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平南王殿下,柔太妃娘娘进殿————”

德福尖细的声音划破了寂静的天际,手里的净鞭更是甩了一道圈儿,看起来威风凛凛,很有御前大宦官的架势。

平南王身子羸弱,听闻在封地的时候已经卧床不起了,可为了表示自己对陛下的尊重,他由着柔太妃亲自搀扶,面色苍白,毫无血色地缓缓走进殿里。

“臣平南王恭请陛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少翊就摆了摆手:“不必多礼,都是自家兄弟,少诚身子虚弱,快快落座吧,柔太妃娘娘几年不见,倒像是没变过样儿,也不必拘着礼了,一道坐下吧。”

柔太妃没有抬起额头,她先是搀扶着平南王落了座,平南王方才请安的声音就十分轻微,听着更是吃力,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话一样,柔太妃还是欠了欠身子:“谢陛下隆恩。”

“少诚这一路过来可还好?朕已经让穆南等一众太医在太医院待命了,一会儿子就让他们来给少诚把把脉,柔太妃放心,朕定当竭尽全力,医治好少诚的病。”

少翊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含着笑意,看起来十分温煦,做皇帝的不论如何人前的表面功夫总是做得滴水不漏。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陛下,昨儿夜里还因着和皇后娘娘的隔阂,自个儿在宫里生闷气呢?

今儿盈之也在殿上,看着举手投足像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可少翊却知道,盈之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给自己,更别说是旁的什么互动了,只不过都是例行公事的问候,让外人看来帝后好像还是那么恩爱,不引人非议罢了。

“谢陛下挂心,这一路虽说远了些,可随行的医官很是尽心,薛氏和少诚给陛下添麻烦了,本想不劳烦陛下和娘娘,可少诚的身子……”

柔太妃说着,声音里好像有些哽咽,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道理,殿上一众人都不禁唏嘘,这柔太妃也算是命苦的了。

好不容易熬出了头,却摊上平南王这样病秧子的儿子,看他今儿这样子,恐怕是……

“柔太妃不必忧心,既然已经入了京,大家一家人在一起也有了照应,少诚的事儿就是本宫与陛下的事儿,德福,还不快去传太医?”

盈之的话音缓缓落下,柔太妃抬起手,轻拭去眼角的泪痕,“谢皇后娘娘恩典,薛氏与少诚铭感五内。”

平南王坐在太师椅上,也抬起头来与盈之对视一眼,没有说话,可眼神里也尽是感谢的意思。

盈之抿了抿唇边,穆南一众人来得很快,几个太医围着平南王,你一言我一句,一时大殿之上开始热闹起来,更有甚者手里比对这药方,说着说着竟有要争吵的意思。

柔太妃一直静静地看着,手里的帕子捏地紧紧的,好像是在担心平南王殿下的身子,只有穆南不发一言,诊脉的时候也不过随意问了几个问题,并没有像别的太医一样,很是热络。

会诊的时间不长,也有少翊嫌他们吵闹的关系,一个眼神下去,几个太医就闭了嘴:“怎么样,平南王殿下的身子,可还好?到底是什么病?”

几个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开口接这话茬,少翊轻叩着案几,随手指了个人:“你来说。”

那太医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低垂着脑袋拱了拱手:“臣以为平南王殿下的身子,是从小留下的毛病,一直没能好好根治,封地那里又常年气候阴冷,没有好的药材吊着,这几年才渐渐又犯了出来。”

“你们呢?”少翊扫视了一眼其他人,另几个太医都点了点头,很是赞同那人说的话。

“那依大人看,平南王殿下这病该如何医治呢?”

盈之的眼眸微动,腕间的玉镯子顺着手而下,衬得肌肤雪白,很是漂亮,人人都说皇后这几年在宫里养得是越发水灵了,看起来竟比前几年还要漂亮上几分,果然这女人七分靠养,三分靠生。

那人沉吟了片刻,语句并不是很连贯:“臣……臣以为应用上好的药材,温补着平南王殿下的身子,这样才能让平南王殿下不再那么病痛……”

“温补?”

盈之的声音落在大殿之上,和几个男人比起来,有着她独有的好听,“那大人的意思是平南王殿下的身子是不能根治了?”

那太医没想到皇后娘娘的问题这么犀利,一时也被难住了:“这……平南王殿下的身子是从小就落下的毛病了,如今已经长到了这个年纪,若是想要根治,恐怕,恐怕……”

柔太妃原本一直没有发声,听到这里,才缓缓开了口:“大人,您有话不妨直说,少诚打生下来到现在,药就没少吃,薛氏这个做娘的,心里哪有不疼的道理,到底能不能根治,薛氏和少诚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受得住。”

太医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同僚,见没人愿意出来替自己接话,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若是想要根治,的确是有些麻烦……若是能根治,殿下的身子如今也不是这样的了……但陛下和皇后娘娘放心,臣等定当竭尽全力,让平南王殿下的身子有所好转。”

“那就是治不了了……”

柔太妃喃喃地说了这句话,眼睛里充斥着失落和心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心疼自己孩子身体的失意的母亲。

少翊这时候自然不能不说话:“柔太妃放心,少诚也是朕的弟弟,太医只说了有些麻烦,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好好地在府里养着,身子慢慢调理,总有能治好的时候,少诚也要对自己有信心不是?瑰和听说你要回来,早就吵着要来见你了。”

少诚看了柔太妃一眼,声音疲倦而又吃力:“瑰和现在都已经十岁了吧……从前还只是个小不点儿呢,没想到瑰和还嫩记得少诚。”

“当然记得,这几日变着法儿的偷偷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少翊的话音刚落,就听外头传来瑰和与慧太嫔的声音,瑰和拔高了声音,倒像是故意要引起殿里人的注意。

少翊失笑,当下看了少诚一眼:“你看,朕没说错吧?德福,你去宣她们进殿吧,若是不让那小丫头进来,恐怕这几日朕都不得安宁了。”

德福欠了欠身子,引瑰和公主与慧太嫔进殿,慧太嫔的鬓发梳地很整齐,目光一直盯着地上,没有抬起头来,路过柔太妃身边的时候,不自觉地让了让。

“少诚哥哥,少诚哥哥!”

瑰和一直是跳脱的性子,迫不及待地行完礼之后就蹦蹦跳跳地到少诚面前,“少诚哥哥还记得沁儿吗?”

少诚艰难地笑了笑,抬起手来摸了摸瑰和的头发:“瑰和都长得这么高了,哥哥怎么会不记得瑰和呢,哥哥还给瑰和带了礼物呢,也不知道瑰和现在还喜不喜欢了。”

“少诚哥哥送的瑰和都喜欢。”

她笑弯了眼睛,拉着慧太嫔又上前了两步,刚要开口说话,就听盈之缓声道:“慧太嫔这几日可还好?本宫也许久没见慧太嫔了。”

慧太嫔身子一让,清浅婉然:“一切都好,劳娘娘挂记,瑰和调皮不懂事,吵着要来见平南王殿下,秦氏拦不住,给陛下和娘娘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

盈之再次笑了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话题转到了柔太妃身上:“太妃与太嫔从前同住寿宁宫,关系不错吧,时隔七年再次重逢,本宫想着也该给二位叙旧的时间才对。”

柔太妃的手划过鬓角,正了正鬓间的发簪:“娘娘说笑了,少诚身子不好,坐久了人会更加难受,不知薛氏可否带着少诚先行告退?”

“是朕欠虑了,少诚的身子是该多休息,怎能一回来就让你们入宫。”

少翊适时地接了话,“那就先回去歇着吧,府邸也是刚找人收拾的,若是缺什么短什么,随时让人传话。”

柔太妃站起身来,福□子,礼数十分周全,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谢陛下恩典,那薛氏和少诚就先行告退了。”

她说着搀扶着平南王起身,慢慢从殿里退了出来,再次坐上了马车。

少诚喘着粗气斜靠在马车里,面色苍白的确像是一个病重之人,他费力地抬起眼皮,看着自己貌不惊人的母亲:“母妃,当真要这么做吗?”

“母妃做事有母妃自己的道理,你好生歇着吧。”

柔太妃的声音低沉,一点也没有了方才殿上的恭谦,“你再忍几日,过些日子就好了。”

少诚没有说话,他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马车慢慢地驶出皇宫,少诚的脑子里,闪过钟媛的微笑和身影,七年过去了,她的声音却犹在耳畔,或许这才是支撑自己的动力吧。

他这样想着,再也没有与柔太妃多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