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

经过昨夜一事,天牢头目怕天子刘宏得知怪罪,查遍天牢内并无异常发生后,便偷偷地的把昨夜遇袭一事遮掩了下去。他可不想无缘无故的丢掉脑袋。至于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没心思知道。毕竟眼下,重犯皇甫岑同许攸、周旌都在,而且也没有什么反常的事情发生。随即加重了天牢的戒备。

“喂,我说你们都老实点,别没事东张西望,进了这里,哪还有活着出的!”

那牢头瞧见周旌四处观望天牢的天窗,嘲笑的提醒道。

“嗯。”

周旌善罢甘休的转回头看着那头目,似乎不满。

“咻!”牢头鄙夷的瞪了眼周旌,似乎猜到周旌心中所想,轻声道:“不是俺狗眼看人低,能入得了这天牢,你就别想再活着出去,任凭你再大的官,也只有等死的份儿。太尉段颎地位高不?拿高祖那时,可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也还是死在了这里。”

闻此,周旌和许攸同时望向皇甫岑。

似乎想起来,皇甫岑昨夜为什么没有逃出去呢?他究竟有什么事情没办?

初闻太尉段颎,皇甫岑脑海一震,抬头看了看那牢头,手指这几间牢房,低声道:“劳烦,大哥可知哪间是段公魂归天外之所?”皇甫岑知道这里就是段颎身死之处,却不知道哪一间牢房是。

“啧啧。”那牢头似乎很受用皇甫岑的话,吧嗒吧嗒嘴,喝口酒水,凝望皇甫岑,他早就听过皇甫岑的名声,战昌黎,收服乌丸,组建白马义从,八百人打退十二万鲜卑。后在河东为堵管涌,跳入河水,救了河东上下几十万生灵。后马踏匈奴,平定匈奴、中部鲜卑。在最后只身入辽东,可以说他的名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几百年都不多见这样的人。牢头就不明白这样有功于国,有功于家的怎么就被关在天牢呢?进入这里,那就意味着死,哪有人能活着出去?这些年,牢头没少见到位高权重之人就在这里了解他辉煌一生!瞧见皇甫岑说话彬彬有礼,不像身旁那二人,好感顿生,回道:“大人有所不知,你住的那隔壁一间,便是太尉大人自尽之处。”

“哦。”

皇甫岑目光转向一旁,低吟一声。

“当时的情景,我还记得。”牢头回忆道:“当时太尉大人就是一个劲的望着铁窗发笑,嘴里不停的说着‘我段纪明纵然落得一世骂名又如何?一世骂名又如何?只要大汉中兴,天子重振华夏声威,只要……他能保境安民,我段纪明死而无憾!死而无憾‘。当时的场面,闻者落泪啊!”

“嗯。”

皇甫岑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牢头这原话之中,包含着段颎对天子刘宏的希望,即便是身死,只要大汉忠心,重振声威,这又是何等的气概。夜半虚前席,曾经自己也是这么对天子抱有希望的。曾经自己也是无限信任天子,不顾生死。可眼下……他天子刘宏心中还记不记得当年的誓言?

“当时,小老儿就不明,太尉大人口中的他是谁?”牢头喝着酒,眼眶竟然也有些湿润了,憧憬道:“后来,我怎么也不清楚。但今天看到大人你,我想起来了,当时正是大人打退鲜卑大军,边军探马捷报而来之时。”

话至此处,那牢头玩世不恭一脸油滑的面孔下,尽是沉重,望着皇甫岑。

瞧见这牢头的目光,皇甫岑不语。

他怎能不清楚,牢头说的是什么意思?又在说什么?

段颎口中那个保境安民说的便是他皇甫岑啊!段颎没有托付家事,却把大汉整个北疆都托付给他皇甫岑一人。

而现在他皇甫岑落得如此下场,怎么有脸面去地下去见三明!

凉州武将的宿命,一生的宿命却扔在了这里,难道就没有几分讽刺意味!

听此话,周旌都忍不住的背过身去,他觉得自己确实正如皇甫岑所言,不配当他皇甫岑的对手,也不配在这天牢内发出任何一声该属于他的发言。这里虽然污浊不堪,但倒下的却全都是英雄之辈,自己妄称游侠,却做着卑鄙的勾当,竟然连一牢头都不如。他,周旌,怎言面对父老乡亲。

即便一项不在乎声誉的许攸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烫,这里的黑暗远比之外的阳光刺眼、灼热,每一道光线都仿佛罪恶的诛杀,而等待他的却是无尽的鄙视。

“扑通!”

寂静的空气里,只有三个人听到这打破静宁的声响。

“呃……你,这是干嘛?”

皇甫岑苍茫起身,望着眼前的牢头。难道……这又是一个典韦,又是一个心慕自己的英雄?但看这牢头的年纪、样貌都不太像啊!可是……这眼下的一切又该如何解释?

“大人。”牢头一生都没有过这么激动的时刻,也从没有做过这么出头的举动,他跪向皇甫岑,眼中含泪,不知情的落下,静静地回道:“大人。我虽是一小牢头,没有什么名声,可是我懂侠义,我懂豪情。虽然我不能像昨日那帮豪杰一样,营救大人。放大人出狱,但是我……”

闻此,皇甫岑慢慢站起,双手扶着铁栏,一脸凝重的望着这牢头。

原来,昨夜之事,这牢头不过是在佯装糊涂,他明白这一切,明白每个人口中的事情,但是他不说,他被世道消磨了他应该有的棱角,但是今天,他却让自己刮目相看。

“我曾是边军。”那牢头慢慢打开自己的衣衫,几道疤痕显露出来,上面写满了他的荣耀。道:“我也是逃兵。”说着,那牢头把自己身后的衣衫慢慢露出,后背之上,比胸前的刀疤只多不少。临阵面敌,只有胸口对着敌人,哪有后背留给敌人。这个牢头确实当过逃兵。牢头慢慢把衣衫穿上,凝视皇甫岑,接着道:“虽然有宗族庇护,有幸当得一小头目。但是我清楚,边军的苦,也清楚边境子民的痛,尤其是夏将军战败后,我北疆子民承受的灾难举不胜数。如果……如果,没有大人您的出现,我的家人,我的宗族,即将承受多么大的灾难,犹未可知。但我却知晓,今日大人虽然落难,可大汉不能失去大人。虽然这天牢从没有走出去过活人,但是我祈求!”

言此,那牢头凝望皇甫岑。

皇甫岑亦是同样一阵,看着那牢头。

“我希望将军不要同太尉大人那般自寻短见,我大汉已然承受不得这般痛苦,我边疆数十万百姓还能依靠谁?”言此,那牢头愤然起身,压低声音道:“我相信,大人你是第一个走出这天牢的人!无数边疆子民在等着大人,无数热血儿郎在等着将军护我国土!”

牢头情真意切,每句话都动人心切。

皇甫岑狠狠地点了点头,眼眶涌出热泪,牢头说的对,不论结果如何,自己都不能死,自己都不能以这种面目去见段公、张老、张角、卢植,等等,一路上为自己保驾护航的那些人。他们为自己,不是为了瞧见自己放弃,他们是让自己扛起整个大汉,扛起这面永远不倒的华夏旗帜!

“我——相信!”

……

“什么?”

嘉德殿上虽然噤声,但难免有不少臣子因为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和董卓部下的出现,而生低吟。

即便连早有准备的何进也惊讶的看着殿外,南匈奴单于于夫罗的到来他清楚,而且这一切的过程,他也知晓,但是他没有想到董卓竟然也来了。而且还没有通知自己。

董卓是谁的人?

何进环视殿内一众大臣,目光却落在彼此互视的许相、樊陵等人身上。

董卓,竟然是十常侍的人?

杨彪和黄婉不清楚这一切,扭头看着何进、许相、马日磾等人,这于夫罗是南匈奴单于,是受皇甫岑监管的,如今他来为何?是助皇甫岑还是参皇甫岑?

马日磾和朱儁的心一紧,两个人都清楚,皇甫岑同董卓的关系,当初平定“蛾贼之乱”,皇甫岑曾同董卓闹到刀锋相见,丝毫没有半分退让,这董卓是个睚眦必报之人,此来,对皇甫岑来说绝无好事。而南匈奴的情况两人所知不详,但论皇甫岑的手段,必然对南匈奴管制很严。于夫罗必定不会有什么好话要说!

随着众人的目光。

天子刘宏默许的点了点头。

“宣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左将军司马董旻觐见!”

随着小黄门尖锐的拉长音中,嘉德殿的门口出现了两个人,同样身高的壮汉,除却装束不同,其他不尽然。

“南匈奴单于于夫罗,左将军司马董旻见过陛下!”

随着两人跪倒。

天子刘宏收回自己探出的身躯,靠在龙椅上,平静的回道:“起来吧!”

“诺。”

两人回应后,起身站到一旁。

“陛下,臣有本要参!”

于夫罗性急,率先开口说道。

“嗯。”天子刘宏双眸微微开阖一道小缝隙,凝视面前的于夫罗,盯得于夫罗身子发毛后,才淡淡的开口询问道:“何事,讲吧!”可见先前匈奴反叛在天子刘宏的心里憎恶不已。虽然事情不关于夫罗,但于夫罗毕竟身为南匈奴单于,终究是胡人。在这一点上,天子刘宏同公孙瓒有着同样的印象。

于夫罗开口,公孙瓒冰冷的目光仿佛要刺死他一般。

“陛下,臣自归顺大汉以来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越,可是……”于夫罗一副壮汉,却装成受了委屈一般,怎么看,怎么觉得好笑,身旁的群臣,包括天子都忍不住好笑。于夫罗心中还纳闷儿,从事张辽教自己的招数怎么不好使呢?左思右想,干脆继续演下去,回应道:“可是,使匈奴中郎将下行军司马关羽强行征调我匈奴胡骑,数万余骑,最近更是驱我部众赶往黑山,陛下,臣恐中郎将大人有不菲之事,故来此相告。陛下如要降罪,千万别牵连我匈奴人啊!”

话虽然说得异常搞笑,但听在天子刘宏和群人的耳中便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起先,天子刘宏也没有想到于夫罗竟然会出说这样的事情,表情几度变了变,看向身旁的群臣。

群臣也被于夫罗这话惊得一阵,虽然说天子首肯洛阳的白马义从回黑山剿匪,但并不等于首肯并州兵马的调动,突然大批的人马调往河东,河东又毗邻洛阳,这不是图谋不轨还是什么?

而且,谁给的关羽权利?皇甫岑?笑话,他现在收监在押,无权发号施令。

这种大规模的调兵,说不好听的便是谋反,谋反这么大的罪名,谁敢担当。而且眼下这种敏感情况,可是转念一想,皇甫岑不会蠢到自寻死路,这种时候调兵!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群人面面相觑。

众人的目光落在于夫罗的身上。

河南尹朱儁踏前一步,盯着于夫罗问道:“大单于,所言为真?此等大事,消息一定要准确!”话罢,目光直视于夫罗,仿佛再向于夫罗施压一般。

于夫罗回应道:“臣这有并州刺史丁原奏本!”

小黄门立刻接过于夫罗的奏本,交到天子刘宏手中,天子刘宏打开奏折,扫视几眼,脸上神情几度转变,最后干脆把那奏折狠狠地扔到面前,厉声吼道:“混账!混账!”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群臣跪倒称颂道。

公孙瓒心中一紧,没有想到事情竟然急转直下,平城的万余胡骑竟然南下,而且看样子,还应该是尊奉皇甫岑的旨意。这不是等同于谋反吗?

他还未想明白之际,却见天子刘宏手指董旻,吼道:“董旻,左将军要参何事?”

董旻虽然也粗鲁不堪,但胜在为人知道什么时候少说少做,见天子发怒,回应道:“回禀陛下,臣受左将军所托,有本要参!”说着,把怀中的奏折递交到一旁的小黄门手中。

“说吧。”

天子刘宏无力的挥挥手,示意小黄门把奏折放到面前,并不想看面前的奏折。

见天子刘宏此举,董旻开口道:“回陛下,家兄近日发现大批湟中义从东来!”

“湟中义从?”天子刘宏一惊,转回头,低声道:“这与皇甫岑一案有何关联?”

“陛下。”董旻上前一步,回道:“西凉羌氐,边章、韩遂之乱皆因湟中义从助纣为虐,故此才屡禁不止,家兄与臣也是近日才得知,忘陛下明察。”

“你是说这湟中义从来此为了皇甫岑?”

天子刘宏摇摇头,他还没有老眼昏花,面前董旻的借口太过牵强,根本就不能作为理由成事。

“陛下。家兄与臣只是尽臣子本分。至于湟中义从图谋为何,臣等不知。”董旻接道:“可是家兄得知陛下为使匈奴中郎将勾结黑山军意图谋反一事殚精竭虑。家兄想起一条线索,故而遣臣来此。”

“哦?”

天子刘宏一怔,随即道:“说。”

“昔年‘蛾贼之乱’,家兄大败虽然有冒进之责,但亦有皇甫岑勾结黑山事实!”

“你再说一遍?”

闻此,天子刘宏差一点从龙椅上站起来,对着董旻喝道。

群臣目光聚焦到董旻的身上,此话要是为真,那边坐实皇甫岑谋反一罪。就不用在胡乱猜测。

“家兄说皇甫岑勾结黑山军,昔日与家兄征战不已的张梁所部,事后突然消失,皇甫岑打破空虚的广平城,皆是掩人耳目,而后探知,这张梁所部,今日尽归黑山军。臣句句为真不敢有假!”

“你胡说!”

他还未说完,公孙瓒愤怒的瞪向董旻,两只拳头青筋暴露,似乎就要打碎面前董旻的头颅,恨不得生食了董旻。

“放肆!金殿之上,可是咆哮之地!”

杨彪上前怒斥公孙瓒道。

“嗯。”

公孙瓒愤怒的盯着董旻,当年‘蛾贼之乱’的惨状历历在目,如今眼下,皇甫岑却被诬陷勾结太平道,此话何其气人,他公孙瓒是皇甫岑结义兄长,虽然……可是,他亦是同样不允许别人玷污皇甫岑!

“嗯。”

天子刘宏沉吟许久,目光转向一旁的公孙瓒,挥挥手示意董旻安静,群臣闭嘴。道:“公孙将军,朕还没问你,营口一仗,皇甫岑只身前往?”

“是!”

公孙瓒点头承认。

“朕问你,你献俘。可是打赢叛军?”

天子刘宏凝视公孙瓒,开口问道。

公孙瓒一脸平静的点点头,目光之中还有些许茫然,同样还含着其他不为人知的情愫,羞愧,恼怒。总之,就是没有他应该有的兴奋。打赢联军的兴奋。安定辽东的兴奋。因为公孙瓒知道这一切,都是皇甫岑的功劳,都是皇甫岑的原因。

随着公孙瓒的反应,群臣同时一喜,叛军消灭,辽东安宁。虽然不知道战况的惨烈程度,但是终究是一场大胜,一场让人兴奋的胜利。

一张张喜悦的脸孔下,唯有天子刘宏和公孙瓒的脸上有些怪怪的意味。

天子刘宏沉吟了一刻,声音异常的小,却又无比凝重,问道:“皇甫岑可曾在入辽之前收到朕的圣谕?可曾知晓朕征调他和白马义从难下。昔日‘蛾贼之乱’可是他斩了张角?”一连串的疑问,同时问向公孙瓒。

公孙瓒抬抬头,心跳不由自主的加速,粗狂的线条上竟然扬起一丝羞愧之意。

“说?”天子刘宏突然发疯的吼道:“有没有?”

大殿之上,所有的臣子都被天子刘宏这突然变化的情绪激的一颤。

随着众人惊讶的表情,公孙瓒再次跪下,不知道这一跪是在跪天子,还是在跪自己那颗良心,亦是同样平静的回应道:“臣破广宗,未见皇甫岑身影。皇甫岑入辽,助我破敌,后却是因为陛下征调一事,兴夜南下。”公孙瓒说的含糊其辞,说的断章取义。

可是这几句话,无疑要了皇甫岑的性命。

随着公孙瓒话音落地,天子刘宏愤然起身,拔出腰下佩剑,猛然一挥,砍断面前的龙枢案,声嘶力竭的吼道:“将皇甫岑等一干叛贼,即日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