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如意语落,偌大的厅堂内,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白瑞宁认真地点头,“我记住了。不过,我要是揍不过对方,怎么办?”

林老太太听得饶有趣味,林老爷子也给了面子暂不开口,支着耳朵听莫如意如何应答。

莫如意那双俊秀的眼睛瞥向林老爷子,似笑非笑地说:“你揍不过,就找个能揍得过的,代你去揍。”

白瑞宁见他看着林老爷子,一时间有点没转过来弯,“那如果那个人不愿意替我去揍人呢?”

“那就,”莫如意陡然严肃起来,“找到他的弱点,抓住它。”

白瑞宁看看他,再看看即刻气得吹了胡子的林老爷子,依稀觉得明白了一点。

林老太太一边笑一边摇头,与林老爷子道:“你出去吧,我们祖孙说说话。”

林老爷子气得不轻,但仍是起身走了,临走前向莫如意投去警告的一眼,被莫如意无视了。

林老爷子走后,林老夫人招手让白瑞宁坐到自己身边去。

“你是个好孩子,也有自己的主意,希望你能一直这样下去,别人的看法,都不如自己过得好重要。”

白瑞宁偷看了莫如意一眼,低头小声道:“只要阿离喜欢,我就一直这样。”

莫如意径自给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闻言扫过一眼,哼道:“你倒也想改,改得了么?”

嗯……应该是很难的。

林老夫人留下他们两个,主要是说一说面见皇后的事情。虽然从关系上讲皇后是莫如意的嫡亲姨母,但她身居要位,又是亲人又是主子,见了面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一切都得要他们、尤其是白瑞宁有点谱才行。

林老夫人目光感慨,由二十多年前的往事说起。

“你母亲明秀,原是嫁了福安的世家望族,不过才嫁去三年,丈夫便因故逝世,那时她也不过十九岁。我与你外公不愿女儿白白蹉跎了岁月,便与对方做了协定,只要你母亲为其夫守孝三年,便可得一纸休书,重返京城。”

“明秀回来的时候,你姨母怀秀正有孕在身,当今圣上那时仍在潜邸,不过平时过于忙碌,怀秀深感寂寞,便要明秀过府相陪,明秀在王府一住就是两年,直到太子满了周岁,才回到府中。”

“明秀回府后不久,我便发现她常常离府,神色也多有不安,那时正值太子出世,我分神之下并未询问太多,直到半载之后,明秀连日做呕,我才发现事情的不妥。”

“那时,我问明秀谁是孩子的父亲,心想着不管对方是谁,哪怕是达官显贵,依着咱们家的声势,要明秀嫁过去有个名份都不是难事,可明秀死也不肯透露,你外公大怒之下想要打下那个孩子,明秀事先得了消息,连夜逃出家门,再没回来过。”

第一次真切的知晓当年之事,又事关自己那从未谋面的婆婆的隐私,白瑞宁稍觉不安,觉得老夫人似乎不该当着自己的面说出这些事,莫如意则始终沉默,不发一言。

“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恨什么,须知那样的情况下,你外公所为也是迫不得已,就连我,也不曾想出妥善的解决之道。” 说到这里,林老夫人长叹一声,“你母亲端庄得体,聪明娴雅,是个名副其实的大家闺秀,就算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仍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

“这些年我常常在想,明秀一定是住在王府的时候,结识了你的父亲。不过,他是谁?”林老夫人的目光缓缓地由莫如意转向白瑞宁,“你们,谁来告诉我?”

白瑞宁的心立时一慌,眨眼却又看到莫如意眼中的安抚,渐渐地安稳下来。

见他们都不说话,林老夫人叫过白瑞宁,拉住她的手拍了拍,抬眼望向莫如意道:“你姨母与母亲的感情最为要好,明**多陪着瑞宁,别让蕊芳和她私下说话。”

莫如意眼中华光乍现,白瑞宁却懵了一下,这两句话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关联,可细想一想,竟是说,别让她被蕊芳套去了话,被皇后得知实情,伤了姐妹和气。

原来自己刚刚那些细微的神色动作,都被老夫人看了去,老夫人问起莫如意的父亲,显然也只是想看看自己知不知情。

莫如意的目光停留在白瑞宁身上,无声地舒了口气。

“外祖母……”

林老夫人摆一摆手,“你母亲不是那等自甘堕落的女子,就算出了这等事,又岂会不顾忌自己和家中的颜面?可她咬死了不说,细想一想,也该明白个几分。你外公是早想到了,但怕我伤心不肯说,其实无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女儿,倒是你姨母那边,你母亲已然逝世,若再让你姨母伤了心,倒是真的不值了。”

说到这,林老夫人自怀中摸出一块绣工精美的双面绣流苏,“这种双面绣最是耗时,当年你姨母出嫁,你母亲送给她一块一模一样的流苏,你姨母常常拿在手里把玩,时间一长便有了破损,你母亲从王府回来,便又重绣了一块,可惜没来得及送给她。”老夫人将流苏递给莫如意,“本来我想留在身边做个念想,不过现在你回来了,这东西便由你送给你姨母吧。”

莫如意伸手接过那双面流苏,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白瑞宁的心中却极不安稳,还在想着林老夫人刚刚的试探,如果现在进宫的只有莫如意一人,林老太太必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可多了她……原来她已经成了莫如意的破绽所在吗?

从厅堂出来,白瑞宁仍是魂不守舍的,莫如意回头瞥了她一眼,随手便将那块流苏抛了过来。

“仔细拿好。”

白瑞宁不免手忙脚乱,抓紧了那流苏后才松了口气,快步赶上莫如意,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莫如意停下步子,“要问什么现在就问,晚了我没心情答你。”

白瑞宁心里更加惭愧,如果现在换了顾月皎在他身边,必然不会多此一问,老太太又何必做那样刻意的事情来提醒?

“既然老夫人早已知情,那……皇后娘娘会不会也早就知道?”林老爷子知情而怒,林老夫人知情而隐,正如老夫人所说,林家几代的权贵,凭家中威势,就算出了这样的事,想要遮掩又岂是难事?可林明秀一意孤行不愿说出对方是谁,要么是林明秀心高气傲不屑与之为妻,要么,便是对方是连林家都奈何不了的人物。

这样简单的道理,就算是她也能想得清楚,何况是其他人?

莫如意却摇了下头,“当年之事必然极为隐秘,我母亲离府的原因,就连林祁也知晓不清,何况是当时久居王府的皇后?他们纵然猜测,也所知不详,况且……老太太不是给了那块流苏么?”

白瑞宁连忙调动所有的脑细胞去想,那流苏……是了,定然是老夫人担心皇后娘娘也猜到了实情,所以拿那块流苏,以图唤起皇后娘娘的恻隐之心,让她不致于迁怒莫如意。

当天夜里,白瑞宁久久不能成眠,满心想的都是面见皇后时该如何应对,莫如意却一点也不紧张,平心静气,没一会便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次日清晨,早早地白瑞宁便起来忙碌不已。

觐见皇后不是寻常事,须得沐浴更衣,之后熨衣熏香,首饰是前一天早选好的,今日细细妆扮上,老夫人特地差了竹姑姑过来帮着看看,见白瑞宁妆容端丽,也没有什么逾矩之处,这才放了心,再无过多嘱咐。

顾月皎一早便赶来帮忙。

虽然昨天白瑞宁算是不轻不重地与她有了些嫌隙,但她像懵然不知一般,一如住日之热情。

“皇后娘娘我见过几次,为人最是和蔼可亲,也没有架子,当真如人间菩萨一般。”

顾月皎当做没事发生,白瑞宁也不便过于生疏,不过她们之间的事情她是打定主意不会参与的。

顾月皎送白瑞宁出门时低声道:“你与如意今后在林家可否安稳渡日,便看今日了。”

白瑞宁这两日积极调动自己的思绪,什么事都往偏了想一点,倒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是其他人不与他们亲近,而是总得看过皇后娘娘的意思,才好思量对策。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情,对皇后甚至太子的声誉都会有影响。

白瑞宁闻言更是紧张,转头看了看秋雨手中捧着的那个蝙蝠八宝乌木盒,里面装着的正是那块双面流苏。

林府的马车将莫如意与白瑞宁送至一处宫门外,除了宫中禁卫把守,那里早有一位白面太监笑脸相迎。

因莫如意早时常在宫中走动,那太监自然识得,亲自扶了莫如意下车,笑道:“好久不见大人,着实想念,太后她老人家这几日也念叨着,说想见大人一面哩。”

这下子,不用过多猜测白瑞宁也明白,眼前的这位白面公公,是太后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