眉苦脸的了,免得丢生意。”

完璧如心虚着没看他,嘴上还胡乱应着,“知道了。”

心里却清楚得很,她没办法强撑着时时刻刻保持开心。

他又开口,“你要真难过,就从你们店里那落地窗往外边儿看。”

“为什么?”

完璧如疑惑出声,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抬头永远阳光灿烂”这种感人肺腑的话。

没成想,男人懒洋洋的声音传来。

“你抬头,对面就能看到我啊。”

“……”

商场正对着泓景集团总部,四座塔楼林立,镜面的材质在日光下反射出亮眼的光,的确是景煜屹平常办公所在地。

从如意坊的落地窗望去,除了高大又恢宏的建筑物,什么都看不到。

完璧如简直无语,“我真是闲的。”

她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表情正经起来,“我走了哦。”

景煜屹点了点头,“嗯。”

“对了,”完璧如刚转身,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对上他的视线。

此刻站着的方位正好迎着晨光,她不得已地微敛双眸,犹豫半晌开口。

“我还是想好好和你说一声,景煜屹,对不起。”

“之前做的一些很伤人心的举动,是我不好。”

她一只手抬在额前,尽力挡着直射的阳光,故而看不太清景煜屹的神色。

只好就着这样的姿势继续开口,“但我很感谢你,也是真心拿你当朋友的,希望你能原谅我之前的一些行为。”

女孩的声音清软,字字句句都浇筑着真心和实意。

景煜屹微微躬身,迁就着她的高度,很认真地听完。

他伸出一只手,为面前快要睁不开眼的女孩挡光。

“朋友”两个字砸落在心上,那一刻他都难以明说自己的复杂情绪。

最后喉结微动,淡声道,

“我没怪过你。”

作者有话说:

哈,景二被发朋友卡

景煜屹:没事儿,过段时间就把俩字变仨字:-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