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臣只说是娘娘胃寒,才犯了恶心,并不敢轻易告诉娘娘,想着先来找陛下商议,娘娘的身子,陛下比臣还要清楚,这个孩子,若是硬留,只怕是……若是不留,娘娘这么想要孩子……可陛下,臣斗胆,这孩子,不能留。”

穆南直起背脊,稳稳地站在少翊跟前,少翊的双手渐渐收紧,他猛地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颤抖:“让朕想想,让朕好好想想……”

“陛下!”

穆南再次出了声,“这事儿拖不得,娘娘的身子已经一个月有余了,若是等月份大了不说娘娘察觉,定是不愿的,单说就是普通妇人打胎,孩子越大,越伤身子啊!”

“朕知道!朕都知道!”

少翊手捏得很紧,垂在袖子里像是要发了狠一般,“那你让朕怎么做?朕何尝不想盈之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可是你知道这决定有多难做吗?你知道吗?这事儿早晚盈之都得知道,你让朕怎么面对盈之……怎么面对那个孩子!”

穆南抬起手,想要安抚性的拍拍少翊的肩,可他的手却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陛下,臣都知道,可这事儿已经发生了,娘娘身子什么状况您也不是不知道,这孩子就算是留,以娘娘目前的情况来说,也绝留不到孩子出生。”

“臣知道陛下难做决定,臣可替陛下分忧,让臣……去……去……”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翊打断:“不,不行。那是朕和盈之的孩子,那是盈之盼了八年才得来的孩子,朕实在……朕……”

“陛下!若是留下这个孩子,到时候娘娘和孩子的性命都会保不住的!娘娘还年轻,等咱们找到了去除寒气的法子,陛下和娘娘还会有皇子的,陛下!”

少翊久久没有说话,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指甲已经嵌入肉里,压出血迹,可他知道,手掌的疼痛,远远没有自己做下决定时的心来的痛,也远远没有盈之知道真相之后,失去孩子来得痛。

穆南的催促声还在耳边,可少翊却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终于,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穆南消了声,久到案几上的茶盏已经一片冰凉,少翊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穆南。”

“臣在。”

穆南躬□子,行了个大礼,他知道,少翊已经想通了,“皇后的孩子……你去处理了吧。”

“臣……遵旨。”

穆南认真地磕下一个头,重新站起身来,这次他的手稳稳地落在了少翊的肩头上,“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娘娘与陛下,日后还是会有孩子的。”

“退下。”

少翊的嘴里轻轻吐出两个字,穆南的手僵在了他的肩头上,往回缩了缩,随即哑了嗓子:“陛下。”

“朕让你退下。”

少翊发了狠,一拂袖子,案几上的茶盏应声落地,乒呤乓啷一片声响,惊得门外的德福都缩了缩脖子,穆南往后退了几步,终是拱手告退。

他打开门的时候,德福探进了脑袋来:“穆大人,陛下……”

穆南没有开口,只是低着头从德福身边走过,德福压了压帽檐,也不敢进去收拾碎片,只是候在门口,期盼着陛下什么时候气能消了,什么时候自己再进去。

穆南的步子很快,他停在了御药房的门口,小焕子眼睛亮了亮,连忙迎了上来:“穆大人万福,穆大人怎么今日亲自来御药房了,可是皇后娘娘的身子有什么不适?大人吩咐一声,奴才把药材给您送过去就是了,何必劳烦大人亲自跑一趟呢。”

“……皇后的身子,马虎不得,本官还是亲自来抓药比较稳妥,小焕子,你下去歇着吧。”

穆南的声音依旧清亮,带着他特有的温润,小焕子哎了一声,打了个千儿麻利地退了下去。

御药房穆南来地的确不多,大多时候都是开了药,让小内侍过来抓去送便是了,很少有太医亲自跑一趟御药房的事儿,可穆南因着只负责皇后的身子,日子也比较清闲,倒是也有过几次亲自前来的经历,小焕子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一向对穆南很是敬仰,穆南年纪轻,对下人也好,不像别的太医,吹胡子瞪眼的,还经常看不起宫里这些内侍宦官,连个正眼都很少给,更别提是御药房里帮工的小奴才们了,只有穆南闲来也会教一些简单的药理,待人和煦,赢得御药房上下宫人的一众好评。

小焕子想着自己左右也没事儿,便脚下转了个弯儿,特意去取了自己最好的茶叶,泡了壶茶水想给穆南送过去。

御药房的藏药室里药箱一片,穆南并没有开药单子,药方早就在自己心里有了谱儿,他小心翼翼地关上屋门,抬眸扫视了一眼屋子里所有的柜子,轻轻叹了口气。

治病救人乃医者本性,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站在这里,是为了配堕胎的药物,再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医者救人,却也能伤人。

皇后娘娘,请不要怪穆南狠心,这一切,也都是为了您,和陛下着想,穆南必定穷极所学,医治好娘娘的体寒之症,娘娘……千万不要怨穆南……

他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抬起手拉开放药的小格子,手法熟稔,取量精准。

“穆大人。”

小焕子捧着茶盏从屋外头推开门走了进来,穆南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将取出来的药材往身后推了推,挡住了大半:“怎么了小焕子?”

“穆大人辛苦了,小焕子这儿也没什么好茶好水的,这茶叶还是过年的时候,宫里的公公赏下的,说也算是佳品了,大人喝口茶,歇歇吧,可要小焕子帮您来取药?”

他笑嘻嘻地放下手里的茶盏,刚想要抬手去取那药物,就见穆南再次挪动了身子,挡住了他的动作:“小焕子太客气了,可这次的药物非同寻常,若是弄错了一分一厘,那药效就差之千里,还是本官自己来比较好。”

小焕子的手僵在原地,有些尴尬:“那奴才就不打扰大人抓药了,大人有用得着奴才的地方,随时传奴才过来就行。”

“恩,小焕子你去吧。”

穆南点了点头,眼神里还有催他下去的意思,小焕子歪着脑袋,总觉得穆大人今日有些怪怪的,可又想不透其中的缘由,只好先把疑惑压回肚子里,打了个千儿告退。

穆南松了口气,将案几上的茶盏往边上推了推,侧过身子一不小心碰落了一些身后的药材,他连忙一手拉回了剩余的,随即再次仔细掂量了药量,重新拿了些补进去。

掉落在地上的药材稀稀拉拉的摆在那里,穆南一时找不到工具,只好用手捡起了大半,找了块帕子包起来,放进自己的医箱里,再把东西都规整好,才出了屋子关上了屋门。

“穆大人这边走了?”小焕子还候在门外,脸上带着笑意询问,穆南点点头,也笑了笑,“本官还赶着给皇后娘娘送药,就先行一步了,谢谢小焕子的茶了。”

小焕子连声道不敢:“不过是些粗茶,大人不必放在心上,大人慢走。”

他目送着穆南离开御药房,心里还是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穆大人今日怎么看起来怪怪的?也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药。”

他摇摇头,推开屋门,想要进去把茶盏收拾了,等他刚端起茶盏,就瞧见地上还有些药材沫:“这穆大人也真够粗心的,掉了这么好多药来,回头若是让李公公瞧见了,又要以为是咱们偷药了。”

小焕子嘀咕着,蹲□子,将药品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三棱,莪术,生地,红花……这什么方子啊,皇后娘娘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了,净吃些破血破气的东西,这么多加在一起,都能落胎了。”

他手里的动作不停,不一会儿就把地上收拾了个干净,刚拍拍手想要站起身来,就见门外来了倾璐:“哎哟,什么风把倾璐姐姐也吹来了?”

“少贫嘴,皇后娘娘让我来看看,穆大人的药配好了没,让我来取。”

倾璐敲了敲他的脑袋,环顾了一下四周,“药呢?”

小焕子抬手揉了揉额头:“穆大人方才亲自来取的药,这不前脚刚拿了药走呢,姐姐皇后娘娘的身子这是怎么了?还得穆大人亲自来抓药。”

倾璐耸了耸肩,唇边还带着笑意:“穆大人说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胃寒,开些温补的药材细细调理就好了,那既然穆大人已经拿走了,我就也先回去了。”

她说着转身就欲走,被小焕子一把抓住:“姐姐姐姐,你等等。”

“可穆大人方才拿的药,不是治胃寒的呀,姐姐你是不是记错了?”

小焕子皱着眉头指了指案几上的残渣,“这些都是破血破气的药,大人似乎还拿了不少的量,绝不是用来治胃寒之症的,看这药量,都可以够一个妇人落胎了。”

作者有话要说:盈之马上就要记起来了!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