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景煜屹的花, 完璧如其实是很意外的。

从行事风格、言辞语气的方面来说,他实在是散漫狂傲过了头,相处下来总留给人一种登徒浪子的印象。

五句话里绝对有三句话是在开玩笑,还习惯性地以她为乐, 处处逗弄她。

这样的人突然提出要追求自己, 完璧如难免会产生怀疑。

但他偏偏又太细节了。

往年的生日或纪念日, 完璧如也收到过秦斯铭送来的花束。

一贯是黑色包材的纯玫瑰花, 偶尔会加上一张打印着她名字的卡片,没有署名也没有情话, 更不会为了特定的场景,而像景煜屹这样细致地混搭过。

那时的她还没有发现端倪,只怀有一种很纯粹的欢喜。

如今有了景煜屹的对比,一切瞬间高下立见——纵使是在大洋彼岸远程下的订单, 也不能成为秦斯铭敷衍的理由。

被清淡花香包裹的时候,完璧如这才真真切切意识到。

景煜屹夹杂在无数句玩笑中的告白, 事实上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真情流露。

她不该怀疑他的。

手捧着花回家的那一路, 她心里高高竖立的城墙似乎在逐步瓦解, 戒备和提防的状态也慢慢放下。

那天, 她一直到很晚都没睡着, 心里小鹿乱撞地想着也这一切。

若是追溯从前相处中的细节, 他的真诚其实很早就显露出来了。

只是她太慢热,也无法找到一个完全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巨大的情绪变化中,完璧如在后半夜才迷迷蒙蒙睡去。

睡前忘记拉上窗帘, 她清晨醒来的时候, 左半边身子正好陷落在一片温和的阳光里, 带来一点微热的触感。

景煜屹一般在这个点已经出门了。

房间里很安静, E座之外的喧闹似乎只能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成为无关紧要的背景音。

缓慢睁开眼,空气中似有浮动的尘埃,被她放在床头柜上的那束花,正迎着灿烂日光恬静盛放着。

完璧如在被窝里蹭动一下脑袋,再次闭上眼的时候不禁扬起了一个无声的笑。

她伸了伸懒腰,突然冒出想法,得把这份生机盎然的绿意留住。

今天是周六,倪潼空闲时间很多。

完璧如和她打了个招呼,便不打算过去看店了。

她是个手巧的人,从前收到秦斯铭的花之后,也想过要好好处理留作纪念。

奇怪的是,每次想要制作成能够长存的干花,都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差错,最后以失败告终。

或许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这段感情的失败。

她嘲弄般地笑了笑,这次并不想重蹈覆辙。

更何况,在风干的过程中,花型花色都过产生不同程度的改变。

再留下来,显然没有它独特的美感了。

一边洗漱一边思考,她很快就有了自己的主意。

想要留住鲜花的颜色,可以利用植物染的手法制作出色彩独特的布料,进而制作出别的东西。

古镇出匠人,完璧如从小在安庄长大,除了学习到自家阿婆的钩针手艺之外,还跟着街坊邻居接触到了不少非遗技艺。

植物染也属其中的一种。

家里有块棉麻混纺的纯白色面料,原本是被她买来当桌布的,可后来却因为样式太过普通,一直压箱底。

正好这次能重新改造一下。

做完初步的规划,完璧如把一些必要工具买回来之后,就闷在家里开始制作。

毕竟原材料鲜花有限,她又是初次自己尝试,难免有些手忙脚乱。

幸好她的行动力和创造力一向很强,把嫩绿的花瓣和枝叶在水中加热,煮出所需要的染液之后,很明显已经成功了一半。

再把布料放置其中,稍作处理,原料纯白的素色桌布已经逐步染色。

完璧如想出了一点自己的小巧思,最后呈现的效果是草绿到灰绿的渐变,清透又素雅。

还剩下几支蝴蝶兰和绿藤,她用敲拓的方法把形状染在布上,避免了单调和死板。

步骤虽然不复杂,整个过程也让完璧如忙活了一天。

最后做出成品的时候,她还是很满意的。

这张桌布颜色清新,很适合放在露台最中间的实木餐桌上。

她没把这件事告诉景煜屹,想等他回家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

最后为成品拍照留影时,也没有发朋友圈,以免被他提前看到。

倒是上传在了如艺坊的微信公众号上。

不仅为这束意义重大的花做了留念,还给店里新增了一款案例。

这么一看,今天还真是非常有意义。

她难掩心中的期待,捧着手机给他发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的消息回得很快。

「刚要说。」

「今天忙,得晚点回。」

完璧如了然点了点头,虽然平常喜欢调侃他闲,相处久了之后,会发现景煜屹大多时间其实是比较忙的。

她没有介意,打字的时候又不自觉地弯了弯眸,「今天……想吃烛光晚餐。」

刚发出去,一股燥热爬上耳根。

默念刚刚发出去的那个词,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整张脸瞬间变得羞红,快速扣下手机,还多此一举地往远处推了推。

又忍不住期待对面的回答,隔了几秒重新拿起来看。

“烛光晚餐”这个词,似乎是只存在于恋人之间的仪式感。

她清楚地知道这一点,明示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她深思熟虑整个晚上,鼓起勇气迈出的第一步。

反复开屏又反复灭屏,明明迫不及待想看到回答,在这种独处的时刻还要装作不在意。

她自己都觉得这种举动有些幼稚。

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突如其来的主动。

而变得欣喜一点呢。

她暗戳戳嘲弄自己的半晌,对面竟也显示了好久“正在输入中”。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不像他平常的打字速度。

洞察到这个小细节,完璧如捧着手机笑,终于等到回复。

景煜屹:「我去安排几下。」

她很清楚他的说话习惯,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劲,「你……是不是打错字了?」

想到这,完璧如开始故意抠字眼,狭促地奚落他,「或许应该是,安排“一”下。」

“……”

对面沉默了片刻。

很快,齐刷刷的语音发过来。

“几下怎么了。”

“你要乐意,我就天天安排。”

“几下我还嫌少呢。”

男人大概还处在办公的地方,语音里带着人声的底噪,估计在开会。

他为此刻意压了点声,传到耳朵里的时候莫名有种酥酥麻麻的勾人意。

想到他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公私不分地聊着天,完璧如瞬间有点不好意思。

懒得接他的话,自顾自继续说,「得了吧,你……你好好工作。」

「今天不是忙吗,就别费心思安排了,我来准备就好啦,就在露台吃。」

开着会还肆无忌惮聊着天,这不是上赶着被人说闲话嘛。完璧如依旧打着字,字里行间提醒着他多少注意点。

景煜屹大概是故意的,等她说完,又是几条语音发过来。

语气很得意地上扬着,声音比刚刚还大了一点,说是刻意让人听到都不为过。

“哦?家里有烛光晚餐等着我啊。”

“看来今儿这会,不加快都不行了。”

“……”

-

完璧如的厨艺水平有限,充其量是让自己饿不死的程度,便没好意思自己动手准备晚餐。

她和楼下餐厅的工作人员说了一声,列好今晚想吃的菜式,接着就出门买装饰用的烛台了。

毕竟是烛光晚餐,讲究的是一个氛围感。

清点完东西,就忙不迭开始布置餐桌。

她把露台的主灯关掉,只留下了周围护栏上的一圈led彩灯和地转内嵌的地灯。

铺好今天制作的桌布,再配上精巧复古的陶瓷餐具、造型独特的香薰烛台,露台瞬间变得很不一样。旁边就是花团锦簇的小花丛,餐桌的一切在逐渐变暗的暮色中显得浪漫又精致。

夜里带了点微风,吹得烛火摇曳生姿。

她开了一瓶红酒,小心为桌上的两个高脚杯斟上。

一眼望过去,似乎非常完美,却又感觉少了点什么。

正思索着,露台的玻璃推拉门倏然被缓缓推开。

风声之外,完璧如听到声响,朝那边走,“你回来啦——”

夜色降临,入口处要亮不亮的,景煜屹迎着露台上星星点点的光抬步走近。

男人一身白衣黑裤,五官俊朗,轮廓深邃,漆黑的眸子布着细细碎碎的笑意。

手上竟然又是一束花。

和昨天的有些相似,却又在花材品种上有些微的不同。

他很自然地递过来,低笑,“脱敏治疗第二天。”

完璧如不可思议地扬起嘴角,又小声咕哝,“一次就够啦,你还买干嘛。”

“过了一晚上就不新鲜了。”他稍稍抬眉,额前被风吹上去的黑发为他整个人的气质上带了点桀骜。

即便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看上去也振振有词,“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需要及时补充变应原。”

神经……

“我看你得治治自己。”她带着笑嗔怪一声,把花束放在餐桌上。

果然,刚刚就觉得少了点什么,原来是鲜花。这样一看可就好多了。

等两个人坐下来,她这才得意洋洋撑着下巴开口。

“病况已经治愈,为了纪念昨晚的变应原,它已经被我赋予了新的作用——”

正抬了抬下巴,暗示着让他看面前的桌布,“你有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同呢。”

景煜屹眼睫微垂,很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

“……你自己做的?”他问。

“对呀,花的颜色染到了布料上,形状也被拓印上去啦,是不是很棒!”

完璧如语气抑扬顿挫,好心情昭然若揭,又带着一点对夸奖的希冀。

景煜屹凝着她的眼,沉默了半晌,终于真诚地开口,“很漂亮。”

她就瞬间高兴起来,“是吧是吧!”

景煜屹掀眼看去,前面的女孩很单纯地笑着,烛光影影绰绰映在她的脸上,眼睛很亮,像是盛满了一个银河。

发现她如此外露的开心情绪,景煜屹的心像是被细小的爪子轻轻挠动了一下,突然清晰地意识到——

他送出去的花,她很喜欢。

并且很细致地对待了,还制成了新的用品,放在家里。

喉结缓缓滚动,他收回眼,从未有过的满足感突然涌上来。

他其实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不希求她能够这么快就接受自己。

即便被人那样伤害过,她在面对新的感情时,还能这般勇敢和坦然。

那一刻,心疼的情绪来得很快,也来的很奇怪。

景煜屹哑然看着她,一时间说不出话。

最终轻轻咳了声,“吃吧,不然要冷。”

完璧如却突然看着他的动静,轻轻蹙了蹙眉。

她笑容莫名收敛起来,小脸有些凝重,接着又一声不吭往屋里走。

景煜屹没料到她什么意思,下意识以为是不是自己刚才说错了话。

自从被她推开过一次,他每次和完璧如相处的时候都收敛了很多。

表面还是那幅不正经的样子,其实很在意她的态度。

但凡有半点的抵触和抗拒,他就会重新拉开距离。

这一刻,突兀地被留在露台餐桌上,他独自在夜风中思路很乱。

有点恼地拢了拢脑后的黑发,刚准备抬步去看。

一个很轻的力道突然从肩膀上落下。

女孩的声音在耳边传来。

“上次在露台,就看你穿的少。”

“还不长记性,万一感冒了怎么办。”

她很轻地抱怨着,手里拿着件他随手放在客厅的外套,很仔细地帮他套上。

景煜屹有一瞬间的愣怔,只能动作机械地抬手。

女生好似完全不在意此刻过于贴近的距离,秀气的眉毛间泛起一道淡淡的褶皱,景煜屹很不敢相信,竟是因为担心他而起。

她的身上还是带着那股熟悉的馨香,甜得勾人。脸上的毛孔很小,皮肤白皙而光滑,全身上下的皮肤璧玉一般,和她的名字很衬。

而他从未奢望过,会有现在这样的场景。

整个过程,景煜屹浑身僵了一般,眼底情绪微动,任由着她的动作。

他惯常把自己置于偏冷的环境中。

而她不知其中原由,只是一直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在此刻重新提起。

“景煜屹,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完璧如妥帖地帮他穿好,男人肩宽腰窄,几乎是天生的衣服架子,可无论严冬还是早春,向来穿得单薄,“你怎么……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

她奇怪地嘀咕了片刻,兀自叹了声气,有点看不透他。

说到最后,只是认真地对上深潭一般的黑眸。

“不过我希望,你以后还是别冷到自己了。”

末了,女孩突然皱了皱鼻子,在心里慢慢补充。

不然。

她会心疼的。

作者有话说:

全体起立!完妹儿开始心疼景二了!!!!

老母亲微笑. 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