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给捅漏了。

疼痛袭來,却又骤然轻松。这是迟早都会面临的事,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邱寒渡在王府里走了很久很久,在这儿住了这么多日,她还从來沒真正把这儿转遍过。

王府很大,幽径通幽,各处院落都空着。印王府里,实在人丁稀薄。本來呢,那些歌姬舞姬们,若是能本份一些,老实一些,住在王府里也不是不可以,养着她们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这些人的身上,总带着某种争宠的因子,勾心斗角,搞三搞四,弄得一府人都不安宁。印王爷这才下狠心,把人给撵了出去。

这些人被撵出去后,自然添油加醋将王府里的事拿出去乱说一通。正如太子殿下所言,王爷的名声,被那些个歌姬舞姬们给搞糟了。

其实被搞糟的是她这个印王妃,顺带牵连了王爷的名声。

本來,她是不在乎的。却正如秀妃娘娘的意思,她一个身份低贱卑微的女人自然可以不要脸,但王爷是货真价实的皇子,那是要脸的,而且是很要脸的。

她的唇角,浅浅逸出一抹笑來,有些伤感,还有些自嘲。

秋天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了。树上的叶子,飘飘洒洒随风落下,吹得一头一脸。

黄叶舞秋风,仿似这一季,最后的辉煌了。

她第一次肯承认,她是爱聂印的,甚至比当年对安远乔的热爱更甚。

对安远乔的爱,是从崇拜开始的,很小的时候,觉得那个哥哥无所不能。后來,他是她的教官,她迷恋着他的一切。

那是一种盲目的崇拜和想象。遥远的距离,雾里看花,她爱上的,其实只是自己的想象而已。

当现实和想象发生了冲突,她醒悟,那不是爱,绝不是爱。

可是聂印不同。

她沒有自己的世界,她只有聂印的世界。

聂印的气息,渗透在她生活中每一个角落。他在她的眼里,幼稚,赖皮,精于计算,却真实,有时候真实得透明。

他熟悉她的呼吸频率,她也一样熟悉他的呼吸频率。

一如鱼和水的关系,一如花和叶的关系。

她习惯有他,也无法离开他。不仅仅是治毒的依赖,还有感情上的依恋。

除非死去,毫无知觉。可此时,她方知,有一种死去,是在另一个地方重生,并且是带着记忆的重生。

她不敢想,如果带着对聂印的记忆,她又飘到别的地方去了,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天忽然下起雨來。雨势很大,夹杂着狂风,骤然间,雨箭斜射地面,打得噼啪作响。

她仍是慢慢走着,像是沒有知觉。很奇怪,淋了雨,似乎心就不疼了。只是有些落魄,还有些狼狈。

她转了一大圈,才发现,竟然转到了袁宛央的院子里。

她走进去,忽然觉得累了,再也不想动了。

袁宛央诧异地看着一身**的王妃,赶紧叫人去取來王妃的衣服,又吩咐人拿來沐浴的大桶,倒上热水。

邱寒渡静静的,沒有说话,随她摆弄。

袁宛央替她宽衣,侍候她进了大大的木桶。水热气腾腾,雾气中,她的脸隐隐约约,眸色迷离。

“这是我在后花园摘的新鲜花瓣,很香的,王妃你闻闻?”袁宛央将艳红的花瓣放至她的鼻端:“我用特制的精油浸泡过。”

她闻到一种淡淡的香味,神清气爽,很舒服的味道。她沒有表情,只是呆呆地任人摆弄。她很冷,全身都冷。

袁宛央将花瓣洒进木桶里,艳红的花瓣,配着邱寒渡冰肌如雪的肤色,透出一种致命的诱惑。

邱寒渡不言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渐渐滑进水里,越來越深:“宛央,如果……”

重重叹一口气,把要问的话,咽了下去,不再说了。

袁宛央一边替她洗着散在木桶外的长发,一边柔声道:“问吧,王妃,想问什么,都可以。”

邱寒渡缓缓闭了眼睛,颓然道:“如果你喜欢的人,也喜欢你。可是他的爹娘却不喜欢你,你会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这种问題的确把袁宛央给难坏了。她想了想,轻声道:“如果是以前,我会不管不顾,拼了命也要留下。可是现在不一样了……王妃,我和你不同……你别受我影响……”

“一样的,宛央。”邱寒渡无力地摇摇头:“我们是一样的,沒有什么不同。”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不经意间,一颗泪珠毫无预兆掉落下來,滴进水里。她不自然地抹了把脸,原來脸上已经蒸满了水气。抑或,刚才根本不是眼泪吧。

心,却生疼。

一如黄昏下市的青菜,焉焉的,被人挑肥拣瘦,嫌七嫌八,一会儿是门不当户不对,一会儿是名声不好,一会儿是中毒不能生孩子……

她忽然任性起來,一拍木桶里的水,水花四溅,恨恨的:“我不要当王妃了!”

有什么了不得!又不是她死乞白赖要当王妃的,又不是她哭着喊着要嫁给比自己还小的少年,凭什么!凭什么要被人嫌弃?

“王妃,印王爷真是世上罕见的好男子,”袁宛央安安静静地替她捏肩,声音很平静,不像在劝慰,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虽然我知道得不多,不过,王妃一定要想清楚再做决定。”

还做什么决定?屋外,少年的声音已经响起來了:“王妃呢?”

“回王爷的话,王妃被雨淋湿了,正在沐浴。请王爷稍候。”婢女回话。

“知道了。”像是心头悬着的巨石,猛然放下了。

邱寒渡刚才还起过放弃的念头,在听到他的声音,和他的重重叹息后,心头立时如火燃烧起來。

他那么紧张她。

而她想到的是逃避。

羞愧无比。

她忽然轻快地对袁宛央道:“你先出去招呼王爷,我很快就出來。”

“让宛央侍候完王妃沐浴吧?”

“我自己可以,去吧,不要跟王爷说别的。”邱寒渡深吸一口气,心头仍有些发堵,却像一个在海里抓住稻草的人,不愿轻易放手。

袁宛央出去了,在正厅里见着一脸焦急的印王爷,微微一福:“给王爷请安。”

印王爷烦燥地挥了挥手,这时候了,请什么安?眼睛望着门口,问:“王妃呢?”

“很快就來了,王爷稍安勿躁。”

“王妃她……”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问了。

“王妃她很好。”袁宛央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一丝情绪。

倒是印王爷不淡定了,來來回回踱步。他的惹祸精明明就是一脸伤心跑出去的,能好就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