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养”字的尴尬(1/3)

一个男人对女人说,我养你啊!算不算是情话,有点儿小小的争议。其实放在中国的语境里,真的不好绝对的否定。自古以来,男人养女人,女人要靠男人养,已经成为真理性的常识。在一般情况下,一个男人说要养一个女人,多半是要娶她,为她负责终身。大声地说出来,不仅是情话,而且是爱的誓言。

古代,男人赡养妻小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如果能尽这个责任,别的方面马虎一点儿,也算一个好男人了。即使在今天,一个男人说他挣钱养老婆,有人会指责他说得不对吗?宋代以后,缠足之所以能在中国被推行开来,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个“养”字。父母即使含着泪,狠着心,也会给女儿裹脚,全然不顾女儿撕心裂肺的疼痛。因为他们知道,不这样做,女儿就可能嫁不出去,嫁不出去,就没有人养了,女人以后的生活,就没有着落了。

当然,这种养,是建立在男权话语基础上的说法。在这个基础上,女人的劳动,从生儿育女到家务劳作,都是不被承认的。一个家庭请个女佣做家务,无论古今,都得付费。但是,自己的女人在家里做同样的事儿,却没有人给钱,不仅不给钱,连估值的必要也没有。

更何况在古代中国,很多地方的女人不仅干家务,而且外面的活计,从养殖到田作,都是由她们来干。南方由于女人要下水田,所以缠足这事儿就不能那么认真了。男人为了偷懒,大脚婆也能接受了。只有缙绅之家的女孩才必须裹脚,而农家常见大脚婆娘。

即便是这样,很多除了喝喝老酒、打打小牌、晒晒太阳的男人,号称也在养女人,担着养家糊口的

责任。常见的说法是,他们是干大事的,比如盖房子、做大买卖。可是,一个农家一辈子能盖几次房子呢?大买卖,一次机会都没有。可是,这样的人家,女人居然也承认她们是被男人养的。男人女人都认账的话语,才叫男权话语,否则,只能叫作男性话语。

中国最早的妇女解放运动,叫作“不缠足运动”,或者“天足运动”。这个运动在最初的时候,跟女人基本无关,无非一帮大男人在折腾叫唤。折腾这场运动的“先进中国人”,想法很简单,女人不缠足了,就可以把女人解放出来,让她们做男人的工作,甚至替男人去当兵打仗。如果女人跟男人的比例是一半对一半的话(其实,当年女人能有百分之三十几就已经不错了),就等于解放出来一倍的劳动力,那么,中国的富强岂不指日可待了吗?我曾经把戊戌维新期间的进步报纸《湘报》翻了个遍,里面所有的不缠足言论都是这个调调。不消说,这些“先进分子”对当年中国女性的劳动状况,如果不是根本不了解的话,就是根本无视。可悲的是,后来几辈子的“先进中国人”,也都是这副德行。

几辈子的中国改革者或者革命者,骨子里都是富国强兵主义者。解放女人,充其量不过是富国强兵的一个副标题。让女性出来像男人一样工作,自己养自己。对女性的解放,不是没有价值,但问题是这样的解放,一样无视女性劳作的价值。我们父母这一代出来工作的女性,很明显要比她们的男性同事多了几倍的工作量。即使出来工作了,家务事还是她们的。男人下班了,可以喝喝茶、抽抽烟、打打牌,但女人却得

忙里忙外。这些家务活儿都跟养家无关,付出也没有人认账。所以,女性即使出来工作,晋升也难。一个女人要想得到单位的认可,非得在把家务活包了的前提下,比男人在单位里干得还好才有可能。如果不是“铁姑娘”,真的没戏。

“五四”时期,鲁迅先生关于“娜拉出走之后”的忧虑,当然是有道理的。但问题是,即使经济独立,女性也走不出家庭。连鲁迅自己的爱人许广平,一个新的知识女性,原本完全可以经济独立的,跟鲁迅结合之后也变成了家庭妇女。而且他们一起,还要养着另外一个女人朱安。

当今之世,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从男性不再羞于做家务,到无论男女都不会做家务了。养了孩子,丢给老人拉倒。但是,能被男人养着,依旧不是个丢人的事儿。肯养,也有能力养的男人,只要赡养费给得足够多,养几个,有些女人也不怎么太在意。这世界,的确有不肯跟别的女人共享一个男人的女人,但是也不能装着看不见,还是有大把的不在乎这个的女人。在富有阶层中,“小三小四”的现实,一点儿都不扎眼。跟千年前的中国相似,能养,而且肯养的男人,还是能被女人接受的。至于其他的,就是小节了。

不能否认,某些西方学者认为的女性解放的黄金时期的中国,其实骨子里的观念变化不大。女大学生的严重就业歧视,其中一个关键因素,是全社会对女性在生养方面的付出和劳作没有认识。一提到养,还是古代的旧套路,男的女的全认账。

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男人,肯养,而且高供给地养女人,当然是情话了。在女性这边,也是一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