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以后。

马勋与史敬奉两路兵马的动向,已经无须派快马密使向皇帝通报情况。因为西征军已经差不多与马、史二人的军马连成了一条大战线。彼此严丝合缝的将赤松德赞包围在了大非川百里疆域之内。

史敬奉一路,从鄂陵湖、扎陵湖横穿而入,掠过格尔木,完全切断了赤松德赞与高原内陆的联系;马勋一路,则是强渡黄河横扫吐谷浑,从积石山脉以东杀奔过来,在赤松德赞大军西南侧形成了合围冲击。

李世民将的大军,也由城军屯向前推进了六十余里,驻扎在了松白原以北、靠近青海湖的地带。

这样一来,李世民、马勋、史敬奉三路人马,形成了一个铁三角姿态,将赤松德赞的大军包围在了腹中。西北又有青海湖这个天然屏障,赤松德赞已经宛如笼中之鸟。

众将惊讶不解,为什么赤松德赞就这样轻易的束手待毙进了包围圈,而没有作任何的挣扎。其实,只要他全力攻打一路,至少可以撞破史敬奉或是马勋的战阵突围而出,大可不必坐等被包围进来。

李世民为众将解惑:“赤松德赞这样做,大概是出于三个目的:其一,大非川地势对他有利,易守难攻。一但他放弃该地,想要再夺回就难于登天了。其二,他三十万大军的补给辎重非常庞大。人马容易突破,粮草辎重却是难于行动。就算他的兵马能够突围而出,带不出粮草辎重,他的人就要活活饿死、冻死在雪域高原上;其三。基于以前两点,赤松德赞现在不突围采取一个固守姿态,是想要绝地反击。他想用生存地危机激发将士们的斗志,来个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毕竟有三十万大军,我军无论如何不敢小视。倘若真的这时候发起总攻与他拼个死活,正中他的下怀。”

众将一起问道:“那我军该当如何?”

李世民淡然一笑:“围而不攻,令其自溃!”

李光进瞬时醒悟,拱手一拜赞道:“陛下高明!敌军孤守穷地,总有粮草用尽的一天。到时候。他士气必然大跌军心散。”

李世民点了一下头表示认可,说道:“朕早就说过了。大非川一役,不仅仅是军事上的较量。更是大唐与吐蕃综合国力的大比拼。现在大家都看到了。赤松德赞明明知道要被包围也不敢突围,就是因为吐蕃的所有东西他都带到了身边。兵马、粮草。甚至可能还有女人和财物。他能逃到哪里去?千万里雪域高原上,已经没有供他裹腹的东西了。所以,他无可奈何只能困守孤地准备做最后地绝地反击。从大的战略上讲。我军是必然胜利的。因为大唐日渐强盛,已经远远盛过昔日不可一世地军事强国吐蕃。但是,在战术的安排上,我们仍然要小心谨慎。因为任何一个小地闪失和疏漏,都有可能酿成兵败,致使功败垂成。马勋与史敬奉已经与我军联成一线,彼此之间的联络容易许多了。韩愈,朕这里有两封亲笔信,派人送去交到他们手中,叮嘱他们务必按照信中所说的办事。不可有半点闪失。成败在此一线之间。”

“微臣遵旨。”韩愈小心翼翼地接过了李世民的亲笔信。马上出帐办事了。

过了一会儿,浑瑊又说道:“陛下,赤松德赞的粮草总有耗尽的一天。可是我军……消耗也是异常的巨大啊!前不久乌重胤将军送来粮草。可以说是历尽了千辛万苦。数万石粮草送到县,几乎消耗了粮草本身三十倍价值以上的人力物力。迁延日久。我大唐也几乎会被虚耗殆尽。”

李世民拧了一下眉头,坚决果断的说道:“就是大唐天下所有人都砸锅卖铁,朕也必须要打赢这一场仗。消耗受损的元气顶多三五年就可以康复;但是吐蕃问题,却是困扰大唐百余年的顽症痼疾。大家都是为将之人,见多了负伤的将士在疗伤时地情景。许多将士四肢受了重伤。为了救得性命不得不踞掉手足。相比而言,消耗些许钱粮、损失一些元气,又能算得了什么?如果能彻底解决吐蕃问题,将是泽披华夏九州子孙万代的大好事情,一劳而永逸。众位说一说,这点本钱投得值不值?”

众人一起拱手拜道:“值!”

“那好!”李世民意气风发,大声说道,“就请众将随朕一起,放开手脚大干一场!记住,我们是在干一件有着非凡历史意义的大事、造福华夏子孙万代地大事。任何不必要的顾虑全部抛开!大非川,就让它成为我们建立不世勋业地地点!”

“末将得令!”众将一起大声应诺,心中都油然而升一种优越的自豪感与强烈的使命感。

西征军军营四十里西南方向,马勋的大军正在整休。

大将马勋已经解了战甲坐在帅帐里,捧着皇帝的一封亲笔信细读。读罢后,他忍不住哈哈的大笑。

近侍副将上前问道:“大都督何故发笑?”数年前李世民改组军制,马勋就任梁州都督,成了山南道一带最重要的军事将领。

“时隔数年之后,再次效命于皇帝麾下征战。本将心中当然高兴了。当年大金川之战,是本将这一生打得最酣畅淋漓的战争。”马勋抚了一抚近几年才长出的黑须,说道,“刚刚本将还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先去一趟陛下的军营里讨个钧命行事。没想到,陛下的旨意就先行到达了。传令下去,深沟高垒休整兵马,任凭吐蕃人如何骂阵,不许一兵一卒出战。日夜巡哨提高警惕,谨防吐蕃人突围或是劫营。”

“末将得令。”副将应了一声,马上疑惑道,“可是将军。我军费尽千辛万苦斩关夺寨好不容易才突击到了

如今士气正旺为何守而不战?”

“不必废话,照办就是。”马勋折起皇帝密诏小心的放进了怀里,说道,“皇帝陛下行事,历来高深莫测,不是我们能猜透,也不是我们该去揣测的。”

“哦,那末将马上去传令……”副将愣了一愣。走了出去。

马勋脸上却是扬溢起激动地笑容,忍不住自言自语道:“皇帝陛下如此成竹在胸,此战必胜!”

没过多久。西营史敬奉也接到了皇帝快使送来的军令。他迫不及待的拆开来看,马上也派人传下令去。同样的深沟高垒避而不战。同时,他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死守大非川与格尔木、天山之间的通道。严防有吐蕃援兵杀进来。或是有大非川的敌人突围而出。史敬奉马上做出了安排,调出数千名精锐的将士沿途设下了多重岗哨,布下弓楼箭塔无数。只要有兵马通过,马上就会被射成刺猬。

一张铺天大网,已经笼罩在了赤松德赞和他麾下的三十万大军头上。

此时的赤松德赞,却如同往常一样半躺在卧榻上,微眯着眼睛看着帐外青蓝地天空发呆。尚结赞站在一旁,却如同脚底下着了火,很有些局促不安。他隐隐感觉,莫大的危机就要降临!

半晌后。赤松德赞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说道:“尚结赞,你在慌什么?”

“哦……不!微臣没有慌张。”尚结赞马上卑颜说道。“只要有赞普在,微臣就没有什么好慌张地。”

赤松德赞扬起嘴角笑了一笑:“尚结赞。你知道你为什么当了这么多年的大相,一直没有被撤换吗?虽然你胆懦、无能,近些年来还变得越来越糊涂,也不太忠心了。”

尚结赞惊骇地一愣,慌张的跪倒下来:“赞普明鉴!微臣对赞普的忠心,可昭日月!”

赤松德赞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起来吧,别这么紧张。当年第二次大非川一役后,我就从来没有想过再杀身边的大臣。此刻,我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就回答我刚的问题罢。”

尚结赞站起身来,脑子里飞快的思索了一阵,还是茫然的摇头。

赤松德赞笑了起来:“虽然你不忠心也不能干还变得糊涂了,但你越来越会哄我开心。有些事情,明明是我做错了,你也会想着法儿将我哄得开心,让我认为我做的是对的。这就是你最大的长处。”

“是、是是……”尚结赞也不知道赤松德赞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只得木然的应声道:“让赞普开心,是微臣应尽地本份、本份……”

“错啦!错得很厉害,我们都错了!”赤松德赞突然一下变得很激动,他一下坐起身来,大声说道,“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我和李漠的差距在哪里。不是带兵打仗的能力,也不是治国安邦地本事,更不是识才用人的眼光与包容天下地胸襟……而是,人格!”

“人格?”尚结赞惊讶不解。

“是的,人格。”赤松德赞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汉人有句话,叫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很想将我的这番话,告诉我的子侄们去听。可惜,我办不到了。我想让他们牢牢记住一点。不管经历什么样的成功或者失败,都不要迷失自己,都要坚持去做好的事情,杜绝坏的事情发生。”

“赞普……微臣还是不太明白。”尚结赞背脊上已经流下了一层冷汗。因为他仿佛从赤松德赞的语气里,品味出一丝颓废与懊丧。

这仗还没有开打,赤松德赞就有了这样的心态!昔日雄霸天下壮志万里的高原之王,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连他都变成了这样,那我军岂不是要必败……这场仗,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赤松德赞拧着眉头看着空荡荡的毡帐板壁,说道:“说到文武才能与胸襟胆略,我可以大言不惭的说,丝毫不输给李漠。

可是,也许是这些年的胜利让我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太急于求成让我变得心浮急躁,也许是仇恨让我迷失了心志,没有看清眼前的局势——总之,我错了,错得很厉害。我应该想起当年松赞干布称臣于唐的旧事,应该从中领悟到一些东西来。可我没有,我仍然一味的相信,凭借我们强大无匹的军力,可以将貌似强大的大唐打垮。事实证明,我错了。战争,不仅仅是兵马的格斗,更是所有综合能力的比拼。当大唐不断兴旺起来的时候,我却一心沉迷在昔日失利的仇恨中无法自拔;沉醉在你尚结赞和其他许多人的无限赞美中,仍然认为吐蕃是天下第一的强国。以前年轻时,我是一个多么务实而又谦虚的人。现在,我变得虚荣、好大喜功、急攻近利。我喜欢听你们的吹捧与歌颂,并且沉醉在里面不愿意醒来。如果我仍然像当年一样谦虚谨慎务实诚恳,就绝对不会让吐蕃落到今天的境地。”

尚结赞有些瞠目结舌。他还从来没有听到赤松赞普说过这种泄气的话。他努力的想了半天,终于挤出了一句话来安慰:“赞普,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还有挽回的余地。只要突破史敬奉或是马勋把守的薄弱防线,赞普就可以重回高原卷土重来。汉人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还大有希望啊!”

“战争没有结束,我们是还没有失败。”赤松德赞的脸色变得有些蜡黄,缓缓说道,“我,却已经完全输给了李漠。吐蕃,也完全输给了大唐。大唐的起,已经无可阻挡。我们吐蕃雄霸天下的日子,快到头了。”