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日凌迟!”

随着天子刘宏怒吼而去,今日的早朝便也在这一声决定中,悄然落下帷幕。

群臣面面相觑,各自对视不已。倒皇甫岑一派的人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皇甫岑的结义大哥,皇甫岑几次三番营救的那个兄长——公孙瓒,竟然会在天子面前狠狠地插了他皇甫岑一刀,这一刀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比群臣说些什么都来得凌厉。一句话远超于夫罗、董旻、何进、杨彪等人任何一道参奏,仿佛是决定皇甫岑生死的符咒。这些倒皇甫岑的人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道奏折参倒皇甫岑,但是绝对没有会想到,这道奏折竟然会出自公孙瓒的口里。

虽然士人同武夫、游侠们的观念不同,但是他们却知道白马结义的典故。

这结义隐约间已经在民间成为效仿的典故,“情义”被他们三兄弟扩展到无限大,整个大汉,谁人不知“白马结义”是如何的义薄云天;谁人不清楚“白马结义”是生死与共;谁人……

今天,公孙瓒一人便成功的推翻了这假象。

杨彪、黄婉等人彼此瞧了瞧,相互笑了笑,少了皇甫岑这么一个妖孽,他们士人的敌人就少了一个。

略有一些正直的官员,彼此叹息的瞧了瞧,皆是不语。

如丁宫便摇头不止的往回走。

马日磾则是沉思着回去该如何同蔡邕谈及此事,他没有想到原本最有把握的事情,反而却变成了最没有把握的!

朱俊则是一脸愤怒的瞧着走在最后的公孙瓒。

而于夫罗、董旻却各自寻人交谈。

董旻本是同宦官有着数不清的关联,自然同许相、樊陵等人长叹,倒是许相和樊陵不时的摇头喟叹,他们知道十常侍的意思,眼下没有办成,都在想着怎么回去交差。

而于夫罗则是不停的同何进示好,何进笑靥如花,眼下于夫罗、董旻、公孙瓒三人的证词,一把把皇甫岑推进了深渊地狱,自己的嫌疑也自然洗清,他能不高兴吗?倒是一开始,他以为有公孙瓒作证,会让事情变得很微妙。先前即便去找人,都没有去找公孙瓒,因为他清楚公孙瓒同皇甫岑的关系。眼下公孙瓒这突然的一句话倒是让他成功翻身。何进拉着于夫罗走到公孙瓒的近前,低声道:“大单于,帮助你的人不是我,是公孙将军,要谢也要谢谢公孙将军吗!”

公孙瓒低头不语,仿佛未见何进一般。

但何进的心情好像不错,一点都不在意公孙瓒的表情。

朱俊经过几人身旁,鄙夷的轻哼一声,道:“呸!落得如此结义兄弟,也该他皇甫岑倒霉!”话罢,转身离去。

公孙瓒被这话臊得脸红脖子粗,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一看远走的朱俊,藏在宽大衣袍中的手,死死地握住那小纸条!

……

“即日凌迟!”

初闻这消息的十常侍们彼此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皇甫岑竟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以往那些场面,哪一次不是皇甫岑凌迟他人,哪一此不是他人遭殃。天子庇护他皇甫岑,可这一次,天子真的怒了,竟然不在给皇甫岑一丝退路。十常侍终于看清天子的本性,天子纵然心机深沉,纵然雄才大略,但他同样是一个被心智操纵的恶魔,往往疯狂起来,没有人能遇见这后果!

“啧啧,怎么说这皇甫岑也是一代名将,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郭胜撇撇嘴,似乎有些皇甫岑的下场,同样对天子的冷酷无情,感到恐惧。

“他这一死不要紧,咱们算计何进的事情算是落空了!”

毕岚扭着头,似乎很难受。

“如果何进在收编这白马义从,实力可就大涨了!”

赵忠也不算计着同张让的那些计较。

“皇甫岑死不死,都不要紧。”张让反倒很冷静,踱步徘徊道:“至少让咱们看清楚,‘皇权’面前,天子谁也不信,何进权利越大,我们就有机会将他置之死地。只不过可惜了这次机会。没想到半路杀出个于夫罗、董旻!”

“他们的话还不要紧,最要命的是,他皇甫岑竟然几次三番救了一个白眼狼,什么兄弟,什么情义啊,都是狗屁!”郭胜吐口唾沫,怒骂道:“要不是他公孙瓒一句话,皇甫岑能即日凌迟?呵呵……真不明白,他皇甫岑拜了什么兄弟,真不明白他皇甫岑做了什么妖孽的事情,竟然会有他公孙瓒这样的兄弟!”

“呃。”

十常侍们一怔,抬头望着郭胜,没有想到郭胜的反应竟然这么强烈。

“呃。”骂了一会儿,郭胜才发现他们看着自己的眼光,尴尬的挠挠头,回应道:“咱家就是看不惯这些明面一套,背后的家伙。原本以为士人们喜欢玩这一手,却没有想到连武夫都有这么一手!”

“算了,咱们还是想一想,皇甫岑死后,谁来接收白马义从,扼制西园军的策略吧!”

……

“即日凌迟!”

张婕儿心中一惊,抬头望着眼前的小黄门,低声问道:“消息可为真?”

“弟子不敢扯谎!”那被张婕儿冰冷目光威逼无处可退的小黄门硬着头皮回应道:“弟子听得千真万确,事后,文武百官都在议论。就连几位公公们也私下叹息,说什么,功亏一篑。连两宫之内都在为这件事情而鼎沸了!”

“哦。”张婕儿有些失神的转回身,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就突然绷紧,有些受不了了呢?难道自己不希望皇甫岑身死?不希望昏君刘宏自断一臂,让这大汉陷入更深的困境,永无翻身之日吗?难道……自己,还不曾忘记他?“不可能。不可能。”

张婕儿惊慌的摇着头。

一旁的王当、孙轻、小黄门都不清楚张婕儿在否定着什么?

是惋惜皇甫岑,还是不相信这个消息。

“少主。少主。”

王当和孙轻轻唤已经有些失神的张婕儿道:“皇甫岑明日即将凌迟,我们怎么办?”

张婕儿失神的向前走去,嘴里不停的嘀咕着:“算了,算了,明日再送你一程。早说过,朝廷不可靠,可……你,偏偏……”

张婕儿的喃喃自语声越来越远。

王当和孙轻打发走身旁的小黄门,彼此虽然不明,却紧紧地跟在张婕儿的身后,生怕出了什么事情!

……

“即日凌迟!”

闻听此消息的卢玥儿整个身子差一点便瘫软到一旁。

面对着卢玥儿,阳翟长公主刘修的脸色异常的难看,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心酸在搅动。

她答应过卢玥儿,无论如何,都不会让皇甫岑身死,现在……

“是真的吗?”卢玥儿慢慢起身,抓住刘修的手臂,那纤细的皮肤上布满了青筋,见刘修不言,卢玥儿仿佛发了疯一般,死死的扼住刘修的手臂,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二师兄怎么能……呜呜……呜呜!”

刘修身子发软,浑身无力的随着卢玥儿的撕拽而下落,甚至他都来不及有一丝想要反抗的念头,现在除了无穷无尽的羞愧,她不知道还能怎样挽回这一切,去面对自己眼前的卢玥儿。

毕竟,他皇甫岑在卢龙塞、河东都救过自己的命!

可是,自己现在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整个人很疲惫,甚至生不起一丝反抗的念头!

卢玥儿纵然怨恨,倒也没有生出一丝责备刘修之意,抬头凝望刘修,清楚的问道:“你不是说,等大师兄来了,天子才会决定的吗?怎么……现在,便就定了呢?”

刘修苦笑着看了眼卢玥儿,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卢玥儿仿佛什么都明白的看着刘修,问道:“你是说?”

“嗯。”

刘修点点头。

“大师兄来洛阳了?这么快……”想此,卢玥儿紧紧的拉住刘修的手臂,近乎用尽所有的力气吼道:“还等什么,去见大师兄,让他上朝把一切都讲明。”

看着有些天真的卢玥儿,刘修推开卢玥儿,表情严肃的回应道:“妹妹,你清醒一下,清醒一下!”

“呃。”

卢玥儿神情涣散的看着眼前的刘修。

“难道你还不明吗?”刘修慢慢转回身,停滞了片刻,回应道:“如果没有公孙瓒的证词,天子会下令吗?正是因为公孙瓒的一些话,才定了皇甫岑的死罪!这些……”言此猛然转回身,抱着卢玥儿的双臂,近乎用力的斥责道:“你清楚吗?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公孙瓒他诬陷了皇甫岑。”

“不可能。”卢玥儿一脸震惊,不敢相信的往回退着,仿佛面前同她说话的是恶魔一般,边退,边吼着:“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师兄不是这样的人。”

“你清醒一点!”

刘修再次上前。

卢玥儿却向后退着,近乎声嘶力竭的否定道:“不可能,不可能!”

“就是他公孙瓒,就是他公孙瓒!”

“不可能,不可能,大师兄和二师兄出生入死,怎么会……怎么会……”卢玥儿近乎崩溃的摇着头,发了疯一般的朝外跑去,嘴里仍然不停的否定,“我要去找大师兄,我要问个清楚,他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了什么!”

……

“即日凌迟!”

阳安长公主刘华整张脸都是铁青的,脚下不停的徘徊,目光时而会望向自己面前的妹妹。这个泪意阑珊,神情&欲碎的妹妹,她现在不清楚,刘修究竟对皇甫岑动了几分心思。

“是啊!”刘修擦着自己眼眶中的泪水,不停的回应道:“皇姐,你一定要想想办法,救他一命!”

“救?”刘华抬头望了望凄惨的夜空,近乎绝望的回应道:“拿什么救?”

“皇姐,皇兄一向最听你的意见,你一定要救救他!”刘修上前拉住刘华的手臂,在她拉着刘华手臂的时候,她终于体会到卢玥儿拉着自己之时,那种近乎绝望的表情,那种明知没有答案的绝望!

刘华知道没有办法,却不想自己最近亲的妹妹如此伤心,拉起刘修,道:“你先起来。”

刘修一喜,道:“皇姐是答应了?”

刘华没有理会刘修这话,只是所有所思的问道:“你是说,朝廷上分两派?”

“嗯。”刘修点头道:“伯喈先生告诉我,马日磾和朱俊、丁宫这些正直老臣是力挺皇甫岑的,而何进、杨彪、黄婉是主张杀之后快的,而许相、樊陵、崔烈等人的意见含糊不清,而且最重要的是十常侍并没有落井下石,就连天子都是在等公孙瓒的回复。”

“后来怎么了?”

刘华不参与正式,他的夫婿伏完身为驸马,也不参与政事。所以,刘华并不清楚点滴。

“后来早朝,公孙瓒和单于于夫罗,左将军董旻都来了,他们都参奏皇甫岑勾结黑山军意图谋反,而且皇兄最忌惮的事情,也让公孙瓒给证实了!”

刘修说完,抬头看着自己面前的刘华。

“公孙瓒?”刘华一惊,道:“他不是皇甫岑的结义兄长吗?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刘修摇摇头,嘴唇却紧咬在一起,似乎对公孙瓒,她亦是憎恶不已。

“公孙瓒?公孙瓒?”

刘华沉吟许久,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惊慌失措的转回身,凝视着刘修,问道:“可是辽西公孙家的人?”

刘修点点头。

她在卢龙塞一劫,同样有公孙瓒、刘备参与,她自然知晓公孙瓒的身世,只是不明白刘华为何如此紧张,忙抬头看着刘华。

刘华却仿佛失了神一般,踱步徘徊,最后坐回原位,凝视不语。

“皇姐,究竟出了什么事?”刘修问道:“皇姐,你可别吓我,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机会救皇甫岑没有?”

刘华却仿佛恍而未闻,停滞片刻,慢慢转回头,瞧着刘修道:“皇甫岑有没有救,我不清楚,但是咱们……”

“咱们怎么了?”

“不行。”刘华突然起身,却仿佛又想起什么,转回身,低声沉吟道:“不行,不能去,不能去,眼下只有等等看。”

……

“即日凌迟!”卢玥儿一副哭肿的双眼,布满泪痕的望着跪在自己父亲棺椁面前的公孙瓒,轻声问道:“即日凌迟,即日凌迟!你知道吗?二师兄怎么对不住你了,竟然会落得这般下场?”

公孙瓒跪在卢植的棺椁面前,一字不语。

“当年二师兄护送太守刘基南下日南,日南啊,你可知道那里瘴气有多毒,有多少人去了便再也没有回来?他这么做为了什么,为了什么?”卢玥儿手扶土墙,尽力让自己不摔倒,凝视着眼前的公孙瓒,自答道:“二师兄这么做全都是为了成全你的婚事,成全你,你知道吗?”

公孙瓒依旧低着头,跪在卢植的棺椁前,一言不发!

“当年昌黎大捷,二师兄本该飞黄腾达,可他回兵卢龙塞,违抗圣令,斩杀公綦稠,那可是山东名士,他招惹了多少骂名?到现在还有多少士人,拿这事来污蔑二师兄。”言至此处,卢玥儿一脸恨意,手指公孙瓒道:“可是……你又干了什么?他这一切都是为了营救你同三师兄,你良心无愧吗?”

公孙瓒缓缓抬起头颅,朝着卢植的棺椁,再次俯身跪倒。

“就说眼前的事情,不说二师兄有没有接到圣旨,他连番征战,人困马乏,却执意东进,只身前往营口,这是为了什么?”卢玥儿望着公孙瓒颤抖的背影,哭诉道:“哪怕你还有一点人情味,就不会这么干!”

寂静的院落内,没有一丝声响,只有卢玥儿一声声的质问回荡在院子之中。

“你们杀白马结义,你们创辽东基业,你们一同剿灭‘蛾贼之乱’,这一切的一切已经成为北地人口口相传的故事,不仅仅父亲为你们建功立业而高兴,就连我也……可是你……今天却一手毁了这份情义!毁了当初的白马誓言!毁了一切的一切,你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罪人!罪人!”卢玥儿忍不住的冷笑着,抬头望着那渐渐稀薄的星辰,自言自语道:“——知道吗?”

在无尽的骂声中,公孙瓒的身躯慢慢弯下去,仿佛再也挺不起来一般。

他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唯一能够解释的只有衣袖之中那只手紧紧握住的纸条,那里有他这么做的目的,也有他这么做的用意,他恨谁?没有人值得他恨。他愧疚,但是愧疚并不能解决眼下的问题。

这个骂名,要一辈子背在他的身上。

公孙瓒凄惨的站起身来,他也只有同死去的卢植诉一诉他的无奈。

可身后的卢玥儿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自己至亲的两个人相继离开了自己,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再也没有机会可以再见父亲和心上人。

“这一切不是真的!”卢玥儿痛哭失声的瘫软在地,连日来的心力憔悴,一下子爆发了,一瞬之间,卢玥儿便昏厥了过去。

惊得公孙瓒连忙转回身,扶起卢玥儿,高声喊道:“师妹!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