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颂衍那晚没回家, 留在那个空得要命的酒店里,喝了不少酒。
他有多久没像今晚这般冲动过了,他原以为自己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坦然享受有她在的生活, 但没想到一切来得那么突然。
将领带扯开,烦躁丢到一侧,领口顺着稍敞,但依旧让他难以喘气。
轻微醉意袭来,他单手握酒杯搭在沙发靠背,红酒顺着杯口洒落,沾湿洁白的衬衫袖口。
指尖轻敲杯壁, 他抬头睨视顶上吊灯,想起女人的那句诘问。
想过跟她有将来么——
他没想过。
不就是与一个人分开,他不认为这对他来说会是多么有挑战的事情。
与她分开后,或许需要一段时间习惯没有她的家, 生活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不会因为谁的离去改变。
但是在听见她的声音那瞬间他才想起来, 他也没想过她离开后他要怎么习惯一个人。
结束工作后再没人弹着钢琴等他, 家里再没有那些积极分享生活也带他看见世界不同那一面的人, 也在没了回去那个家的动力。
或许他会因为受不了空虚而与陆莨挑选的人结婚,或许他以后会有小孩, 有饭香、有小孩的声音等着他。
但那些都不是她。
全都不一样。
桌面上手机锲而不舍响动,来源是同个人。
他还是没接, 不过半会收到一条通知。
来自陆莨, 要他明日与他见一面,有事要讲。
陆颂衍没回应, 将手机扔回桌面,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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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颂衍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好, 印象里自从他的生母离开后,他们之间唯一一次交流是在他回国后即将接管公司企业之前,陆莨在与他谈起公司事宜前意思性过问了几句他在国外的生活。
而他的回答很简单,只用一句“还行”一笔概括长达二十年的生活。
陆莨则道:“在那边有得吃有得玩,自然还行。”
至此再没有聊过除工作外的话题。
所以当这个人以父亲的身份提出与他好好聊聊的时候,他只觉得讽刺。
并不打算赴约,但陆莨先找到公司来,随之带过来的还有几份食物,说是潘丽芸亲自做了要带给他的。
“好些年没有好好看过你,才发现你与之前变化了很多。”陆莨出声,来到陆颂衍对面坐下。
陆颂衍接过戴安沏好的茶,不动声色:“我三点还有个会议,有什么话直说。”
陆莨看向戴安,同时道:“是多重要的会议?先推了吧,我很久没有跟你谈过了,我不希望有任何事影响我们。”
“合作的事。”陆颂衍示意戴安先出去,“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没有重要到需要放弃公司发展机会,你还有半个小时。”
陆莨饮着茶,并不受陆颂衍威胁。他很清楚自己这个儿子的性格,对待外人永远温和,但只会把喜怒哀乐展现在亲近的人上。
于是他笑:“在陆家所有人中,我最看好你,正是知道你有这份事业心。”
见陆颂衍无动于衷,他将茶杯放下,目光留在陆颂衍身上,就像是最质朴的父亲看着自己儿子。
继续说:“虽然你我平日接触不多,仿佛我对你不够照顾,但你的成长我都一直看在眼里,你当年回国的决定我挺高兴的,特别是愿意接管公司替我与你母亲分担,你为公司做的事并不少,确实是功臣,但我才发现是我疏忽了,这么多年来你身边只有工作,没个人陪着,应该很孤独。”
陆莨脸上是慈爱的笑容,纤毫看不出他的目的性:“这么些年来你也没谈过正经恋爱,我以为是你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没催过你,但也相信你对这些事有分寸,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陆颂衍靠在沙发,漫不经心摆弄手上的腕表。
声线平静:“您不用在我面前卖弄所谓的父子情,太假。”
陆莨依旧是笑:“你的性格倒是跟你的生母特别像。”
摩挲在手腕处的指尖顿了顿。
陆颂衍略微眯眸,眼睑闪过异样的光。
另一个声音还在持续:“她离开那会你才几岁,不知道你对她还有没有印象。她性格活跃,却没什么耐心,好像总是有对我说不完的意见,那时她头发很长还舍不得剪,气质就跟你昨晚带过来那女孩有点像。”
陆颂衍似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情,低笑:“请您保持对她的尊重。”
陆莨看着他,知道他口中的“她”指的不是他的生母,而是昨晚那个女孩。
便说:“你可能不知道你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很擅长演戏,最开始是她接近的我们家,把我们一家耍得团团转,却转头就离开,这件事可成了我们陆家的丑闻。”
说完这些,才引入正题:“你很清楚,在商界,最稳固的关系是签订了合同的合作,只要涉及金钱等其他,这段关系就不会轻易解散。但倘若没有,对方的离开是毫无负担的,最终承受的是我们整个陆家的声誉。”
陆莨知道陆颂衍真正在意什么。
所以他即使不同意喻忻尔嫁进陆家,也不会拿所谓的事业权利做要挟,而是提起他的生母。
他的生母是他的心结,经历过一次被最重要的人抛弃,他还怎么可能去相信爱是持久且牢固的。
时间恰好过去半个小时,戴安敲门提醒开会时间,陆莨不急不徐,将杯中的茶水饮完。
才在陆颂衍站起身的时候说:“我知道你喜欢那姑娘,对那姑娘好,陆家也愿意拿出最大的诚意补偿那姑娘。倘若她怀孕那就生下来,陆家会好好替她抚养那个孩子,至于其他的,我相信你有你的做法。”
留给他的只有玻璃门被阂上的声音,门外男人身影如常,很快消失在尽头。
陆莨看着桌上无人问津的食物,点燃一支烟。
眼里却噙着势在必得的惬意。
-
喻忻尔有段时间没再见到陆颂衍,她一点都没在意,每日除了上班就是与房东联系,一回家也是准备收拾东西,开始为了离开做准备。
但她发现,在陆颂衍身边过奢靡的日子久了,她甚至有点难以回去重新过最原先的生活。
看个房子都要嫌弃空间太小、采光不行、位置不好,可一看价格,却又是她能接受的范围内的最好。
分明是预备离开,却依旧那么不习惯。
陆颂衍偶尔会回一次家,似乎与她有话要谈,但两人的相处永远无言又尴尬,就算是谈话也会以争执告终。
盛夏烈阳当空,每日都是喻忻尔最喜欢的蓝天白云,但再好的天气都没能让她的心情好转。
见剩下的时间不多,而她还没找到新房子,便先打算搬一部分到宋潆凡那边的仓库放着。
陆颂衍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才得知她一早就准备搬家。
但他没有任何表示,更是一声不吭,只是看着她的动作,越过她离开。
喻忻尔站在原地,心情忽而无比沉重。
那日晚上陆颂衍去了场聚会,无视身边嘈杂的谈话声歌声,只一杯接一杯倒着酒,将自己灌了个半醉。
身边有人看着他的模样,不免调侃:“几乎没见你心情这么差,不会是被甩了吧?”
有知情的察觉异样,赶紧拍了拍那人的手臂示意。
那人又是一笑:“不会真被甩了吧?”
“谁敢甩他,是他甩了别人还差不多。”话题既然已经进行到这,便有人解围,顺势聊下去,“听说伯父已经准备筹划他的婚礼了。”
“这么快?对象是谁?”
“应该还没定,但不管是谁,都不能是个随随便便的人。”
“就这事?至于难受成这样吗?”身边不以为然的声音居多,“就凭陆颂衍的条件,想找到什么人不行。”
“我甚至没看出他对人家动了真感情,这事说出去真不怕被笑话?”
“玩玩就算了,一个女人罢了。”
陆颂衍又倒了杯酒,投向说话那人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不喜欢别人讨论喻忻尔。
特别是说她配不上他。
偏巧周围人不以为意,还在谈论这个话题。
“那这么说是已经分手了?难怪这段时间没看见你带她过来。”
“那女的不是还住在他家?你不会还把家留给她了吧,对她好到这个份上?”
“还别说,陆颂衍的眼光不错,那妞是讨人喜欢的,胸大身材好,就是这脾气吧差了点,这样的女人不好管教……草。”
那人话没说完,便见一个人影出现在他身边,紧接着令人心慌打斗声传来。
几乎没有人看见发生了什么,那人已经捂着脸痛苦跌坐在地上,而陆颂衍死拽住他的领口,双眸通红,浑身散发着阴骛的气息。
旁边其他人立刻过去拉住几乎失控的陆颂衍,但男人依然不松手,咬牙警告:“她怎么样,容不得你指点。”
“草!”对方脾气也差,跟着骂起来,“你有病啊?老子就是说几句,你至于脾气这么爆吗?”
但换来的是陆颂衍的又一拳。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陆颂衍在自己兄弟面前一向是不闻不问也不参与的状态,更多时候只与几位最熟悉的人聊聊工作,素日即使看到别人起争执也不会参活。
但像现在这般因为一句话而与对方大打出手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更何况还是因为一个女人。
这日晚上下了雨,云层压得很低。
空气里的湿传入肺中,依旧没能冲淡酒意。陆颂衍的脚步有些踉跄,站在酒吧门口,满脑子却是喻忻尔的脸。
与她冷战的这段时间特别糟糕,无论发生了什么,当下的他只想来到她身边,将她拥入怀。
他甚至在想。
只要她也愿意抱着他,让他能够听着她的声音,那么一切也就这么算了。
她只要说一句话,他就牵着她的手,吻她,抚摸她,把全部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