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之能想到的,少翊不可能没想到,只是一时失落,没有心思去顾及这些,好不容易缓过了神儿,当然让德福去请穆南。

可怜穆南刚从凤仪宫回来,就又要去建章宫回话,他掂了掂手里的药材,从前那种清闲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我还想和倾璐调个情,逗个闷子,你俩再怎么闹别扭也已经是夫妻了,可老子还没娶亲呢,有这么折腾人的吗?

且不说穆南抱着一肚子幽怨跟着德福去建章宫回话,被少翊各种为难,满腔的火气全撒在他身上,叫他有苦不能言,偏偏还得小心翼翼地瞒着皇后娘娘交代的事情。

盈之这边方送走了穆南,还没喝上一口热乎的茶,就又起了心思:“倾墨,本宫记得七年前,柔太妃离宫的之前,和恪才人走得挺近的吧?”

倾墨垂着头,正站在盈之身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以免娘娘又一个不高兴波及到了自己,就听她叫唤上了自己,连忙往前凑了一步:“……似乎是的,日子过去太久,奴婢有些不记得了,不过恪才人好像是有一段时间,很得柔太妃娘娘青眼,说是……哦对了,说是二人都对花样子感兴趣,时常约着一同研究,这事儿当时的太皇太后娘娘也过问过几回。”

“恪才人……如今的恪才人身在何处?”

盈之一手扣着案几,发出有规律的声音。

倾墨一时也有些想不起来,思索了好一阵子,才迟疑着道:“恪才人倒是许久没有出现过在人前了,才人的位分不高,又不得陛下宠爱,例行请安和家宴都不必参与,娘娘这会儿子问起来,奴婢确是有些不敢肯定,不过应是在自个儿宫里老老实实地呆着。”

“去传恪才人来凤仪宫,就说本宫念及旧人,找她说说话儿。”

盈之说这话的时候,随意摆弄着宽大的衣袖,方才接见平南王和柔太妃时穿的衣裙还没来得及换下,看起来比平日里多了一分雍容华贵的仪态。

盈之现在说的话,倾璐和倾墨是半分都不敢怠慢,当下就应了声儿,虽说存了满肚子的疑虑,但也只能生生地压下去,亲自去请了恪才人过来。

当真是有七年没见恪才人了,也许是失去记忆的时候,总是对她有一些或多或少的顾忌,自己也爱避着她。

再加上恪才人有意不在人前露面,当她再次跨入凤仪宫的时候,盈之看着眼前的苏氏,心里不禁有些唏嘘。

七年的岁月并没有在盈之的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可恪才人却不同,或许是宫里人拜高踩低,一个不得宠的才人,哪里用得上什么好东西。

她鬓间簪的只是一支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木簪子,缀的宫花也是前几年宫里做的样子了,衣服看起来是刻意挑拣过的,可裙角处不难看出已经是穿久了的裙子。

“嫔妾苏氏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苏氏的声音没有从前那么甜腻,甚至还透着沧桑与黯哑。

盈之的眉心一折,轻叹了口气:“起来吧,倾墨赐座。”

其实在盈之的心里,对恪才人已经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了,再者说,若真的好好看起来,恪才人是唯一一个她真正的熟人,从上一世不可一世的玉贵妃,到现在落魄不堪的恪才人。

盈之的人生在改变,而苏氏的人生也在改变,皇帝不是从前那个皇帝了,太皇太后已经离去,太后从前与盈之的交际也并不多。

盈之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心情有些复杂:“多年不见,恪才人一切可都还好?”

苏氏的棱角早就被这个残酷而又冰冷的后宫打磨地一干二净,可世家小姐的自尊和骨气,让她紧紧地咬着牙关,不肯示弱:“托娘娘的福,嫔妾一切都好,谢娘娘关怀。”

苏氏没有启唇问盈之召见自己的原因,盈之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这样的举动不过是垂死挣扎:“既然如此,本宫就不和才人多寒暄了,本宫记得七年之前,太皇太后薨逝弥留的那段日子,才人经常侍奉在太皇太后左右?那段日子钟小主累垮了,多亏了才人照料。”

苏氏的身子在盈之启唇的时候轻轻一颤,随即后牙根开始发疼:“嫔妾和太皇太后娘娘系出同门,又是宫里的妃嫔,这些都是嫔妾该做的,娘娘谬赞了,嫔妾愧不敢当。”

盈之冷哼一声,也不与她再周旋:“才人倒是沉得住气,本宫今日时隔七年能再传你来凤仪宫,难道才人以为本宫就是来请你喝茶聊天,叙叙旧情顺带着展望未来的嘛?”

“嫔妾愚钝。”

恪才人的脸已经快要绷不住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颤抖的双手终究出卖了她,盈之的目光也的确落在了她的手上:“才人抖什么?本宫就这么可怕吗?”

“嫔妾惶恐,请娘娘恕罪。”

恪才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着头,盈之心里知道她是心虚,可站在一旁的倾璐倾墨互相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不知道这是演地哪一出。

盈之不紧不慢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温润的茶水入喉,让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恪才人何错之有?不过本宫最讨厌欺君罔上的东西了,有些人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把该还的东西,一次还干净了,恪才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恪才人的声音里带着哽咽,情绪几近崩溃,七年了,她带着惶恐和害怕在后宫里生存了七年,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再去夺,她只知道太皇太后的身子,是因为自己才……

她不是没想过找柔太妃算账,但是柔太妃走得太快,她的地位也太过渺小,陛下和娘娘都不待见自己,连自己从前唯一的靠山,也被自己一手送进了棺材,还能说什么?

说出来的话又会有谁会去相信?恪才人担惊受怕了七年,但生存的*又让她就这么躲藏在后宫里,她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不会被人发现的,过去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是害怕。

终于到了今天,当倾墨踏进自己院子的时候,恪才人手里的绣图就掉落在了地上,她知道盈之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才会找自己去凤仪宫问话,自己的命或许就这么到头了。

越是临近死亡,就越是害怕死亡,这是所有人求生的本能,就好像一心想要自杀的人,在上吊的时候也会垂死挣扎,就算意志再坚定,求生的信念是深深刻印在人身体里的东西。

“皇后娘娘饶命,皇后娘娘饶命,嫔妾不想死,嫔妾真的不想死啊,求皇后娘娘放嫔妾一条生路吧,嫔妾一定老老实实地在后宫里,为娘娘和陛下祈福,求娘娘宽恕嫔妾吧。”

恪才人使劲儿地磕着头,站在一旁的倾璐倾墨也不敢上前去搀扶,盈之就这么冷冷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恪才人,聪明人都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本宫请你来,可不是想看你磕头谢罪,哭得肝肠寸断来影响本宫的心情的,恪才人若是再不说,可别怪本宫了。”

苏醒过来的盈之,一直就带着这么一股子狠劲儿,这是从前从来没有过的,倾璐和倾墨也就是怕她这一点,再也没有从前那样什么都敢说的样子了。

恪才人瘫倒在地上,哭得花容失色:“嫔妾都说,嫔妾什么都说,是嫔妾一时鬼迷了心窍,听信柔太妃的话,在太皇太后娘娘的药里下毒,才让太皇太后娘娘走得这么快,可是嫔妾从来没想到过太皇太后娘娘会死啊,柔太妃跟嫔妾说这个药是不会吃死人的……”

“哼,蠢货。”盈之冷笑着看着她:“继续说。”

“嫔妾当时……嫔妾当时只是想等太皇太后娘娘病了,嫔妾就送上解药,医治好太皇太后娘娘的病,这样太皇太后娘娘就不会再讨厌嫔妾,不会再捧着钟媛而忘记嫔妾了,嫔妾真的不知道柔太妃给的那个药,是会让太皇太后娘娘……死的,娘娘求您信嫔妾啊。”

或许是真的想要继续活下去,恪才人所说的话比起之前条理清晰了不少,她像是在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又像是想要狠狠地拖柔太妃下水,就算死,也要让柔太妃同自己一起。

可毕竟太皇太后这件事情过去了七年,很多事情已经无从考证,柔太妃的性子,盈之已经猜到了几分,既然要做,一定就不会留下把柄和痕迹。

就算留下了,时间过去了七年,早就被柔太妃抹得一干二净,哪里还能让她找到蛛丝马迹,就凭恪才人一人之言,还不足以……

“本宫信你又如何?本宫能信你,旁人能信吗?柔太妃与太皇太后无冤无仇,又何必去下这个毒手呢?恪才人这话说出去未免太让人笑话了。”盈之转了转眼眸,不动声色地继续道。

恪才人摇着头,一双手撑着地:“有的,有的!柔太妃从前做妃嫔的时候,就一直受太皇太后娘娘的打压,平南王殿下的身子,也是为了要避着太皇太后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也不过是宫中流言,根本毫无证据。”

盈之说着,将手里的茶盏放了下来,恪才人死死地咬着下唇,终于抬起眼睛看向盈之:“嫔妾有证据,柔太妃的确和太皇太后娘娘结怨已久。”

盈之挑了挑眉毛,从高台上走了下来,弯下腰站在恪才人面前:“什么证据?说来听听。”

恪才人眼睛暗了暗,余光落在倾璐和倾墨身上:“还请娘娘屏退左右。”

倾璐和倾墨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娘娘……”

“下去吧。”

盈之并没有多考虑,就现在的恪才人,已经不会有什么反抗的心思和能力了,倾璐与倾墨忧心忡忡地从殿上走了出去,将殿门关好,不放心地贴近大殿。

“现在可以说了吧?”

盈之侧过身子,让开了几步。

恪才人重新垂下眼睑,将自己的王牌翻了出来:“柔太妃出身薛氏,是从前那个薛将军的掌上明珠,薛家败落,是舅舅前去抄的家,舅舅年轻气盛……当着柔太妃的面,轻薄了她娘亲,薛夫人不堪其辱,咬舌自尽,舅舅一时慌了神,谎称是太皇太后娘娘下的命令,虽说柔太妃当时年纪尚小,但也是懂事的年纪了,不会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舅舅不敢和太皇太后娘娘提,而柔太妃却一直以为是太皇太后娘娘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更新字数都很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