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当然不算年轻。但给人的感觉很年轻。

这是一位显得年轻但是没有风尘之色的客人,头上包缠着一层青色头巾,剑眉虎目,但脸色看上去很不健康,没有正常人的那种红润的脸膛,而是泛显着一种蜡黄的病容。只有在脸上经常流露出来的那种满意的世俗的笑容,才能给他增添几许生机和活力。

虽是一脸的病态,但身材很壮,手长脚长,像是一头随时待动的狮子。举动沉着稳健。不看脸色,单看外表打扮,很容易会被人看成大户人家的子弟,穿了青衫,还真有七八分读书的气质。

总之,他这种打扮虽是有些另类,但一点也不像是个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也绝对没人想到他是一个根本不能在城里公开亮相的“通缉犯”只有那些感觉锐敏的行家,能概略看出一些同类的气质,和内在蕴藏的骠悍本性。

段一刀相信自己现在这副打扮和改妆后的相貌,根本就没可能被人认出来。但天下的事,谁也说不准,有时候你改扮的不像自己了,但形体相貌气质上很可能无意间就靠近了别的什么人。说巧真巧,纪家老店还就有人错认了段一刀此时的身份。

时过正午,他在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换了一袭崭新的蓝衫,大袖飘飘一摇三摆踏入三进客院的饭厅大堂。

饭厅大堂很宽

敞,也很广,足有三十二副八仙桌座头。正是进膳时光,进膳的旅客三三两两进入,虽是秋季,但堂中依旧是热流薰人,酒菜与汗臭齐散。

刚在近院子的窗角座头落坐,还没向跟来照料的店伙张罗酒菜,后面突然跟来一个健壮如牛的大块头大汉,居然也穿了长衫,举动却象一个粗俗的痞棍。

“喂!我认识你。”大块头咧着血盆大口笑着,拖着凳在对面坐下:“嘿嘿嘿!去年,在海州莫兰山道上,咱们打过交道。记起来了吧?”

“哦!抱歉,你老兄是……是……”段一刀一愣,但马上就欣然的带出几丝笑意,剑眉也随之一攒,象在搜索枯肠想对方的姓名一般。

“你是病杀手杨宗?”

“啊?我……”

“啊什么啊,我铁力木眼睛很利的,没可能认错人的。没错,一定是你,你老哥这副面相打扮让人入目难忘,哈哈……”也没容段一刀开口,很是豪气的转头招呼伙计:“喂!小二哥,来几味下酒菜,四壶高粱烧一锅头,我欠了这位好汉一顿酒食,今天刚好赶上还债,要快。”

店伙连声应喏,先送来茶水和净手巾。

“你老兄是……”

“去你的!跟我装是吧?我铁力木在当年如果不是福大命大,恰好碰到了你杨老兄,现在也就不能在这里喝酒吃肉了…

…”汉子一副自来熟的表情,粗犷豪放地说道:“说真的,那天经过莫兰山道,还真他妈的是走了霉运,碰上了盘踞在莫兰山的那帮子杂碎,兄弟我仗着胳膊粗拳头大不知死活反抗,打倒了几个,挨了一顿好揍。呵呵!虽然断了几条肋骨,但幸好没有碎骨头需要整理,命也没有丢掉,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说真的……”这句话象是他的口头禅:“那次要不是恰好碰上你搭救,我不断手断脚送掉性命才是怪事。哦!我还没有问你呢!我家在本地,在这里是理所当然,可海州离布尼斯得有几千里的路程,你老兄一个见过世面的好汉,跑到几千里外的布尼斯有何贵干?”

错认就错认吧,看这个汉子的精气神应该混得很得意,或许能从他身上打探点什么出来。段一刀心里有了计较,当下一打哈哈,故作颓废的道:“唉!别提了,老弟。老哥我有麻烦了……”

粗犷的汉子铁力木闻言脸孔一沉,仗义的道:“怎么回事?在本地我铁力木还能说得上话,各个方面都没什么问题,说真的,你老兄可是不知道,知道兄弟我现在何处供职吗?”说完还“砰砰”直响的拍了拍厚实的大胸脯子,满脸的得意表情看着段一刀。

“呵呵,你老兄现在混得不错嘛!敢问……”

“去你的什么敢问不敢问的,你病

杀手杨宗什么时候学会这等酸气了。”隔着尚未摆上酒食的桌子,前探着身子凑近段一刀的面前,低声道:“兄弟我现在军部供职,记住,不要告诉任何人,这是秘密,知道吗?”

重新坐回座位上之后,猛灌了一碗茶水,大嗓门一提,信誓旦旦的说道:“所以,在本城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兄弟我说说,就冲着你杨兄的救命恩情上。我也会帮你的。来,先干一碗茶水再说。什么狗屁的鸟店,上点酒食还这么慢!”

段一刀心里暗笑着陪着这位大牯牛干了一碗,随手抹了两下嘴角茶渍,“你老兄能混到今天这份上也不枉我当初就了你一场,可是老哥我……唉……”

大牯牛铁力木怪眼一翻,没好气的道:“我说你杨老兄什么时候变得娘们家家的啦?有事说事就完了呗。”

“好,那我就直说了。”段一刀心里都要乐翻天了,就连冒充人家的救命恩人都不脸红,也是,就算是他脸红也看不出来,脸上涂得那层黄色足以遮掩一切脸色上的变化。

“本来呢,老哥我是应朋友的邀请,路经此地到德水城替朋友助拳,防范仇家上门……可没想到,进来之后就出不去了,满城戒严不说,这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兵,见人就盘问,有不顺眼的就抓。老哥我要不是盘缠颇丰,用些金钱打发了几拨,现在还不知

道在那里蹲苦窑呢!老弟你现在是军部的人,跟老哥说说,这里是不是要打仗了呀?气氛怎么这么紧张呢?”

“嘘,小点声。”大牯牛哈腰抬起屁股,“吱……”在哑人的摩擦声中,随手拽了一把长条凳子,绕过四方桌角,坐到了段一刀的身边,还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桌儿,才凑近段一刀的脸孔前,低声问道:“你……”

“客爷,您的酒菜到了……”小二哥一手稳稳的托着盛满菜肴的托盘,怀里抱着一大坛子酒,在旁边突然插了一嘴。

“放,放,先把酒给我满上。”待酒菜放好,先和段一刀对干了一大碗之后,才接着道:“你是今天才进城的吧?

“对呀,早知道这里是这个样子,我宁可绕道走,也不进来了,哪曾想……现在后悔也晚了不是!”段一刀摇头叹道,很是无奈的又干了半碗酒,那表情是要多纠结就有多纠结,要多颓废就有多颓废。表情神态动作姿势简直都做绝了!

“你是不知道,这里之所以会变成这样是因为出大事了。等下,我先来一口润润喉咙……咕噜……咕噜……”干了一大碗,抹把了几下厚嘴唇上的酒渍,“你知道吗,昨夜驻守在邺镇大河湾的狼师团三万余人都被人家一把火烧绝了……”

“什么?真有此事?狼师团不是隶属于南方军团

,一直驻扎在孜莘口吗?他们什么时候迁到这里来了?”段一刀眼睛大了两圈,故作震惊的脱口惊呼道。

“这些不重要,还有更骇人的事情发生呢?等等,我再来两口……”说着,又倒了一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段一刀没好气的埋怨道:“我说你就不能说完之后,再灌吗?”

“我不仗着酒劲,没胆说呀!”没理会段一刀的埋怨,而是一副心有余悸的神色接着道:“昨天半夜,狼师团被灭的消息传回来之后,震惊之余,副军团长大人立即就带领着城里一部分将领和投靠过来的各大家族代表出城去查看,哪曾想,在他们刚出城后不久,城里又发生塌天的祸事了……”

“什么?”这次,段一刀的脸色是真的变了,狼师团被灭的消息他知道,可是听这位大蠢牛的意思,很明显还有自己不知道的情况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