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氐道。

这里是大汉铭文记载过的三十六生羌、十二氐道之一的甸氐道。如果不是因为三十六生羌大豪帅七月派兵来此,没有人会想起这里。或许这里一世都不会在历史上留下它自己的名字。它太偏僻了,它背靠的便是历史上姜维屯兵的沓中,还有后世邓艾偷渡的阴平郡,这里是汉中西南处的荒蛮之地,这里居住的一向是羌氐胡人。

从来没有外人敢轻易打扰这些羌氐人。

因为羌氐人的强悍,汉人也都领教过了!

但是今天却不同,它迎接了有史以来最多的一股汉军。

虽然这股军队的士兵仅仅数千人,但是他们的将领却是近期在羌胡之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三十六生羌统帅——赵云。所以,即便是抱有敌意的那些羌氐人也不敢多言一句,唯恐触怒了这支战力看起无比强悍的汉军。

刚刚立足凉州的赵云现在西凉羌氐有他自己独特的威名,他的杀伐果决,长途奔袭,等等,已经让羌氐人重新对汉人有了另一层理解,不会传统的认为汉人生性温和,因为即便是羌氐中人的神话三十六生羌都投靠了赵云,其他的羌氐人怎能不心生戒备!

“是赵云?”

站在土道之上的羌族族长,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一转即逝的铁骑。

“赵云。”

身旁懂得汉话的羌氐族人闻听此言,纷纷转身向着旁的族人说着什么。一下子,声震三十六生羌赵云的来到,就穿透了整个羌氐部落,他们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习惯有赵云这样的一个传说。像三十六生羌在羌氐族中的地位一样,赵云也有如神邸一样。赵云是神不是人,所有同其作对的羌氐人都已经命丧于他手中,他的枪是神出鬼没的,以至今日,都没有一个羌人会说自己能挑战赵云。

“轰!”

这个消息有如炸雷一般,迅速的砸向整个羌氐部落,羌氐人纷纷逃出家门,揶揄扭捏的躲在土墙之后,偷偷地看着面前这些威风凛凛的汉军。虽然这个汉军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汉军,而是经过湟中义从带出来的三十六生羌的汉羌混编的军队。

“喂!”

赵云把手中的“枪”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指向其中一个像羌氐族长摸样的人。

“呃。”那老族长被赵云这一指,身形不稳连退几步,神情慌乱的哭喊道:“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起来回话。”赵云见此人一脸疲态,点点头道:“你来说,你可是此地的族长?”

“哦,哦,哦,我是!我是!”

那老族长被赵云这一吼,神情顿时缓了过来,老族长略通一些汉语,虽然口齿还有些不伶俐,但此时却能把话说清楚。所以对赵云的话还是能够听懂。

“我问你,此处是何地?”

赵云遥望,这巍峨的山脉,还有稀松零散的村落,荒草枯冢,树木横生,整个地方简直就是未开发过的荒地。庞德说大将军皇甫岑事先已经打好招呼,这股军队只要走过甸氐道,前方就是汉中。只是行军至此,却没有丝毫的发现有什么大道穿透过去。

“甸氐道。”羌氐酋长,摇摇头,似乎在很用力的去想,最后点点头道:“嗯,对,这里就是甸氐道。”

“甸氐道?”

两个字,听在赵云、庞德、阎行耳中,顿时洋溢出一丝喜悦,行军这么些时日,终于可以感到甸氐道。如果现在这里就是甸氐道,那么汉中就一定在自己的东南方,没想到这些日子的努力终究是没有白费。

“嗯。”羌氐族长回声道:“此处是汉宁太守府治下之所,因地处偏远,汉人大都是已经迁到汉中,所以这个地方近些年来荒芜如此。”

“哦。”赵云点点头,难怪这里一点都不像是大汉的土地,竟然连点人气都没有,这些地方本就偏僻,再被这些不懂农耕劳作的羌氐占领。随即不悦的抬头看了眼,羌族族长道:“你们是哪股氐人?”

“白马氐。”

“白马氐?”

闻听氐人族长的回应,三人一怔忍不住的面面相觑。

“嗯?”

老族长上下不明的瞧着三个本是气势汹汹的汉人将军那古怪的笑容。

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大将军皇甫岑是以何方式出名的,皇甫岑此生与白马的情谊向来不小。

“哦!”三人没有解释,只是少有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赵云拨马转向面前三股小道,应声问道:“你来说,这三条,哪一条路是通往汉中的?”

“哦。”闻听赵云只是询问道路,看起来并不像是有意抢夺自己族人的财产,指着偏北方向的道:“这是去往天水的古道,而南方的那一条可以直通阴平,中间这个荒芜的小路可以越过阳平关,直达通向西南方的汉中。”

“汉中?”赵云挑挑眉,最后道:“此条路距离汉中有多远?”

“一百七十里。”老酋长点点头回应道。

“倒是不远。”赵云转回身对着身旁的庞德、阎行,笑道:“一百七十里的路程,我们一天的时间差不多就能到了。”

“恐怕未必。”庞德摇摇头,否定的转回身看向老酋长,问道:“此去汉中可有大路?”

老酋长摇摇头。

“那这土道之上可有什么绝壁没有?”

“嗯。”老者点头道:“绝壁千仞,荒无人烟。”

“马匹能行的过吗?”

闻此,阎行担忧的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铁骑,如果马匹不能通过,那将是很大的一片损失。

“很难。”老酋长摇摇头,道:“如果花费点时间,一两匹战马倒是能通的过,可是你们这……”手一指,身旁数千铁骑的马匹,低声道:“如果要是有哪匹战马体力不支,定会掉下绝壁。”

“那我们现在如何办?”

阎行看向庞德和赵云,这走甸氐道也是他们两个人想出来,此时只有听他们的意见了。

赵云脸色绷紧,神情迷茫的看向远方,略有一丝担忧的点点头道:“此去必是生死相博,可是如果我们能够得手,那么我们就可以减少阳平关下七月大豪帅的压力,汉兵们少一些损伤,所以这一趟值!”最后的一个字,把整个语调的提上去,气势顿时也就显现出来,他的浑身上下无一不是表露着赵云的决心。

“可是马匹怎么办?”阎行问道。

庞德似乎心有所属的看向赵云不言。

“既然马匹过不去,那么就全部都留下。”赵云率先跳下马来,把马的缰绳栓到一旁的大树上,决绝道:“此一仗,我是必要去。”

“可是。”

阎行话已至此,身旁的庞德冲着他摇摇头。

对于三十六生羌兵,尤其是赵云的这些部下,如果少了这数千马匹,也就是他们的战力将大打折扣,谁也想象不到,接下来能会发生什么。即便到达汉中,仅凭这数千人,能夺下汉中吗?

这也是在博弈,赵云是在向身旁的战友们说,我同大家同在,我们就是要创造军事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奇迹,因为是奇迹,所以他付出的代价也非同一般。

“诸位。”赵云把手中的兵刃高高举起,映着太阳的光辉,兵锋之上寒光闪烁,深吸一口气,吼道:“诸位,下马,无论如何都要穿过荒芜小道,直插汉中府邸,攻破汉中府。阎行。”

“在!”

“你就别去了!”

“嗯?”听赵云这么一说,阎行以为方才自己不同意赵云的建议而得罪了赵云,随即问道:“为什么?子龙将军,你可不能公报私仇啊!”

赵云并不解释,只是手指眼前另一条通往阴平郡的小路,道:“我算过了,去阴平小路,前方便是江油,过了江油,便可直达益州腹地,这条路是去绵竹最快的路线。你去与刘晔先生汇合,我会派这里的氐人领路,希望在我们取下汉中,出兵葭萌关的时候,你已经完成大人所交代的事情!”

听赵云原来是按照大将军皇甫岑意图行事,阎行尴尬的冲着赵云耸了耸肩,然后笑着回应道:“我这就去!”

见阎行回应,赵云漠然转回头,瞧着庞德,冷声道:“叫大家修整一下,出发!”

……

绵竹。

如今作为成都城陪都的绵竹已经失去了往日平静的色彩,整座小城池,只有两个府邸很安静,一个是州牧臧洪幕府的法正府邸;另一个是以益州本土门阀士人贾龙府上。

法正府邸,一向行事低调,他府内的安静,也没有人感到奇怪。

但是身为掌握益州实权的贾龙府邸竟然如此安静却是让很多惊讶,谁也没有想到贾龙府邸竟然会这么一反常态的低调。

虽然嚣张不是贾龙的为人,但低调也不是贾龙的代言词,贾龙这个人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从来就不会掩饰。而他身边的那些人,比如任岐、王商都深知贾龙这个毛病,故此经常围在贾龙的身旁,提醒着性情有些鲁莽的贾龙究竟要做些什么事情,又要该怎么去办另一些事,几日来除了去过几趟益州牧臧洪的府邸,贾龙一向在自己的府邸呆着。

有时候越是反常的事情,越容易让身边的人起疑心。

“送给张鲁的信到了没有?”

虽然府邸上下很安静,但是身在书房的贾龙却一刻也平静不下来,不住的在地上徘徊踱步。

“唉!”任岐失望的摇了摇头,低声道:“贾兄不必担忧,张鲁虽然野心不大,但是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只要咱们告诉清楚他这蜀中将会发生什么事情,他张鲁必定相助。”

“这个……”贾龙两手相互在胸前击打,发泄着心中的焦急感,脚下踱步徘徊,低声道:“我只怕他来巴蜀的消息被人知道。”

闻此,任岐耸耸肩,笑道:“剑阁守将是我亲信邓贤,相信他看过我的信后,一定会放行。”

“即便剑阁这关过得了,但是涪水、绵竹两地又该怎么办?”未等任岐回答,贾龙紧张的说道:“涪水倒是好说,那是我的亲信刘璝、雷铜,但绵竹守将杨怀,却是那个素来以倔强闻名的,只怕我们机会渺茫。”

“不是还有卓膺呢吗?”

任岐眉毛一挑说道。

“卓膺只不过是员副将,谈何能让杨怀放行?”

贾龙问道。

“哼。”闻此,任岐脸色拉长,低声道:“此事我早已想过,如果杨怀不放行,就令卓膺杀了此人。”

“呲。”

贾龙深吸一口凉气,整个人的身子退后两步,摇摇头道:“不可,不可。杨怀毕竟也是我巴蜀本土旧将,怎可……”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不可无不可的了?”任岐手掌一拍,起身道:“只要能使我等坐上这巴蜀之主的位置,就算是付出再多都无所谓,更何况,他们不过是一些泥腿子兵痞。”

听任岐如此决绝的一席话,贾龙转回头,神情异样,却是不发一言。心中在想,如果自己要真是坐上益州牧之位,出现意见分歧,他们会怎么办?

两人不语,空气自然冷凝,就在两人停顿之时,从书房外急匆匆的走进王商,刚刚推开书房门,王商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喜道:“张鲁亲率五千鬼卒,度过剑阁、涪水,如今即日就可直抵成都。”

“真的?”

任岐大喜,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进行的如此顺利。

“嗯。”王商点点头,把手中的密报一扬,道:“涪水关守将刘璝亲自送来的信。而且,马相那里我们这次以张鲁的名义去联络,相信马相那里会有回旋的余地!”

“好,只要过了今日,明日咱们就可以拿下成都,这益州牧之位是跑不掉了。”

言罢,任岐大笑。

贾龙却别有深意的偷瞧一眼任岐。

……

在另一头的府邸。同样上演着密谋的一幕。

“希伯。”

“孝直。”

“子扬先生。”

“哦?剑阁守将邓贤和涪水关刘璝、雷铜都已经来信了?”

言罢,法正接过身旁小校的信笺,脸色匆匆的盯着面前的两人。

刘晔同严颜无奈的笑了笑,以往法正绝对沉稳有度,但是眼前这事已经让法正有些方寸大失。

事实上,法正绝对有理由紧张。

虽然他们有严颜、高沛、杨怀这样的巴蜀老将鼎立支持,但是谁都清楚,巴蜀的精锐就那么点,剩下大多数都是巴蜀门阀私募的门客、家丁等人改编的军队。当然严颜既然身为巴蜀军中宿老,自然有其独特的手腕。贾龙的心腹任岐、王商等人,他们以为整个蜀川的士族门阀是支持他们的,而且与贾龙、任岐有关系的人也定然心向那里的。可事实上贾龙、任岐其实并不知晓,剑阁守将邓贤、涪水关守将刘璝、雷铜其实都早已是严颜策反过的卧底,要不然以严颜的实力又怎能让如此险峻的两道关卡落入他人之手,可以说益州蜀川整个局势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而他们至今之所以迟迟隐而不发,一切皆是因为法正在等待着他们的消息。

“张鲁如今恐怕已经过了涪水关。”

刘晔转回身看着蜀川的地图,喃喃自语。

“嗯。”严颜凝视着眼前,依旧不言,低声道:“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只要把张鲁扼守在绵竹城和涪水内,我们完全有把握把张鲁整个军团全歼。”

“不。”刘晔回身摇摇头,道:“不是全歼,是围困。”

“嗯?”

严颜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向刘晔。

“我们要利用张鲁招降马相部。”

刘晔平淡的回应道。

“嗯。”严颜点点头道:“张鲁在汉中这么多年,以五斗米教传道,又与太平道有瓜葛。而且汉中在他的治理下也算人人生活的安稳,现在确实不是我们杀死张鲁的机会。毕竟,马相一部都是一些劳苦流民!”

“嗯。”法正点点头,道:“我们可以借机安稳马相之乱。如果汉中守将不降,我们也可以借助张鲁来收降汉中。”

“孝直多虑了。”刘晔弯着的身子突然绷直,笑道:“汉中城池虽然高大,但是他们内无良臣猛将,而且尚有贪生怕死见利忘义之辈执掌汉中,要取汉中只要绕过阳平关就可。”

“你说杨松?”

杨松之名,严颜曾多次留心,典型的一副小人状。

“嗯。”

“阳平关不必剑阁差上几分,险峻异常,如若不行,我们收拾了张鲁,可以从剑阁发兵直取汉中。”

法正把手重重地敲击在剑阁一地。

“不必。”刘晔玩味的笑道:“有些人早就动手了,恐怕不等我们,汉中就降了。”

“比我们还快?”

法正问道。

严颜见刘晔如此信誓旦旦,想起什么,低声叹道:“我倒是真想见一见子扬先生口中的常山赵子龙。”

法正看着两人,突然放松的笑了笑,回应道:“既如此,我们就看一看,是大将军安排的奇兵快,还是我们动作快。不过……”

“什么?”

“不过……孝直与希伯恐怕要输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